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

　　“我？”她想了想，迟疑地问道。“嗯。”男子开口。
　　“江焕说，你是可打可骂的婢女。”
　　官暝赐这才压下心头诧怪，阴森森地看向江涣，谁知江涣正啜了一口佳酿，饶有兴味地观看着表演，似未发觉，眼底满满的笑意却是将他出卖的干干净净。
　　官暝赐咬牙切齿，这才笑说，“好。”她稍稍起身，准备去取正中央的雕花银壶，谁知那玄色斗篷的男子开口说，“我有说，要这种酒么。”
　　官暝赐脱口说，“没有。”继而，她又嘟囔着说，“可是这里只有这种酒了啊。”
　　果不其然，男子取出一镂花的长壶，扭开细刻有花鸟纹样的壶嘴，“这种。”
　　醇酒带有旖旎的香味，是剔透于琥珀的色泽，她牵起袖摆斟满了银杯，又将长壶放在桌面上，半掩着眸子说，“诺，好了。”男子未有看她一眼，便道，“喝了。”
　　她瞠目，继而不假思索地问，“我，喝？”男子随意拈起一片糕点，“对。”
　　她想用目光表示自己的不满，谁知江涣恍若未见，她撇了撇嘴角，仰首一饮而尽，但觉此酒入口甘甜，完全没有寻常酒味的辛辣。男子似满意了，微微扬起嘴角，“可以了，等吧。”
　　官暝赐狐疑，“等什么？”
　　似应了男子的话，猛然便听见拔剑出鞘的摩擦声，顷刻间她额前碎发便被斩断，但见有一身着缇色曲裾的女子拔剑直指官暝赐，双目含怒，“你敢勾引我男人！？”
　　她未施粉黛，却灼灼明艳，齿如瓠犀，官暝赐有些惶然，急忙说，“这位女侠，这位女侠，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
　　女子愤愤咬牙，“你还敢喝我赠给夫君的酒！看我不杀了你！”
　　此时场上歌舞依旧，只有少许人注意到这边的纷争，并无太过在意。江湖人血性刚烈，所以也不太在乎礼仪礼节。
　　官暝赐听罢才知自己被那男子摆了一道，思罢，便说，“这位姑娘长得这么沉鱼落雁，我怎么斗胆与你抢人呢，对不对啊，哈哈哈。”
　　女子听闻，似信非信地瞅了她一眼，才说，“我亲眼看到你喝的！”
　　官暝赐深吸一口气，但见江涣憋住笑意，幸灾乐祸地看着她，她眨了眨眼便说，“啊，这位女侠你误会了。是你夫君说你贤惠美貌，跟我们提起你曾赠了他一壶好酒。他说此生荣幸得此好酒，便说他一人独享未免不好，所以，所以就分享给了我。啧啧啧，看看你们，多恩爱啊，是不是，哈哈哈。”
　　女子这才消了气，赧然一笑，抱拳躬身说，“对不起，误会你了。”官暝赐摆了摆手，不免有点颓然之态，“头还在就没事了。”
　　女子听闻，咯咯笑了起来，便毫不客气地在她身旁入座，“我叫唐南奕，方才唐突你着实是不好意思，你叫什么？”官暝赐垂首一笑，说道，“唤我阿赐就可以了。”
　　接着，唐南奕便附耳过去，轻声问，“我夫君还夸了我什么？”
　　官暝赐想了想便说，“她说你经纶满腹，可谓才女。”唐南奕立马笑了起来，猛然拍了一下官暝赐大腿，引得官暝赐差点跌坐下去，“哪有啦。”
　　官暝赐微微顺了顺气，才干笑说，“有有有。”其实她们虽是碎语，但谈话都被旁人听得一干二净，连夭桃也笑得好不惬意。
　　唐南奕又满心欢喜地说，“还说了什么？”官暝赐思忖半晌，才开口说，“其实嘛，我觉得，你可以去问问他，毕竟我说不出那种效果。”
　　不知什么时候，场上的表演队势愈发隆重，继而是一群弓手上台，他们挽箭搭弓，以箭矢射下远处升起的孔明灯，但见一道道流光几欲划破夜色坠入湖中。
　　唐南奕见官暝赐的心思放在表演上，不满地说，“这有什么了不起，我爹爹可是百步穿杨不在话下呢。”官暝赐摆首，正色说，“我只是担心，万一哪个不长眼的射偏了就不好了。”
　　有一番话叫做一语成谶，便见弓手中有一戴着半截云纹面具的男子含笑举着□□，遂搭箭三支，挽臂射出，首先一支直冲云霄，接连贯穿了三盏孔明灯，引得众人惊叹不迭。
　　第二支也遂乘风而去，却见它在空中以一种诡异的弧度偏转，直指宾客席，毫不犹豫地破风而来。那箭矢正对的人，是身着玄色斗篷的男子，见他依旧淡定自若，直直看着快要近在咫尺的箭矢。唐南奕惊呼一声，朗声说，“阿颜，小心啊！”说罢，她也不顾其他，立马劈掌而去，掌风借力，使箭矢微微偏离了方向。
　　如今，它正对着的人，是官暝赐。
　　官暝赐正欲看好戏，却见那道厉风一下子便朝着自己而来，不禁深觉上天待她不薄。
　　只闻“铮”得一声，抬眸看去，箭矢已是深陷入宾客席后方的矮墙中，女子的皂色衣袍被挂在箭矢上边，便是同那箭矢一般牢牢地定在了墙上。
　　“噗——”夭桃失笑出声，遂又笑得花枝乱颤起来，柏松也不免掩唇而笑。
　　唐南奕有些吃惊，不过也愧疚地笑笑，“阿赐你等着，我立马接你下来。”
　　她欲抬步，却被江涣止住，江涣似笑非笑地说，“唐姑娘，她武功很高的，可以自己下来。”
　　唐南奕有些惊喜，而是抬眸笑睨官暝赐，“看不出来啊，阿赐你竟然深藏不漏。”
　　官暝赐深吸一口气，笑意满满，“是啊，我可以自、己、下、来。不过，我打算在上头再多呆一会，这边视角很好啊。”
　　夭桃嗔笑过后，便一个飞身抱下官暝赐，恰好此时箭矢猛然断裂成两截而脱落，算是有惊无险。官暝赐闭了闭眸子，睁开眼说，“算你还有点良心。”
　　夭桃抿了抿唇，笑说，“我不过是觉得这般太过丢脸罢了。”
　　玄色斗篷的男子并未言语，而是静静地品着糕点，对唐南奕热切的目光恍若未见。
　　唏嘘声起，场上那戴面具的男子只是笑笑，“这位姑娘，对不起了，是在下走眼了。”江涣代替官暝赐稍稍鞠了一躬，笑说，“头还在就没事了。”官暝赐睨了江涣一眼，不禁抿了抿唇。
　　接着，她微微垂下眸，刚刚那箭矢，绝对不是一时大意。她抬首看向玄色斗篷的男子，若有所思，指尖缓缓摩挲过桌沿。

　　却见河岸猛然间扬起火树银花，烟花散落后如星子一般灼灼耀眼，众人不禁叹为观止，喧嚣闹腾起来。水波拂过亮色，继而千盏菡萏明灯在水上亮起，与水下碎影重重叠叠，漾着碧波飘转沉浮，箜篌之音渐响，众人抬眸。
　　素白的水袖扬起，映衬着千盏明灯，那厢便见一女子的身形在光影中渐显，她竟在碧波上漫步，飞扬的帔帛几欲荡起菡萏模样的夜灯。
　　她步步踏在水波上的宫灯之上，从远方款款而来，身形绰约而步子轻浮，尚可见她面上系了茜纱，只可见一双剪水秋眸。
　　唐南奕冷哼一声，“装什么神秘，肯定长得不咋的。”官暝赐这才摆首，笑说，“只有这样才能勾起人的好奇么。”
　　唐南奕眨了眨眼，“那你说，我要是也蒙个面，夫君他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了？”
　　官暝赐嘴角有些抽搐，但也是笑说，“主要是他已经知道你长了什么样，所以再蒙上多少层都没用了。”
　　唐南奕不服气地哼了两声，又眼波一转，喃喃说，“完蛋了完蛋了，她朝这边来了。”
　　官暝赐旋即仰首，果真，那女子帔帛猛然一扬，步子继而加快，三两下便要跨过这碧波，又悬空一跃，直直向这边飞腾而来，似是千万盏宫灯划出的影子。
　　官暝赐瞠目，看着那女子轻飘飘地落在玄色斗篷男子的怀中，眼波流转间隐隐含笑。
　　千万人的目光又如那千万盏随波而逝的灯，烁烁明艳，照的他们这一方亮堂无比。
　　在众人的万般诧异好奇下，女子才朱唇微启，“相公。”
　　她声音似一串骊珠，此举让唐南奕拔剑而起，瞋目道，“你，你叫谁相公？”
　　官暝赐赶紧扯着唐南奕的袖摆，对那女子不停地摆首，示意她若不想香消玉损就什么都别再说了，“唐姑娘，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啊。”那女子只是轻笑一声，眉眼弯弯，“相公。”
　　唐南奕上下喘着气，瞅了一眼玄色斗篷的男子，心下有些埋怨他什么反应都没有，这才蹙眉紧紧盯着女子。
　　江涣半撑坐着，懒懒瞥了一眼女子，含笑说，“这位姑娘是在叫谁？”袖缇见了，微微抚掌，这才有些赔笑着说，“这，这是我们家小姐．．．”
　　唐南奕抿唇，一把甩开官暝赐，起身愤愤说，“你再说一遍？”
　　袖缇几欲要昏厥了，“唐姑娘息怒啊，我们家小姐只是开玩笑的，并不是当真呐。”
　　那戴着茜纱的女子恍若未闻，而是微微颦眉，“你敢抛开我相公？”
　　继而她几个云步，扶起跌坐在地上的官暝赐，这才含笑说，“相公。”
　　相公，相公，相公。相公？！
　　官暝赐甩了甩头，有些迟疑地问，“你是．．．在叫我？”
　　女子颔首，莞尔道，“我从远处就看见相公了，便急急来把相公从妖婆手里救出来。”
　　唐南奕指着她，皱眉高声说，“你说我是妖婆！？”官暝赐继而伸手去拽住唐南奕的袖摆，碎碎念道，“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
　　女子微微一笑，“相公忘了我么，我是阿笑啊，相公忘了么？”
　　官暝赐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笑说，“我说，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女子轻轻颔首，笑道，“相公真逗。”官暝赐右手搭上前额，干笑说，“我也觉得挺逗的。”
　　夭桃早已笑得出不了声音，竟快要断了气，“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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