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色

　　一早起床，外面居然飘起了零星的雪花。山里气温比城市要低得多，为了安全起见，姬辰枫决定留夏离在度假村。费了半天口舌，许诺下个周末带夏离去儿童游乐城去玩，夏离才勉强同意。但一张小嘴始终噘得高高的，眼见姬辰枫和夏末上了车，眼泪已经开始打转了。

　　因是山路，加上下雪，原本二十多分钟的车程这时候大概要多花一倍的时间。

　　“要是觉得无聊，就再睡一会儿。”姬辰枫体贴地建议。

　　夏末看着外面的风景：“还好。”

　　“要是想拍，就要我停车。”

　　“嗯。”

　　夏末惜字如金，姬辰枫也不是多话的人，之后车内一直保持沉默。

　　姬辰枫微觉怅然。在S市那会儿，就算他不怎么说话，夏末也总能找出一大堆的话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姬辰枫审漫画稿，夏末就在一旁画各种漫画人物，画完了再让他看可爱不可爱之类。至于偶尔去到海边，就算一分钱不花，夏末也是又笑又叫，开心得不得了。轮到吃，夏末更是豪情壮志地扬言要吃遍天下美食。

　　但现在呢？姬辰枫不和夏末说话，夏末绝对不会先说一个字。花了好几天的心思选中这里，夏末脸上也始终是淡淡的。说到吃，姬辰枫特意请了三个中西点厨师，做夏末以前爱吃的小吃点心，但夏末最后一个不动，只吃陈嫂做的饭菜点心。

　　就算是这样，姬辰枫还是不想放弃。他一直在等，等夏末所说的报复。不管夏末用什么手段，就算倾尽所有，他也会笑着来迎接。

　　只要夏末开心就好。

　　上游的瀑布连接度假村旁的湖泊，马路沿溪蜿蜒而上，大约是入冬的缘故，溪流细小，但美景不减。有一段溪水经过无数年的冲刷把岩石冲成一个一个梯田状的坑，溪水蓄在坑内，宛如一个又一个的小湖泊连接在一起，映着两边艳丽的林木，随着视角的变化，竟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大约是太过美丽，更有几只不怕冷的细脚白鸟在此驻足。

　　姬辰枫也注意到了：“要拍照片吗？”

　　“好。”夏末学的花鸟，自然心动。

　　姬辰枫停车，没有熄火，防止等下不好启动。夏末动手开门，去路边寻找最佳拍摄角度。

　　“昨晚下了霜，山里气温低，有可能会结冰，你小心点，不要急。”姬辰枫提高声音嘱咐。

　　夏末没回答，我行我素。

　　姬辰枫无奈地跟在她身后。

　　夏末拍得很投入，不断变换焦距，近景远景，如果不刮风，天气不这么阴沉效果会更好。不过关系不大，她只是拍来当素材用。

　　拍完照，夏末低头查看，习惯性地后退一步，结果可想而知。还好姬辰枫就跟在她身后，及时伸手把她抱住。

　　“你这粗心的毛病到现在也没改掉。”

　　夏末性格爽朗，便免不了糙。做事常常因为太过投入而忘记身处的环境，以前姬辰枫就经常帮她善后。每每这时，夏末就会搂着他的脖子耍赖地娇嗔：“有辰枫哥哥就好啦。”

　　这时夏末惊魂未定，却仍然很是排斥这样亲密的举动，一言不发，抱着相机轻轻一挣，径直回到车上。

　　姬辰枫跟回车上，拿出保温杯：“喝点热水暖暖身。”

　　夏末眉目间很是疏离：“我不冷，谢谢。”

　　姬辰枫便收回杯子，垂下眼眸，用杯盖慢慢喝了半杯盖。

　　到达目的地后，果真如汪南所说，半冰半水。两边水势稍小的地方已经结了长长的冰帘，只有中间依然飞流直下，落入水潭，在这寂静的冬日，声势格外浩大。

　　不知当这一切都以凝固之势呈现于世人眼中，又将是一番怎样奇特瑰丽的景像？

　　这时雪势已收，阴沉的天空也随之慢慢明朗，竟有放晴之势。

　　夏末蹲在水潭边伸手撩一撩水，冰冷刺骨，把那点戏水的顽心给冻了回去。瀑布带下的水雾扑在身上，也是透心地凉。如果是夏天来这里，倒是避暑的好去处。

　　姬辰枫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在她身后说道：“你要是喜欢，明年夏天来这里避暑。”

　　夏末特别讨厌他这柔情蜜意的模样，当初在S市，他就这温柔多情的样子，结果呢？全是做戏！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姬辰枫：“我明年夏天得找一家公司实习，不然毕业论文大概没办法完成了。”

　　如果四年前没有姬辰枫的绝情，夏末明年可以大学毕业了。可现在，她比同龄人晚了两三年。
　　姬辰枫胸中一窒。

　　四年前的那个五月，会成为他们一辈子的痛吧。

　　等夏末拍完照，姬辰枫启动车子预热，刚才熄火时间有点长。夏末坐在车内开始一张张翻看今天的收获。

　　当天的照片翻完，接下来就应该是昨天在湖边拍的。但进入夏末眼里的却是月下的林木。

　　拍照人似是很精通构图，每一张留白都留得恰到好处，将枝叶的的形态衬托得更为空灵清浅。有几张甚至拍到了栖息在树丫上的宿鸟。

　　夏末顿了顿，想起昨夜姬辰枫曾出门的事，是为了拍这些照片？在前世，姬辰枫就精通绘画，虽然只是白描，线条为主，但其技巧一点也不输于现代绘画。说起来，夏末当初对国画感兴趣，姬辰枫在其中占了很大因素。

　　可如果要夏末对姬辰枫真心实意道一声谢，那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既然姬辰枫不说，她便假装不知，他拍的那些照片，她不用便是。

　　车子缓缓启动，夏末仍旧低头翻看照片，忽听姬辰枫声调大变地叫了一声：“跳车！”

　　夏末不明所以，迷茫地看一眼姬辰枫。

　　姬辰枫已经打开了车门，回头见她没反应，又俯身过来一把把她右手的车门打开，把她推了出去。

　　右边是水潭，姬辰枫这是要杀人灭口？

　　在危险之时，夏末敏捷的身体做出最诚实的反应，眼角余光瞥见似乎离水潭还有一定距离，便缩紧头部和四肢，尽量抱成一团，以防要害部位撞到岩石。

　　冷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夏末可以看到那辆车直冲水潭。姬辰枫刚才推了她一把，还在车里！

　　不是姬辰枫要对她怎么样，是车子出了问题！

　　如果刚才她听到姬辰枫的叫声马上选择开门跳车，姬辰枫不会身处险境。

　　他对她做了那么多不可原谅的事，可这一刻，夏末一颗心却急剧下沉，完全忘记自己同样置身险境，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车子。

　　背部传来剧烈的震痛，整个人像一个皮球一样，落在一棵树上，再一弹，又落到另一棵树上，如此两三下，眼前天旋地转，浑不知身在何处。

　　接下来夏末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有一个全身冰冷的人抱着她，抱得很紧，几乎要把她挤到身体里一样。夏末想要将那个人推开，却又四肢无力。后来又好像给人放在了车上，颠来倒去走了很久。后来终于不再冰冷，有人把她抱在温暖干燥的床上，小心翼翼地给她用温水擦身洗脸，动作温柔得仿佛她是某种奇珍异宝。

　　可她会是谁的奇珍异宝？夏末又沉沉睡过去。

　　醒过来时，还有些不知身在何处，耳中就听到压抑的愤怒的声音：“……倒是做得越来越顺手了，他这是吃定我不敢把他怎么样？”

　　“也怪我太大意。”

　　“你确定他还不知道夫人的事？”

　　“确定。从眼线那里传回的情报，主要针对的还是姬先生你，夫人在车上是凑巧。”

　　“唔……这几次事件都牵扯到夫人，你以后还是谨慎些的好。”

　　“是，先生。”

　　夏末大脑渐渐回复清明，听出来是姬辰枫和汪南的声音。

　　原来不是意外么？有人在故意针对姬辰枫？好几次事件？这么说，是不是也包括马场事件？

　　一想到马场被毒死的玉狮子，夏末就不寒而栗。如果真像汪南所说的，一开始的对象就是姬辰枫，那么这个幕后的主导者一定很了解姬辰枫。不但了解他的行踪，还了解他的喜好，否则又怎么会算准了姬辰枫一定会骑玉狮子？

　　其实如果姬辰枫没骑玉狮子，于他也是没有任何损失的，只不过出事的会换成夏末而已。

　　之前夏末一直觉得马场事件的结案有些奇怪，她自问跟刘美娟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若是牵扯到姬辰枫嘴里的那个他，这个人若是连姬辰枫也莫可奈何，这样的结案便也说得通了。

　　只是，这个他又是谁？

　　夏末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在脑中一遍遍梳理。

　　“夏夏，你醒了？”

　　脚步声变得急促了些，夏末侧头，看到姬辰枫又惊又喜的脸。他看上去有些苍白，不过精神倒还好。

　　想起出事前的那一幕，夏末自嘲地笑了。

　　姬辰枫身手那么好，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陷入绝境？

　　她对那一刻的恐惧无比唾弃。

　　夏末，无论你们前世是什么关系，在今生，你都应该彻底抛弃前世种种，正视彼此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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