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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长安
关于长安陆孜曾有一千种设想,然而无论哪一种皆无法真正描绘出这个大唐帝国最强盛的首府。
天宝四载——
西都长安仍是一派盛闹景象,据说彼时的大唐帝国人口已达五千万,是同时期欧洲的数倍之多,由此可见大唐的昌盛。当时与之建立外交关系的国家已达七十余个。
因此,各国纷纷派遣唐使与僧侣到长安观摩学习。其时长安城内流传有一句诗词: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正是极贴切的形容了当时的盛状。
晨鼓鸣响,市坊大开,长安城内开始了一天的鼓动。
西市数百家店铺,青石铺成的大道颇是宽敞,两侧碧瓦飞甍,雕梁画栋。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时有婀娜胡姬,时有红毛外商,还有那一板一眼的倭国高丽人,可谓情状各异。
越是富商云集之处竞争也就越加激烈。
西市梨花巷,一家百年历史的如意夹缬铺子。几日前,有一个鲜衣云髻状似丫鬟模样的人光临夹缬铺子,夹缬铺掌柜赵大海素来与长安城里的达官贵人打交道,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一看这婢女举止有雅有度,便非出自寻常人家,更是留了一分心。打听之下,这婢女竟是忠王府的长婢。说是新婚燕尔,自家王妃要为忠王过下月生辰,遂打算挑选一件独一无二的夹缬亲手为郎君裁制一件澜袍。
忠王成婚不过一月,妻子韦氏,讳弗婴。乃是兖州都督韦元的嫡女,韦元的长子亦在京中为官。
约好三日后送各类上等夹缬料子去忠王府以供贵人们挑选。这趟差事赵大海自然看中无比,这三日内着铺中画匠挑选出各类珍品夹缬,整整装满了一驾马车。
三日后的这天早上,赵大海便派遣陆孜随同车夫一起携着一车布料浩浩荡荡往皇城出发了。
陆孜前不久来长安寻亲,依着二哥的嘱咐来到梨花巷右数第十三间屋舍,却是一家白墙黛瓦,颇具风雅的夹缬铺子,黑色的牌匾上提着两个簪花小楷——如意。
一来陆孜想要找承佑哥哥,二来陆孜身上的盘缠已经用尽。便只好在夹缬铺落脚谋一份生计。
只是她问遍了夹缬铺里的长工厨娘,老老小小,皆没人认识一个叫承佑的人。陆孜不由心底疑了起来,思忖着是不是二哥记错地方了。
而赵大海看她做事稳妥,且是女眷不用避嫌,就把如此重任交托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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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距离皇城有一段距离,需要穿过东西大道,而后一路通过笔直的朱雀大道到达皇城正门朱雀门。
星罗棋布的长安古城,正是清晨朱雀大道两旁柳絮濛濛,轻风踏雁。商人小贩早已抢好了蔽日阴凉处摆好摊铺,进行一天的商业交易。一时间热火朝天,颇是热闹不休。
陆孜来长安是很久了,却没进过皇城。长安城里有三重城墙,一为宫城,二为皇城,三才是长安城。
宫城自然是妃嫔皇帝与未元服的皇子们住的地方,皇城里住的则是些高官贵戚,所以陆孜这样一届平民百姓自然是没有资格入得皇城的。
陆孜坐在车辕上赶着马车,来到朱雀门下,抬头只见巨石堆砌的城墙崔崔巍巍,城垛起码有五尺余厚,可谓固若金汤。
凭借玉牒顺利进入皇城,不久马车在一幢府宅前停下。两洞漆黑铆钉大门,上头的青铜狮子门环已锈迹斑斑,府外那两尊石狮也被磨得面目全非。两个家丁打着哈欠守在屋檐下。
陆孜与他们说明了来意,一个家丁进去通报。她等在忠王府外,四顾一看,只见这条街道人流稀稀疏疏,忠王府外也是门可罗雀。心知这忠王必是不怎么受宠的了。
关于李唐这几位皇子,陆孜也是有所耳闻的。听说今上最宠爱的皇子乃是当今的寿王李瑁与隶王李琰。这个忠王虽是今上第三子,却因为受到十年前东宫谋逆案的牵连,这十年来倍受皇帝冷落,连宫中佳节盛宴也是不去的。
正胡思乱想间,吱嘎一声大门洞开,出来的正是那日光临如意夹缬铺的玉覃,她身后随着一众素衣女婢。陆孜与她问了好,玉覃命女婢将布料搬走,领着陆孜进了王府。
府中秀石叠嶂,芳草斗妍,一支支木槿斜剌出来,开得正好。
一路来到大厅,陆孜接过侍女奉上的热茶,玉覃笑着说:“烦请姑娘稍作等待,我去西园请我家小姐来选布。”玉覃是韦氏在娘家的旧人,跟着一起进了忠王府,遂一直保留原有的称谓,也彰显自己跟别人是不同的。
陆孜应了一声好,在大厅一面喝茶一面稍作等待。
厅内摆设古朴,檀香袅袅。头顶一盏木架花灯,中央摆有一张装饰的小屏,屏中青山绿水,层峦叠翠,是一副风雅静态的山水泼墨画。
厅外忽然传来一声马嘶,接着响起玉覃的清丽声音:“殿下您要去哪?”
策马男子勒住缰绳,道:“如今胆子倒越发大了,开始打听主子上哪去了。”
他含笑的声音远远传来,如敲冰戛玉,声腔圆润,动人十分。陆孜心底没缘由的微微震荡,手攀着屏风引颈去望。
但是距离太远只能看见草木丛中一个模糊身影,勒高头大马,单手执长鞭。浅淡的身影被星星点点的花草拢住,看去更显玉树临风,俊朗如玉。
玉覃闻音忙告罪说:“奴婢不敢,只是殿下昨天答应明日午后要陪小姐去大慈恩寺求签的,大丈夫可不能食言了。”
“鬼东西,少拿这三个字压我。”男子挥了挥手中马鞭,良久道:“我省得,答应你们的事不会忘。”
玉覃欢喜,又趁机道:“如意夹缬铺今日送了布来,东西就在大厅,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男子往大厅方向一看,见一个着绿罗裙梳双髻的年轻女子正倚靠着屏风而立,感受到他的目光遥遥飞来,女子尴尬地别过头去。他笑了笑,说:“不必了,你们定夺吧。”说完一声长喝,策着马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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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娴美的女子踱步进大厅,年约二十出头,面容清丽,秀眉细目,上穿鹅黄云纹交领襦袄,下配藕色石榴裙,外罩银纱披帛,当真如画中出来的唐代美人。
应当就是忠王妃韦氏了。
陆孜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至于这算是哪朝哪代的礼她也不晓得。玉覃对着她挤眼睛,陆孜哪里明白她的意思,左扭右扭,原本这行礼的姿势更啼笑皆非了。韦氏倒是十分宽容,扑哧一声笑着让她起来了。
圆桌上案几上摆满了一个个木盘,盘中皆是图样华丽繁复的夹缬料子,布料上绣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图案,有石楠,有牡丹,有芍药。可谓是争奇斗艳,春花满堂。
赵大海只怕是把全铺子里最艳最美的全拿出来了。韦弗婴仔细看了几循,眉尖微微蹙起,似乎并不怎么满意。片刻转过身来摇头道:“这些布料固然好看,却是太浓太艳。三郎向来不喜欢这样的。”
想不到这赵大海压错了宝,陆孜心底头一阵窃笑,嘴上恭敬道:“原来是这样,不知王妃想要什么样的图案呢?”
弗婴侧头入神地凝望厅外那株木槿,陆孜立即明白过来,笑道:“可否拿纸笔过来。”
不一会儿纸笔呈上,陆孜拿笔尖沾了墨汁,在画纸上描绘起来。随着笔尖徐徐舞动,白纸上斜剌出一道道花枝,枝头快速绽开一朵朵拳头大的娇花,累累砌砌,重重叠叠。
日光中花影淡淡,一阵风吹来又有几片娇花簌簌抖落。这一切的情景竟仿佛活在纸间。或动或静,或娴或美,将那株厅外木槿的一形一态,一颦一蹙都恰如其分的临摹在了纸上,引人赞叹。
陆孜收了笔,用砚台压好画,转过身来问:“不知这个样式夫人喜不喜欢?”韦弗婴拿过画来细细看了看,嘴角牵起一抹亮丽的笑意,赞道:“甚好甚好,简直栩栩如生。”
“那我回去让画匠按着这个图案稍加修改刻成模板,最迟明天下午就可以来取货了。”
韦弗婴回过神来,姿态端庄的点了点头:“有劳姑娘费心。”又命玉覃打赏了几两银子。
陆孜拿着银子欢欢喜喜地出了忠王府,坐着马车向皇城外驶去。木质车轮驶在青石板上,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顺着这阵规律的声音靠在车壁上假寐,突然轰隆一声巨响,马车猛地一震,车厢险些翻了过去。七摇八晃中陆孜艰难地爬出车厢,只见外头立着一匹匹高头大马,马上的人衣着统一,黑衣劲袍,脚蹬皮靴。
再看与她一起来的车夫已被一个两个家丁打扮的人给牢牢架住,陆孜还未搞清楚状况,当中一个家丁已怒声喝道:“大胆贱民,居然敢冲撞虢国夫人的车驾,活腻了不成。”
她看了看四周,这里正是两条街的交叉口,自己的马车一路上行的慢速而平稳。一定是这群人从旁边这条街横冲直撞的窜出来,才会导致事故的。
再看他们当中那驾豪华马车毫发无损,倒是自己这驾马车撞在了一旁的摊铺上,一定是方才车夫为了躲避事故才导致的,这样看来,自己的马车根本就没有撞到人家。
陆孜也不想惹事,拱手歉道:“是草民的不是,但所幸你们的人马也未受伤,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先放了这位车夫可好?”
话音方落,一记火辣的鞭子已快速抽来,陆孜慢了半拍,手上被狠狠抽了一鞭。她心头一怒,抓住鞭尾使劲一拽,马上男子便摔在地上。
原先那斥责的家丁大喝道:“大胆逆贼,给我抓起来!”
陆孜武功不差,只不过几下功夫就将这些苍蝇打到在地。抢了马救走人一路飞奔而去。
然而等到她在城中绕来绕去,再次回到西市的如意夹缬铺时,外头已围满了重重金吾卫。她立即弃马回跑,看来这如意夹缬铺是再也回不去了。
虢国夫人乃是当今贵妃的胞姐,深蒙皇恩,十分受今上的宠爱,被荣封为一级命妇。如今她惹到了虢国夫人这个大麻烦,全城都在搜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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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木牌上贴着她的通缉令,陆孜跟街边乞丐换了一套行装,此时头顶戴着一顶破毡帽,腰间那半面铜镜已被她藏起。身上的衣服也是丝丝挂挂破破烂烂。她的脸涂着一层厚厚的黄泥,不仔细看去就像是个枯瘦肤黄的臭小伙子。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西市的大街小巷上,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茫然无助。
这下夹缬铺是回不去了;自己身上仅有的银两也在刚才的打斗中掉了。没有钱,也没有住的地方,孤零零的长安城里,她该怎么谋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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