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丛芷

　　回到府中，芷一便去了书阁待着，随意挑拣了本书，斜靠在椅子上兀自看起来。

　　乐兮云推开门后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一袭青墨简裙的女子，轻蹙着眉靠在软榻上，左手执书，右手时不时翻着书页，两条腿随性搭着，天光自窗外隔着牙帘照进来，半分投在人上，半分投在书间，整个画面像入了空禅，心生安宁。

　　芷一正看在兴处，并不防有人已经推开门站在那。

　　乐兮云顿住的脚步迟疑了半晌，还是踏进来，随手拨开青玉的珠帘，温笑着抚了抚衣袖，温声开口：“在看书。”

　　芷一闻声抬头，眼神因动作突然而尤带怔愣，看到来人是乐兮云后又迅速添了几分笑，这一二反应都带着这个年纪女子的娇憨和灵气，看着十分惑人。

　　“哥什么时候来的？”

　　乐兮云微掀起袍摆和芷一隔着一方书桌坐下，才答道：“刚来。是不是在家闷得慌？”

　　芷一立马努嘴扮委屈：“是啊，非常极其闷，爹还总这不准那不准的。”

　　乐兮云失笑，这性子真是贪玩得出奇，不由摇摇头，说出他此行来找她的目的：“皇祖母今日跟父亲说，你如今身子不似前几年那般弱，让父亲辞了家里的先生，准允你去宫里君夫子那与众世家公子小姐一起读课。”

　　芷一显然对这个消息并不惊讶：“她老人家消息倒是很灵通，我才在众人前出现一次，她就巴巴地抓住机会扯我进宫。”

　　眉目尽是鄙夷的嫌恶，半点都没有遮掩，乐兮云倒也没有反驳，只是说：“你若不想去，拒绝就好，父亲自会找个理由推脱过去。”

　　芷一合上书，扯扯腰间的吊坠，神色添了几分狡黠，让她整张脸显得格外生动惑人，嘴里慢慢吐出：“那倒无妨，总归是躲不过的，她想要一种运筹帷幄的感觉，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她自以为有用的棋子。反正都是要牵扯进去的，早点也好。”

　　乐兮云难得皱了皱眉，脸上不喜的表情显而易见，芷一看得有些惊讶。

　　“你怎么这副表情？”

　　乐兮云盯着芷一看了会，看得她手脚发麻的时候才郑重起色地开口：“七年前的事，疑处极多，你这样贸然涉足和追究，必定会十分危险。萧姨不会想要你过这样的生活。”

　　这其实算是他首次将话说得这样明白，他们这七年来生成了一种默契，芷一暗中的调查和准备，他都没有作出实质性的阻止，而芷一也没有过大的动作。但她近来的表现，根本就是受了云之然出现的催赶。这样贸然拉快进度，并不明智。

　　芷一知道他心中所想，但仍然不为所动。再拖下去，结果如何尚未可知，先机便被磨尽了，更加不明智。她搁下书起身，走到书阁旁，轻轻踩着脚下阳光投射下来的暗斑，伸手在稍高的一格拿另一本书，衣袖乍褪，瓷白的手臂显露出来，优美分明的腕骨轮廓，带着一只成色纯净简单的玉镯。侧面看过去，让人恍觉书中仙。

　　乐兮云眼神微微跳了跳，便听到芷一慢悠悠的回答：“不对，现在恰恰好。”说完这句突然转首，看向乐兮云，眼神是鲜少见的认真，“自那日从凤凰台回来，我每夜都会发梦，明明已经过去七年，那种沉闷窒息的痛感居然一日比一日清楚，他们的脸也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你不必作我会放下的设想，若我能，七年前便会和爹娘一起死了，就并不会有这平白的七年。”复又转过头去翻书，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叹息的意味：“哥，你别拦我，我已经决定了。”

　　乐兮云明白芷一的性子，偏执而又容易时时将自己锁住，手指动了动，终于蜷曲起来，温声开口：“即使你查到真相，你又能做什么？”

　　芷一不答反笑，是那种极为嘲讽的笑：“有胆量踏着娘亲和爹爹的尸首达到他自己的目的，我当然要让他付出点代价。”

　　伤口全部扯开，话也说得更加明白后，乐兮云发现他其实是不太懂芷一的，她这些年从未对自己的爹爹和娘亲表露出一分怀念的神色，有时候父亲有意无意的提起，她都简单几句话随意带过。即使七年来，她努力学医，结识各路的人，打听消息，其实在他看来都是小打小闹，几乎是随手的零星准备，在她脸上也看不到沉积的郁色，似乎七年前的事从未发生。

　　但自云之然那日来乐府后，芷一态度的改变几乎是一夕之间。后来凤凰台回来的马车上，她明明是有了退步之心的，但如今看来，其实是更加急促和强烈，浑身都散发着玉石俱焚的意味，让他觉得心惊。

　　芷一见乐兮云神色担忧又变幻不定，突然心软：“哥，你不必担忧，我自会掌握分寸，不会平白贸然将自己置于危险明处。我答应你，如果事态无法控制，我便立刻收手。”

　　其实芷一暗中也发现，乐传至这七年来也从未停止过翻查七年前的事，而且在查这件事的并不只有他们两方，所以，芷一更加断定事件的背后必定十分复杂。

　　乐兮云无法拉住她，便只能帮她，这是他七年而养成的习惯。

　　“如若要帮忙，便来找我。我曾经说会护你一世，必定不会食言。”

　　乐家对芷一的保护用了十足的心，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郑重其事。为了世人不将怀疑的目光投过来，乐传至将自己与芷一相同年纪的亲生女儿送至南方的亲戚处养着，时时处处都为芷一考虑，乐兮云甚至去练那样凶险的武功。

　　正因如此，芷一才更加迫不及待地出手，早一步出手，便早一步割除她与乐家的关系，乐家因她便会少受一分牵累。当然，以乐家的权势及地位，皇上也动不得他们几分。

　　“哥，我后日便去君夫子那报道。明日我们去一趟兮兰那吧。算是做一个与从前的告别。”

　　乐兮云眸光微顿，盯着芷一的脸思虑了半晌，终还是颔首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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