生命最后的他与他

　　夏致被叫醒的时候，李晓的车子已经停在了山顶上。夏致揉了揉眼睛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正是下午4点30分。
　　2小时颠簸中的睡眠让夏致的脖子有些僵硬，李晓停好车摇醒他。但其实夏致已经醒了一会儿只是仍然靠在那里闭着眼睛。
　　「到山顶了。」
　　这一点即便是李晓不说，夏致也能明白，因为在朦胧的睡梦中他已经感觉到车子在爬坡。
　　「这是什么山？」
　　李晓并没有回答，也许是他也并不知道名字，又或是这样的小山根本没有名字。
　　夏致跟着李晓走出车子，车子停在了一个山间的停车场，从下往上望去仍然有一段山路在上面。但李晓却并没有向着往上爬的路线走过去，而是朝着停车场的深处走去。
　　夏致跟在后面，一言不发，好像是个背后灵。他自己也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但他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李晓似乎并没有觉得这段沉默有什么尴尬，迈出了划分停车场与山林之间界限的水泥墩，走到了一个土坡上。那个位置看起来有点危险，夏致有些犹豫要不要跟过去。
　　然而李晓却回头朝着仍然在停车场里的夏致招了招手，示意夏致站到那块最多只能挤下两人的土坡地上。夏致走了过去，视线越过树枝豁然开朗。
　　明明只是隔着几层没有叶子的树木，但当夏致站在李晓身边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与停车场中完全不同的景色。虽然这里并非山顶，却能将整个自然公园尽收眼底，碧绿色的水面在稍稍有些西沉的橘色阳光之下形成碰撞，头顶的天空呈现出从宝蓝色到橘黄色的美妙渐变。
　　夏致抬起手臂，将刚刚一直紧握在手中没有来得及放回到口袋中的手机举到眼前，开启全景摄影模式将这一刻收入了手机屏幕之中。而李晓则默默的欣赏着这片美景，又时不时的观察着夏致的动作。
　　「你不拍照吗？」
　　「不用了，只要看到就好了，即便是拍照也只不过是把景色收束在一个局限性的设备里。这么壮观的美景，用屏幕是感受不到的吧？」
　　听了李晓的话，夏致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手机上生成的全景照片觉得李晓说的有道理，然而却并没有点击删除按钮而是将手机送回了口袋。
　　「至少可以记录自己曾经来过这个地方，和谁在一起，看到了什么……」
　　夏致仿佛是在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那些东西重要吗？」
　　李晓转过头看着夏致，金黄色的夕阳映照在他的脸上，让他那对于男孩子来说稍稍有些长的眼睫毛上仿佛落了金霜。光线从侧面穿过他的眼睛，原本黑色的瞳仁此刻显露出金棕色的光芒。
　　夏致的表情很平和，将近两周的接触已经让李晓知道那面具之下隐藏的是一个可能在瑟瑟发抖的灵魂，而那面具看起来越是正常，其后所隐藏的不解、无知与彷徨就越是折磨着眼前的人。
　　「之所以会认为这个时刻与谁站在这里值得纪念，是因为这里的美景和站在身边的人给我带来的震撼不是吗？如果有一天，我忘记了眼前的这一刻，那么一定是因为我看到了更漂亮的景色，或是遇到了更重要的人。」
　　夏致沉默着，然后那副面具突然之间土崩瓦解，变化之快甚至让李晓有些无法适应。而夏致自己却笑的几乎直不起腰，险些失去重心而一只手抓住了李晓的胳膊，却仍然合不拢嘴。
　　「什么啊，我说了什么搞笑的事情吗？」
　　「嗯……总觉得我们两个人的立场相反了……的感觉。」夏致直接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且，什么重要的人啊……这种听起来像是告白的说法……李晓先生不是说我不合你的胃口嘛？」
　　李晓愣了一下，明白对方将自己的话理解成了别的意义。
　　但是，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同性恋的话，这应该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毕竟李晓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非是作为一个拥有同性性倾向的男性而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活着的人类来思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对方是献出生命来拯救自己的人。
　　「重要的人，也不一定就是指恋人啊伴侣这些……对我来说，你是愿意为我捐献生命的人。难道你不觉得这比起我的伴侣什么的要更为重要么？」
　　李晓无意地解释让夏致的脸上挂上了一丝红晕，他以为李晓只是在和他开玩笑，没想到李晓竟然是认真这么想的。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生命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对于曾经无数次的想要将生命舍弃，想要将生命捐献给别人的夏致来说，从不曾对救命恩人这个概念有什么实感。
　　「……」
　　从小到大，夏致虽然没有生过什么伤及生命的大病，但小灾小患不断中夏致从不曾主动去过医院，在印象中对那些被人奉为白衣天使的人也没有任何好感。在接受各种治疗的时候，更是觉得他们只是多余而恼人的存在。而这一次，虽然并非主动的，夏致站在了施救的一方上，却意外的发现这种感觉并不令人讨厌。
　　「怎么害羞了吗？」
　　「谁会因为这种事害羞！」
　　夏致吵嚷着背过身去，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回去，但却被李晓拉住了手臂。
　　「虽然你可能觉得多管闲事。但是，如果让我就这么接受你的捐献而什么都不做的话，我会觉得无法安心。所以，请让我在最后的这180天里尽可能的为你做些什么吧。」
　　夏致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刚刚要在李晓面前卸下面具。他现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甚至不能确定自己脸上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夏致想要挣脱李晓，但力量却不足以挣开反而被李晓扳了回来。金红色的夕阳此刻已经落在了远处山岳的边缘上，逆光之下李晓的轮廓被勾出了金黄色，夏致眯着眼睛，在李晓的脸上露出的是一副他所从未见过的诚恳的表情。
　　夏致素来最害怕那种表情，诚恳也好示弱也好，一旦对上那种表情不论内心如何不愿意夏致都无法拒绝。然而夏致此刻却发现此刻自己的内心似乎并不排斥全心全意的相信眼前的人。
　　就在夏致快要被李晓那炙热的眼神吓哭出来的时候，李晓终于放开了夏致的手。仿佛那一刻暂停了运转的太阳很快的落下了山岳之下，没有直射的阳光打在身上，夏致几乎在瞬间感受到了初春的寒意。
　　「对不起，似乎说了很了不起的大话，但是……我是认真的。」
　　「嗯……我知道。」
　　回到停车场，坐回到车里，两人还是尴尬的沉默。之前好不容易坐上副驾驶的夏致这一次再次选择了坐在后排座上，这让李晓也意识到自己刚刚似乎做的有些过了，想要打破这奇怪的诡异，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话头，很快的车内的气氛沉闷到了无法呼吸的地步，李晓不得不打开了收音机。
　　「刚刚打开收音机的朋友和已经在收音机前等候多时的朋友傍晚好，欢迎收听星期三的一路畅通，我是主持人姚嘉。……我是主持人田蕊……今天的话题是春雷……」
　　从收音机里传出来的交通广播的节目，并没有起到什么缓解气氛的作用，直到车子驶出公园跑上高速公路为止，夏致都一句话也没说。太阳已经西沉到山后，郊区的高速路两旁除了星星点点村庄里的灯光之外并无其他景色，反而夏致却一直静静的望着窗外。
　　李晓知道，在这种状态下的夏致并非看着眼前的景色而是沉浸在一种近乎封闭的自我思维之中。然而与以往的情况并不同，这一次的夏致似乎并不是很紧张的样子。
　　就在李晓想要将夏致从自我思维中拽出来的时候，一声轻微的哼唱钻进了他的耳朵里。李晓本以为那是收音机里的声音，但细细的听过之后却发现那声音确确实实的来自于后座。
　　李晓不动声色的调小了收音机的音量，眼睛透过后视镜偷偷地观察着夏致。夏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李晓正在盯着自己，仍然望着窗外闪过的灯光哼唱着什么。
　　那首曲子的曲风稍稍有些悲伤，但是却李晓却意外的有些熟悉，直到夏致哼唱到副歌的时候李晓才想起来那首歌的出处是什么地方。明明是一首经典的毕业曲目，描写的是让人伤感的离别时的场景，但夏致的哼唱却并没有给人那种悲伤的感觉。
　　不如说，反而像是沉浸在属于别人的悲伤旁观者的喜悦之中，月光和窗外的灯光照在夏致的侧脸上，夏致哼唱的嘴角始终上翘，这幅样子是李晓认识夏致以来从未见过的，这这让李晓确认了夏致此刻的心情确实好极了。
　　曲毕，停顿了一会儿李晓插话。
　　「怎么样？今天玩得开心么？」
　　「不，一点意思都没有。如果不是李晓先生打乱我的计划，我现在应该已经在家看最新的剧集更新了。」
　　「在我家也可以看嘛……」
　　「虽说是这样没错……」
　　「对了，你平时有在追什么类型的剧集么？」
　　「只是普通的动画啊什么的……大叔是不会明白的。」
　　「不要小看我啊，除了动画你应该还在看日剧吧？」
　　「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那首歌啊，虽然很有名但是在动画的话很少出现呢……仰げば尊し。」
　　「诶，李晓先生知道么？这首歌……」
　　「画师半宅……一般不是这么说的么？不过话说回来，你刚刚哼唱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真野慧里菜在《我们都是超能力者》E10的ED Live。」
　　「什么？真的假的，你竟然看过那么老的片子？」
　　「诶，嗯……这么说来你不是也看过吗？」
　　「对于我这个年龄来说，这部作品作为复古潮流来说正合适啊。对你来说就已经是考古了吧？你明明是年轻人应该看些更新的作品才是。」
　　车厢中的气氛终于活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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