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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入明堂铸青锋
盈宫朝非殿
武文分两列而坐。盈候端坐在朝堂上,眼神落在世子的空位上,露出不满的神色。又见下首多了几个空位,怒道:“今天是怎么了?光禄勋都不来上朝了吗?”
光禄勋是一国之君的智囊团,在这里任职的都是未来的重臣。
盈候不知道,谏大夫楚仪被捕受审,牵连了郎中令、太中大夫、中大夫和众议郎若干人,他们都是张翁主的党羽,现在廷尉府判受审。
“儿臣拜见君父。”
显恪的出现让众臣倍感意外。
他一袭玄色朝服,撩起衣角,手持玉笏跪地上奏:“儿臣已经查到云居寺的真正凶手,请君父下旨定罪。”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回朝后一直不见的三公子终于出现了。盈候脸色大变!盈侯本以为他同意主动交出兵权,才答应让他出狱,当着众臣的面上交兵权。
“你说什么?”盈侯起身,眯着眼眸,眼底的惊涛骇浪正在酝酿。
显恪眸光清冷,对盈候的话充耳不闻。已经走出这一步,又怎么可能退缩?
显恺递过审讯的供词,娓娓道:“谏大夫楚仪身为国君谋事,妄图杀害长翁主,请君父下令。”
楚仪自知死到临头,把如何派人血洗云居寺,如何拿到朱雀令嫁祸三公子的事情完全招供。唯独没有说的就是幕后的主使,明明说与不说都是一死。不说,只死他一人。说,事情牵扯之大,是灭族的大罪。就算君上肯网开一面,苏仙音也未必会放过他的族人。
盈候接过供词,反复查看。
半晌,怒不可遏地骂道:“混账!妄杀无辜,谋害翁主,嫁祸公子,条条都是死罪!传我令,凌迟!”供词还涉及朝内贪赃、欺压大大小小十七项罪名,还有涉及的人员名单,盈候盛怒之下,把折子一扔,“这些人都是孤身边的人,要给孤查得清楚!让廷尉亲自上报给孤!”
为什么亲自上报?
或许盈候察觉到了什么。能肆无忌惮地把触角伸到他身边的人,苏显恺没有城府绝不会这么做;苏显恒只知道寻欢作乐哪里懂得这些;至于苏显恪,这些孩子中,声望最大谋略最多,他提防着试探着又时刻敲打着,所以为人谨慎小心。只有……
“君父,想查幕后指使者并非难事,证据就在那人身上。”
是苏仙音……
他的一句话,证实了盈侯可怕的想法。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欺君罔上。可作为父亲,一个失职的父亲,他只能一忍再忍。
“退朝!”
盈候迫不及待地离开那个让他感觉孤寒无情的座位。
“儿臣还有一事禀报。”
脚步顿收,盈候负手而立,没有向下看一眼。显恪的话让所有人吃了一惊,包括盈候:“望国失地已收复,请君父收回兵权。”
盈候带着满腹的疑问与不解,多次下旨让他交出兵权他不肯,而今怎么又肯了?
他当然看不懂他。
兵权,迟早会交。只是什么时候交,要看时机,要交得有价值。
“恳请君父辞去骠骑大将军之职,从此不再过问政事。另外,母亲因儿臣牵连,恳请君父解除对母亲的圈禁。”
他再次引来了全朝的骚动,所有人都在揣测,三公子究竟查到了什么,竟然不再涉足政坛!君夫人又怎么得罪了君上,被圈禁!
即使真相已经查明,即使他不是凶手,即使他肯交出兵权。盈候还是生他的气,他的智谋双全在盈侯眼里不过是自作聪明!
“你,为什么一定要等到这个时候?”他当着群臣的面,把嫌疑人和涉及的案件全部捅出来,是在逼盈候做出决断!
他佯装不懂盈侯真意,恭谨如常:“回君父,没有确切证据,儿臣不可妄下定论。”
盈候笑了笑,他是在怪他的父亲,凭着捕风捉影得来的证据扣押他吧?可是,子衿园的上千门客,怪才无数。有这些人在,又怎能高枕无忧?
“子衿园……里面的人能散就散了吧!”
他笑了笑:“即使君父不说,儿臣也准备这么做。”他不会再让子衿园的人蒙受不白之冤,这样也好。
他们父子达成了协议,各取所需。三公子一派极力谏言挽回,请君上收回成命,不让三公子退隐。最后也抵不过盈候的一个“准”字。
茶色的双眸浩瀚如海。那是一双不可看的眼睛,无论是谁都望不到边际,反而还会迷失。薄唇微微勾出冷然的笑来。
父子之情,不过如此!他没有指正苏仙音,反而让盈候自己去查,他倒要看看盈候能容忍她到什么时候。
众臣想询问三公子不涉政的原因,谁知他片刻都不留,直奔宫门而去。
上马扬鞭,他把文絮的倔脾气骂了千万遍!
在狱中一听说,文絮在世子府当乐奴为他洗白找证据,他就一刻都呆不住了。只有上朝请辞兵权,他才能离开盈宫。只不过,三公子无辜被囚这么窘迫的事,就要弄得天下皆知了。
世子府。
东珠从屋檐上一跃而下,把文絮护在身后,一手提剑指着一字排在她们面前的五个护卫。
“还不快把东西抢回来!上啊!”世子气喘吁吁地追过来,急得差点跳起来。
一声令下,院子里想起了刀剑摩擦碰撞的声音,惊动了树杈上停歇的画眉。
其中一个护卫挥刀顶头砍来,东珠横剑抵挡,手腕一翻,剑刃向护卫的腹部划去。本以为一个弱女子不难对付,没想到出剑如此干脆利落。
其余的四个人互相一递眼色,一起冲了上去。东珠不慌不乱,一面招架着从不同方向劈来的刀光,一面护着文絮后退。
接着,不断有护卫赶来。东珠一个人对付四个还要保护她,已经应接不暇。眼看围攻她们的人越来越多,她把东西塞到她手上,急道:“别管我,把这个交到高荀手上。”
他们近不了东珠的身,都把视线集中在了文絮的身上。有人趁东珠松懈之际,朝着文絮持刀而来。东珠大惊,反手挽出个剑花,文絮颈边的刀竟然被斩断,持刀人的虎口被震得发麻,拿不住刀柄,扔在地上。
久攻不下,他们改变了战术。声东击西,在东珠把注意力集中在文絮身上时,从背后攻击她。
这招果然凑效,东珠背后寒光一现,竟全然不知。
“小心后面!”
东珠出剑飞快,身后举刀的人颓然倒地。转头再看文絮,一把刀顺利地架在她的脖子上。
一切尽在世子的掌控之中,他得意洋洋地笑着:“交出东西,我保你们不死。”
东珠警惕地后退一步,她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但她知道,文絮拼命也要拿到的东西,一定不能就这样交出去。
文絮不止一次地经历过这种血腥场面,上过战场的人,是下过地狱又侥幸回到人间的人。说话的声音沉稳清晰:“你放心,他不会杀我的。”
东珠犹豫片刻,翻墙而去。最终选择听从她的话,先把东西送出去。
苏显恒眼睁睁地看着东珠跑掉,怒气油然而生。伸手揪起文絮的衣领,问:“你怎么这么肯定本世子不会杀你?”他的眼睛充满了危险,空着的一只手摸索在她的腰际,“凭你的姿色?”
她反感地挣了挣,没能挣开:“就凭世子和楚仪共谋,假传三公子夺取兵权,勾结异国谋反的消息。世子想想,一旦消息传出,你杀我灭口,只会坐实罪名。不是吗?”
“看来,你还杀不得了?”双眼隐藏的凶狠显露了出来,他打了个寒颤。犹记得,当初她说他是长翁主的傀儡时,那种不服不屈的眼神。
“泄露了也不怕,反正是长姐指使我这么做的。楚仪是谁的人,建康城谁不知道?”说到这,他俯身贴上她的身体,附耳道,“二虎相斗,谁是坐山观虎的人,心里应该清楚了吧?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三弟不懂怜香,可我懂。他收你做妾,我可以把你扶为正室。将来,我做了君王,你就是君夫人。四弟不是对你唯命是从吗?你归顺了我,我也可得一良将。”
这一刻,她不认识面前的苏显恒。
一直被忽视的人,居然是最危险的。她一直想,显恪和他是亲生兄弟,为什么世子软弱无能,而他却精明干练。原来,都是装的!
他的手,愈发不安分起来。文絮在显恪那里经历过,她懂得,这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挑逗,他在试图挑起她的情欲。而他自己,却先于她,意乱情迷。
让她感得恶心的手重重地按在了她的唇瓣,声音轻佻且阴冷:“怎么样?想好了吗?”
“不用想了,我代她回答你!”
“显恪!”文絮又惊又喜,想跑过去又被苏显恒拽回来。
显恪看了他一眼,视线锁定在文絮身上,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声音也是平静如常:“你不必用她来和我谈条件。你无非是想要这个。”手一挥,把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
苏显恒弯腰去捡折子和书信,文絮见机跑了过来。气呼呼道:“你知不知道,那是我费尽心思才拿到的证据!”
显恪不顾她的控诉,淡淡道:“我已经交出兵权,从此再不涉政。这天下随你和长姐摆布,我,退出。”
她死死地盯着他,想知道这是他故弄玄虚还是认真的!她不仅没有找到任何的虚假成分,还听他道:“如果你想留下,我不会妨碍你做世子妃。”
“苏显恪,你!”她又气又急,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这么做是为了谁?他应该知道的!
他竟然甩下她就这么走了?
貌似三公子是没做把文夫人接回来的打算,连车驾都没准备。如果这里不是世子府,她真的会赌气留下来。
他牵着马走在前面,她和东珠怏怏地跟在后面。
她问东珠:“东珠,刚刚有没有伤到?”
东珠逃出世子府,没走多远就看到三公子一个人骑马奔来。她想把东西交给他,这回去救文絮。他拿了东西却看都不看问也不问,直接闯进去,把东西还给了世子。所以,不仅文絮伤心,东珠也很不高兴。
文絮除了伤心,还有一肚子的疑问。譬如,他是怎么出狱的?譬如,他为什么交出兵权?再譬如,他为什么把自己苦心经营的东西拱手让出?
天已大亮,街道熙熙攘攘,热闹起来。天色还是有些沉郁,不见太阳,就好像文絮现在的心情。
“东珠,你先回去。我有话和她说。”走在前面的显恪突然停下脚步,说道。
东珠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两个人把话说开也好。
他支走了东珠,文絮磨磨蹭蹭地走,有意和他拉开距离,更大的距离。
他等不到她近前,自己折回去。冷冰冰地问她:“刚才东珠和他们交手了?你有没有伤到?”
他以为一句关心的话,她就能原谅他吗?刚才他是怎么伤她的?不会这么快就忘记!她不抬头,加快步子往前走。
知道她的倔脾气上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不和他说话,他只能动手。一手揽住她的腹部,就往怀里带。因为彼此还在生气,动作显得粗暴。
她扭动着身子,一边捶打他,一边气道:“你拉我干什么!我这就收拾东西,回去做我的世子妃!”
他不怒,反而笑了。
他承认那句话不对,但如果不气她,她又怎么肯放弃好不容易拿到的证据?不止一次地告诉过她,他不用她来救,不要为他做任何事,做任何牺牲,可她就是不听!
“别气了,这么久不见,你都不想我吗?”他蹙着眉,不苟言笑的模样,像是在问一件很正经很要紧的事情。
她转过来瞧他,像是不认识似的。半天,才气急败坏道:“不想,不想!一点儿都不想!你在哪儿、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每天担惊受怕,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苏显恪,我讨厌等,讨厌等人的感觉!”
她讨厌等待,讨厌那种度日如年的煎熬,更讨厌自己像个白痴一样什么都不能做。
他眼梢含笑,把她按在心口,像哄孩子一样:“好了,好了,是我不对。都过去了,以后再不会了。”
直到她把这些天的担惊受怕都变成眼泪发泄出来,他的笑容渐收,这些日子她是怎么挨过来的?
垂头,把她的脸捧起,朱砂蒙了泪珠儿。凉薄的唇,轻轻落在上面。泪水戛然而止,双眼还有些雾气。
他狠心命令她:“以后不许你再做铤而走险的事情,上次你装成苏仙音的样子密会姜长缨就算了,这次又到苏显恒那儿去当乐奴,非要把我逼疯你才安心是不是?”
“我只是想让把你早点从天牢里救出来……”她难得知错,低了的头又扬起,“你是怎么出来的?刚才你说放弃了兵权,是真的?”
“那些让人头疼的东西不要也罢,早晚会惹祸上身。诬陷我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交出去就是了。既然我不要了,你也不要再为我争取什么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一般,她不相信他真的不想要。一句话闷了很久,还是要问出来才甘心:“是不是因为我?你是为了救我才来世子府的,你虽然澄清了自己无罪,可君上要你的兵权,不交出来他是不会放你的。”
她推理的有条有理,他暗自叫苦,她不该这么聪明的。脸上仍旧是一副冷漠的表情:“你太自信了,你和权力之间,虽然我不能果决地放下你,但还是需要时间考虑这样做的后果。”
可是,她就是这么自信。她知道,他这么说只是不想让她自责,白忙一场的遗憾中多少还带着窃喜。
她看着他进了路边的一家铺子,不一会儿拿了把伞出来,撑在她的头顶。对她说:“别瞎想了。下雨了,我们回家吧。”
她讷讷地伸手,接了一滴雨。真的下雨了,她居然不知道!
三月,雨天,第一场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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