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丛芷

　　芷一倒是很意外温若的话，轻抿口淡茶后，不紧不慢地放下杯子，瓷制杯底轻砸在木桌上，声音清而脆，彻底拉回温若的神觉。

　　“此言何意？”声音微冷，防范意味颇重。

　　温若不言，欲起身去关闭居室的门，芷一在他起身抬步后阻止，漫不经心地出声：“不必了，温伯伯派过来的人和你的侍女都被我下了沉魂散，只要不在我面前便听不到我们谈话的内容。孤男寡女，总归敞开着门谈比较好。”

　　温若先是惊讶，听到最后一句戏谑的语调有些哭笑不得，坐下来无奈道歉：“是我逾矩了。”

　　然后看了眼芷一甚为随意的姿态，忍不住发问：“这样珍稀的药，你竟舍得用在这？”

　　沉魂香是青机老人的独门秘制，其所需原料有时令地域的限制，故而极为难求，制作过程和工序也甚难把握，但功效深得人心，能使人六识皆受施用者所控，且毫无察觉。

　　芷一将手肘撑在桌上，伸手摸了摸鬓发，用颇为惋惜的语气开口：“是啊，温伯伯派来的人武功很高，废掉我几乎半瓶。不过没办法，如此难得的独处机会，我总要好好把握，来试探试探你的医术究竟如何。谁知道，你连青机师祖最简单的迷药都没防住。”

　　温若早听师父说这个小丫头不是只省油的灯，刚进门就下那么烈的药，谁能防得住。

　　芷一并不等他说话，径自再问：“怎么，你在找我？”

　　温若点点头，正色解释道：“七年前，师父知道初姨出事后便让我在暗中找你，但那时候我被父亲盯得很紧，半点机会都没有。一年后，我才开始暗自调查，但始终毫无所获。后来，我想着你有可能已经出了久安城，所以便借着游医的名目再在四处寻寻看，直到近日被父亲召回来。”

　　芷一意外：“你就这样找了我这么久？”杏目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清澈水润，像一浅清溪中晶润的黑珍珠，要将人的目光永久吸进去。

　　温若被这样的目光看得略有局促，讷讷地答：“师父交授的命令，虽死不辞。”

　　芷一轻笑，这种性格在世家真是少见。

　　“七年前爹爹和娘亲出事后，我便去了乐府，一直至今。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外传。”

　　温若自然明白，认真点头应允。

　　芷一见形势清朗，便又伸出手搁在软枕上，示意温若再探脉。

　　温若虽然疑惑，但还是认真探起来，约莫过了半刻，才缓缓收回手指，眉头锁得极紧，面色复杂。

　　“云渺令。你为何会中这类毒？”

　　芷一露出欣赏的神色，倒没让她白白用掉半瓶沉魂香，收回手臂轻轻扯下袖子，淡淡答道：“还未出生时，有人下云渺令给娘亲，不过最后竟然全部传到我的体内。”

　　“这毒无药可解，初姨将它封在你体内这么长时间，可有发作过？”

　　“前段时间胃疾发作过一次，程度却是平时十倍，我自己号过脉，五脏六腑像被掏空一般，精气耗费巨大。我立刻将娘亲从小给我带在身边的药丸吃下一颗，一觉后便恢复至差不多。”

　　“你可研究过那药丸？”

　　芷一摇头，神情有些哀戚：“药丸是被凝集过的，面上安魂香成分偏重，几乎盖过内里的成分，我完全没办法分辨。”

　　温若还从未见过她神色哀戚的模样，唇角下弯，眼睑遮盖住半只眸子，不由地心生不忍，温声劝慰：“无妨，过几日我寻个机会去看看，若是实在无法，我便去找师父，他总归会有些办法。”

　　芷一倒不是真的在哀戚，本来医者，生死之术，从人在天，她也没有看得太过重要。只是不想还未查出当年之事便身死魂逝罢了。

　　“无妨，这件事也不是很急。有你在旁，我还可以放七分心。”芷一弯唇轻言，白皙的手掌轻摇了几下，眉目清明。

　　转念又想到君扶的事，继续道：“还有一事颇为奇异。君扶，就是你在明德院见到的那位君夫子，我初见他时便觉得头皮发麻，脑袋混乱晕眩，总感觉体内有莫名的东西涌动。但是后来半月，这种现象并未再出现。直到今日，我又再次感觉到。你说这是为何？”

　　温若徒听言语描述，除却同样感到奇怪以外，并不能有其他感知。

　　“方才我给你把脉时，并没有感觉到你身体有其他异常。”

　　芷一蹙起秀眉，低眸沉思，将右指搭在左脉处细细感觉，确实是没有其他异常的，但那种被压迫的感觉恍然还在，不禁将眉蹙得更紧。

　　“不必着急，再过半月便是端阳宫宴，那时候我再寻个机会去探探他。”

　　“嗯。”

　　芷一今日本来是准备赌一把的，从探听到他师从灵玄子之后，便生出要用青机师祖的迷药的心思，来挑明自己的身份。既是同门，灵玄子必定和他说过娘亲的事，念及此，想必也不会外散她的身份。谁知他本来就是在找自己，经此番交谈后，芷一便全然将温若划在自己人的行列，不过只是初次见面，罩上同门的关系后，她几乎没生出半分怀疑，本能地去相信他给她带来的庇护。

　　温若看了眼兀自沉思的芷一，眉目不自控地柔和下来，他自出生始日子便过得清心寡淡，除却在温沂和温迩身上停留几分目光外，最亲近的人便是师父。然后自十二岁始，他的人生几乎就是为了眼前的这个小丫头了，本来师父的命令是找到她并且尽力护她一世平安，如今来看，他想护她的心已经不完全是因为师命了。

　　“芷一。”

　　芷一被温若这声轻唤打断思路，下意识抬眼看他，清俊的双目漾着暖光，面含轻笑，像远天走下的禅师，给人安宁静心的感觉。

　　温若接着说，目光认真而深沉：“我答应师父护你一世平安，我会做到。”

　　许多人与旁人的纠葛的命定的，譬如朝花晨露，它存，便有它存的道理，它逝，你便也没办法。而爱是最为凡俗的纠葛，需要许多天时地利，故而其实有些时候，在谈爱为奢的时候，知交共谋便显得格外温暖，犹如冬日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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