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女

作者:鹦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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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局


      【六】

      翌日清晨。
      似乎入秋了,她从床上起身,往窗外习惯地瞧了瞧。有风卷起细沙飘荡,不远处的树林也飘起落叶。脑子里一瞬间竟是觉得该做早饭了,她反应过来时,不免笑了一笑。
      然而笑意还没收住,她就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她忍不住敛起眉头,望向带给她不祥感觉的来源。那片树林里有什么?
      这风来得不寻常。她竭力克制心里的不舒服的感受,直直望着那树林,想看个究竟。那树林边缘只有地上黄沙被吹起,树叶却是从树林里往外飞出的,力道也大,直直飞出,像是有人以外力将它们逼出一般。她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她夺门而出,几步跃到树林前,甫一靠近便感到一股强烈灵力直抵迫着她,不容她继续接近。她沉下心神,化去人形匿进林子里去。
      树林外还无甚诡异,树林内却是狂风呼啸,波诡云谲,地上的枯叶直被乱风卷起,发出呼啦的噪响。灰尘漫天,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树林中间有一道长龙般的沙暴,正越聚越大,扶摇而上,有直冲云顶之势,风眼处隐约有人在打斗,风声震耳,她听不清是谁。
      她以右手挡住脸前的风沙,往风眼走近几步,沧战的叫嚣声收进她的耳中。
      “篱追,你就这些本事么?”
      篱追。她脚步一顿,不及细细思考,又急急冲向风眼。
      枯枝败叶打在她的脸上和手上,她顾不得再挡,心里满是疑惑与担心。篱追,他怎么会与沧战碰上?
      只见沧战悬于半空,黑色战袍飘扬,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篱追。篱追冷淡不语,凌风而上,手持长剑于空中划刻,剑指之处现出金色图腾。他平伸左掌,向前翻推,图腾便向对前飞去。近身时图腾的笔划拆分,化作利箭,齐齐射向沧战。沧战冷笑一声,五指凌空收握,箭矢便悉数倒下。“小小把戏,”他嗤道。
      “噢。”篱追神色不改,淡淡应答,话音未落,箭矢已悉数回头,未及沧战反应便再度朝其射去,沧战避之不及,肩侧腰侧均中箭。
      沧战脸色阴鸷,一掌朝篱追袭来,篱追轻巧以掌抵消,另一手助力打向沧战身前,“尽管使出所有招数罢,今日总是要擒了你的。”篱追道。
      沧战回转侧身,一脚踢消篱追的来掌,骂道,“大言不惭!”
      篱追并不答话,执剑之手又掐了个诀,瞬时风声更甚,满地沙石集结,成锋利锥形打向沧战,沧战狼狈以战袍抵挡,恨恨喝道,“篱追,你也将这么对阿迟么!”
      篱追闻言分神,沧战趁机结起力刀劈向篱追的胸膛。
      篱追于空中跌下,落地时稳住,道,“我不会。”
      “你不会?那申舒呢,呵,”沧战笑道,“难道他会跟你一起包庇她?她的手下,可也是不少的冤魂!”
      “你已受了锁魂诀,”篱追将剑收进剑鞘,道,“逃不了了,不消半盏茶时间便将灵力全失,若想知道,待他来了,你再亲口问他。”
      “你!”沧战怒不可遏,静心运了气,似乎发现果真力不从心。
      “呵,要死要杀,如今只能听你的了,”沧战渐渐冷静下来,却笑道,“想我沧战几百年下来,却也不是神仙半盏茶的对手,可笑,”他的嘴角上扬,勾起嘲讽的笑,“但篱追,我偏想问你,做神仙,真就那么好么。”
      “你只和阿迟相处不过一年余,可你知道她之前那漫长的岁月怎么度过的么,寂寞,孤独,做神仙,难道就不寂寞孤独?”沧战靠在一棵树旁,无所谓地道,“如今你杀了我,世间便再无人与她相伴,这片山林又有乱事生起,谁能保她。你当知道人妖殊途,更不必说神仙与鬼怪。呵,你们神仙若真耿直不阿,铁面无私,倒不如也灭了她罢,也给她一个痛快。”
      “你哪来的资格与她相伴,这些又与你何干。”篱追闻言顿了顿,望向沧战,慢慢道。
      沧战见状却是笑了,道,“你这话,倒似是与你有关。”他说着侧过头,望向不远处的人,“阿迟,你说呢。”
      阿迟。篱追顺着沧战的眼光望去,果然看见了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她,心头一凛。
      她站在原地,忽然就不知该回答些什么,只觉心里似乎有万千发丝纠缠,脑子里也是混沌不堪。她想了想,直视篱追的目光,道,“是么。”是陈述的语气,却是忍不住要问些什么出来。
      原来,眼前这人,倒的确是神仙。她心内不禁要笑。
      篱追不语,偏头不去看她。
      便是默认了。
      “申舒…神荼,你跟神荼是什么关系?你是谁?”她的脑子渐渐清明,却还是想听他一个亲口的解释。
      “我,我是篱追,”篱追不看她,后退了一步,沉默良久,又道,“也是玉律。”
      “呵,哈哈,”她闻言终于是笑了出来,“神荼玉律,天上的神祗,专缉杀妖邪恶鬼,二人一出,鬼界大劫。”
      “身手真好,”她望着他,“你不是双目早盲,孤苦无依么?”她说着低头笑起来。
      “是啊,阿迟你知么,这三年正是神荼抓千鬼的时节,喏,他跟着你,怕有两年了罢,凭他的道行,要杀你,怎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沧战大笑起来,嘲道,“大概,他是同我一般,真心倾慕着你罢。”
      “你一早便知我不是人类,是么?”她又抬起头,向他走近几步,“这海滨,正是阴虚至盛之地,你要抓我么,玉律大人?”
      “不是,不是的,”篱追眉头紧皱着,握住她的手,“阿迟,你救了我,我感激你…”“不敢当。”她抽了手,冷冷道。
      “阿迟莫气,待我杀了这劳什子神仙为你解恨!”沧战道,说话间便出掌劈向一旁的篱追。
      篱追猝不及防被一掌击中,直往后退了几步,他顺势凌空飞起,挽剑刺向沧战。
      篱追面色冷峻,然而招数拆抵间却充满漏洞,显是心神不定,无心打斗。转身时他望向她,眼中情绪复杂。
      真是愚蠢。她想,原来他一早便知我不是人类,他来这里,为的就是抓此处千鬼,不过因为我救了他一命,才留我一年半载。他说他无家可归,我还深信不疑。
      为何,都要骗我呢,百年周转,居然还是被愚弄。她想起近两年以来自己的一举一动,忍不住笑起来。真是惹人嗤笑。
      她觉得身体里某处闷痛不已,不知名的感受从胸腔内阵阵传来,那是心脏所在的地方。可是她的心脏早已不会跳动了,那里不过是她的精元。
      她想起他跌倒时两人手指相触的情形,又想起他在黄昏中弹琴,将玉佩送给她,跟她说话,问她,“在下篱追,未请教姑娘姓字”。她只觉疼痛难当。
      这种感觉似乎听谁提过,她想了想,脑中出现了一个树妖苍老的脸。
      那是一个寂寂平常的夜晚,她从海里潜上来,冰冷的月色洒在她的身上,耳边突然有人说话。那声音在说,“一百年了罢,你寂寞么?”
      她循声望去,一棵古树在月华中轻轻招摇。是只因爱上人类,最终被人类封印在这海边的树妖。几百年了,沧海桑田,她还在这里。
      她冷眼看向那树妖,反问她,“你呢,你寂寞么。”
      “一点也不,”树妖笑起来,树枝盛着月华轻晃,“有人爱着我。他将我封印在此处,却没有让我灰飞烟灭,我不怪他。”
      她闻言笑起来,嗤之以鼻,“他爱你?将你封印在此几百年地爱你么?他现在哪里?妻小换了几回?荣华富贵,锦绣良缘,你得到了几分?”
      “那是他的命,他没旁的选择,他只是不够勇敢罢了,我不怪他,”树妖道,“他说过的,他会想法子,让我转世为人。”最后几个字的声音,小得她几乎听不见。“人呢?”她道。
      “也许死了,也许忘了,”树妖的声音变得哀伤起来,复又笑道,“我倒宁愿相信他还在路上,这样我便不怕了。”“不可理喻。”
      “这世间,只有爱的滋味,我始终想弄个明白,”树妖喃喃道,“没有爱支撑地,孤独地,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几百年,不能转世,永无止境,永远循环,日复一日,我真的怕了。”
      “可是你知道吗,爱这件事情,奇妙得很,”树妖幽幽道,像在自言自语,“每次我想到,有个什么人在爱着我,我就不怕了。阴霾也好,孤独也好,一点也不怕。□□虽然死了,可心口那里从不死去,总是盼望着,活着。”
      “…疯子。”她静静听着,末了只这样道,转身便离开。
      那时她尚不知何谓心痛,只当听了一场梦话,如今她蓦地想起这些话,忽然就明了了树妖的意思。可她没有树妖那么愚蠢,这些东西,本就是虚浮飘渺的。她静下来,对自己道,像当初树妖问自己那样,寂寞吗,活够了罢。
      “你不是要抓我的么,”她淡淡道,声音不大,却足够冷静,“我救过你一命,你留我两年光阴做交换,两清了。”
      “我给你。”她取下腰间的玉佩,丢在地上,微微笑起来,“篱追,你拿去罢。”
      风声大作,打斗的二人不知何时已停下来。她伸出右手,凝神聚力于五指,抚向自己胸前,猛一发力,五指便深深嵌进胸腔里去。她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血从嘴角溢出,却仍然笑着。她望向篱追,右手用力掏出精元,将它递向他所在的方向。
      手指离开胸腔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心满意足。不再闷痛了,只剩一个缺口空空荡荡。有风灌入,风中似有嗟叹,她笑着望着他,道,“篱追…我倒真希望是那样,篱追…”
      刹那间风声停止,只听轰地一声,她的身体立时散成碎片,顷刻便消失。灰飞烟灭。
      周遭寂静。她淡蓝的精元飘浮在半空,徐徐向篱追飞去。篱追站在原地,半晌终于颤抖着伸出手,面容苍白,像被抽空了鲜血一般。
      枯叶盘旋,精元在他的手中落下,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传来,他像受了惊吓般回过神。
      “不是那样…阿迟,”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是。”
      脑海中忽然传来细软软的歌声,清如山泉,“芦苇结舟寄相思,何日君归来。”
      沉默良久,他将她的精元收入怀里,蹲下身去将地上的玉佩捡起来。
      他将玉佩平放于眼前,低声念诵,只见玉佩瞬时拆分变大,化成一柄锋利战戟。他将其握于手中,凌空扫过,便有金光显现,齐齐扫向沧战。金光通灵,近沧战身时便结成一张网将其缚住。他默念口诀,战戟横劈,将网渐渐缩成石子大小。
      “阿迟…”秋风呼啸,树林显得空旷无比。终于只剩下他一人,他握住战戟,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记得他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情形。油灯的灯光很暗,女子的背影在难辨的光亮中忙碌,他那时便知道自己是被妖所救。他的双眼生来便失明,从未见过人间烟火与景象,但因是专司妖鬼的神仙,天生便能于心中辩识妖异之境与妖异之物的原相,所以他第一眼能见她,便已知她非人。可她真奇怪,他当时想,旁的妖物大多形容丑异,若非禽兽成精,便是青面獠牙的恶相,她却是清清静静的样子,住处也不似其他妖境一般光怪陆离。
      他看着她身着素白衣裙,青丝散散绾在身后,在那普通的房舍里忙活,不知是怎么了,心中竟毫无对妖怪的抵触之情。所以他轻轻笑了起来,怕吓着她,对她道,“是姑娘救了我么?”
      她愣愣地回头,有些笨拙的迟钝。他有些愕然,居然是很清秀的女子。她回答他的话,还是笨拙得很,大概是许久未与人接触,他心里忍不住想笑。
      他本是下界渡劫,失了大多灵力,又溺了水,全蒙她悉心照料,这才很快好了起来。正是抓千鬼的时节,申舒想着他烦事缠身,便揽下了大多事项,他便暂时留在此处,清理这处海滨的孤魂野鬼,既是为职,也是为她辟一处安宁作报答。
      他想自己应该是喜欢这个姑娘,他也不清楚,只是隐约这样觉得。她总是冷冷清清的,话少得紧,甚至偏向冷漠,不要朋友,没有欲望,可他分明能感受到她的善意。他想靠近她,或许像亲人一样也不错——他也明白人妖殊途,但心里总有那样的想法,不远不近地,像她一样,安安静静放在心里某一块。而她总是冷冷挡开,看似无谓,其实心里摆出防御的架势。
      辗转知道了她的生平,也明白她的手中少不了血和仇怨,他应该收了她,却不肯做到。她终归是善良,他想,许多时候,她若狠下杀手,便不至于总满身是伤地回来。
      他将随身的玉佩送给她,虽不能续命还魂,却是能在她打斗时护她几分的法器,受伤后也能帮她痊愈快些。他不知该说什么,他希望她能懂。
      渡劫期至,申舒也来身边帮他。那天晚上她恰好出门,他便也不用想法子瞒她。因着功力恢复不少,又有申舒帮助,倒没吃多大苦头。谁知第二天见她,却见她满室血腥气息。
      渡劫结束,他本应同申舒一起,返回度朔山。他与申舒约定,先去告别,再收缉沧战。反正只要知道她在哪里,总是不怕的吧。
      但最终事情却变成那样。是他无能。
      他回到她的房中,想象着她平时里望着海面的样子。
      真是寂寞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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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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