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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言悲欢凭谁说
“你以为她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做?”相比之下,显恪表现得冷静清醒许多。
“这还用问吗?君父依你的计策不仅平息了两国战乱,而且和中原霸主唐国建交,盈国在各诸侯国的地位自然要高了些。这些不正是君父想看到的?她就是看不得你立功。”
“本想以望国做交换迎娶长翁主,最终却是个小翁主顶替嫁了过来。所以这次不算什么立功。反是我食言在先。”
显恺不解道:“这有什么区别,都是翁主,不过是嫡庶之别嘛!”他就是庶出,但是盈侯对他宠爱至极常褒奖赏赐于他,对他要比嫡出的大哥三哥还要好。所以才不把嫡庶之别放在眼里。
显恪淡淡看了他一眼:“你是只知其一。唐王的女儿众多为何偏要选文琬?”
此时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显恪将茶几上的烛台点亮。照亮了房内简易的布置,也照亮了他茶色的眸子。自顾解释说:“联姻,一是因为盈国国力不宜承受与强国的纷争,极力避免两国交兵的可能。二是求得强国依附对盈国有利无害。三是一旦唐国有异动,唯有长翁主才能牵制住唐国。”
显恺恍然大悟,隐约浮现悔意,当初实在不该恣意妄为。“可是,”他接着问道,“你怎么这么肯定长翁主就是那个能牵制住唐国的人呢?”
显恪略感欣慰,他的弟弟难得一本正经地听他讲这些。随手为他添了杯水,接着说道:“文琬不是,但溺爱她的唐国邓后是。十六年前,望国无故侵犯唐国边境之事,你可知晓?”
显恺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回道:“那一仗开始得莫名,结束得更是奇怪。那场战争兵书上都不曾记载下来,说明不值得深究。但你这么问,其中可是有什么应该是我知道的?”
“你一向只对兵法阵型留意,自然不会对这场战争背后的阴谋感兴趣。”
“阴谋?”
“十六年前,唐国的小翁主也就是现在的顺安公主荧惑灾星的名号正是拜这场战争所赐。”
当年小翁主满月时,祭师观星得言:荧惑星出于西,隐伏于紫微之垣。荧惑现于世,于国不利;隐浮于紫薇之垣,于君不利。不巧,当晚传来望国派兵滋扰的战报。
李司马连夜带兵亲自增援,唐望两国的战争持续不过一月。邓司徒主动向唐王请命,以御使身份出访望国,谈言和盟约一事,并不负众望地让望国割出西部城池十座。邓司徒凭此备受唐王赏识。
李司马的军队自从离开兖州后,军营中混杂着这样的传言:荧惑升,照唐国,有絮女,乱国祸。
因小翁主单名一个絮字,所以有人断言小翁主祸国央民、荧惑转世。李司马以儆效尤,揪出散播传言的人并以军法处置。那小兵临死前一边大呼冤枉一边为自己辩白,说是从兖州的术士那里听来的谶语。谣言虽然止住了,但这个谶语却被众人在心底铭记下来。
“荧惑升,照唐国,有絮女,乱国祸……”显恺思量着,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它和那个绝世女子联系起来。
夜幕降临,秋雨纷飞,伴着阵阵北风吹散,清冷无比。漆黑的幽幽深谷中,有座山洞燃起篝火,异常明亮。
那堆篝火并没有阻隔洞外的凄冷。文絮双眼紧闭,寒冷让她皱起眉头蜷缩着身子。不知道沉睡中的她看到了什么,抽泣似的嘤咛一声。紧接着一片暖意覆在自己身上,浑身冰冷的她想汲取更多的温度,朦胧中向上拉了拉身上的薄被。
半梦半醒中,她终于记起十日前应经离开唐宫,如今是在去往盈国的路上。剪兮被她安葬在伊水河畔。她还有东珠……对,应该是东珠知道她惧寒所以为她添了床薄被。
“东珠”的手放到文絮的头上,冰冷的指尖触到她滚下山丘时被撞破的额头,清楚的疼痛使她睡意全无。
一声“东珠”鬼使神差地喊了出来吓得她警觉地睁开眼睛。映入视线的没有东珠,竟是一个陌生男子。
想起自己被甩出马车,回忆起自己滚下山丘,回忆起自己被刺客追杀,她的脑袋里瞬间出现了那些可怕的景象。她惊醒,打掉覆在自己额头上的手,倏然坐起顺势拔下头上插着的一支金色簪花,攥在手中,胡乱地便要刺下去。
纤细的手腕被白净枯瘦的手指牢牢握住,虽不十分用力却也让她动弹不得。她只看到面前的紫衣男子。
紫衣男子对她致命的突袭没有惊骇也没有躲闪,狭长的眼睛带着调笑,刚要说话却先干咳了两声,而后道:“这么漂亮的簪花是用来带的,不是用来杀人的。莫不是杀人成瘾么?”
她没有对这句话深做探究,观察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男子。额前碎发斜斜垂下,恰到好处地半遮半掩间也能辨认出一双龙眉凤目,直挺的鼻梁下削薄的嘴唇微翘。这是一个长相极为秀美妖冶的男子,眼神透出慵懒闲散还有玩味之色,只是他白皙削瘦的脸颊和如水的唇色衬出一抹病态。
又扫了眼周围。这原是座山洞,她躺的不是床榻而是稻草,那么身上盖着的更不是薄被,而是……
紫色的外袍,上面绣有祥云暗纹,衣襟和袖口处是精致的镶金滚边。这深衣的颜色与那男子身上衣物的颜色一致,显然,这是他的。
那么自己在临近昏厥的边缘时,听到的声音——也是他!
“姑娘出手真是狠辣,我好心救你你居然想要杀了我。”那妖媚男子摇了摇头,眼睛充满着嘲讽和戏弄。
“你,救我?”她开始迷惑。
“姑娘以为,这荒山野岭,哪里会有这么做工精良的一把短剑呢?”
原来是他在紧要关头向她抛出那把短剑。 “我只想要保住性命,却没有想过要杀了他。”
不愿回想的血腥场面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心有余悸。毕竟是人命,纵然是他想她死,她也不想背负杀人的罪孽。
“这纷争四起的乱世中,本就是一场生死角逐,若非你死便是我亡。你除了这种方法,其余的皆不能自保。”他顿了顿,问道,“他死或是你死,你选哪个?”
这样的选择么?在此之前,她从没有面临过,更没有想过。可事实证明了她在生死之间做出了什么样抉择。
文絮抬手摸了摸额角,因为刚才表现得太过激动扯得头上一阵疼痛。是她滚下山时撞到了什么东西,当时只为了存活而紧张,完全忘了头上的伤。同是生命她不懂得怎么衡量,但比起一条命,这点伤又算什么呢?
“姑娘空有倾城之貌竟不讲一丝情面,杀一个威胁自己性命的人不容置疑。可我只是为姑娘上药而已,没想到……”男子漫不经心地惋惜着,一手握拳咳了咳,才接着说道,“没想到竟差点为了这个丢了性命。”
文絮感觉脸上略微有些发烫,低下头小声道:“是我鲁莽,并非有意冒犯。”
男子挑眉一笑,摆摆手说了句:“这倒也无妨。”而后思索道,“只是,在下好奇,姑娘与何人结下深仇大恨?开始还以为他们只是想劫人……”
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就抓了其他的问:“看来公子是坐山观战很久了?”
那人不因看“热闹”而羞愧,反是一脸谦虚:“不过刚好经过此地,又恰好碰上惊险一幕罢了。”然后又以此为傲,“好在我是个怜香惜玉之人,自然不能看着姑娘香消玉殒在荒山野岭。”
他说得倒也坦然,她反倒不知是该怪他袖手旁观幸灾乐祸好,还是感激他抛剑相助帮她躲过一劫好。这种“救人”的方式太过与众不同,不论怎么说他都是个旁观者。
他自己倒是乐于解释:“盈国的两位公子身手不凡,正是一展身手的时候,我才不会插手抢他们的风头。而姑娘在敌人刀下没有自乱阵脚,果真不同于其他女子。”他才不屑演什英雄救美的俗套戏码呢。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这个疑惑绕在心头,她想忽略都难。
“我不止认出他们是盈国公子。”他随意慵懒地斜靠在那块石头上,单手支颐,上下打量着对面原本妆容华丽的女子:“小翁主的姿色,果真要比传闻中的更加清丽秀美。”
南方山中潮湿,滚下山时裙裾沾满了泥泞不说,浑身酸痛还磕破了头,头上的金玉步摇也不见了,一缕青丝柔柔地散在肩窝。这样狼狈的她,何来清丽秀美之说,讽刺才是真的。
忍受着他无理的视线在自己身上乱转,有些不满:“你怎么确定我是她?仔细认错了人。”
“我非但确定你是,还知道你要嫁到盈国。况且有关小翁主的‘美名’虽不至于天下人尽皆知,至少也是每个唐国人都知道的。”
她意识到无论自己再怎么遮掩,这一身红色的嫁衣早就出卖了她。
“原来你是唐国人?”
“不,我是卫国人。自从唐国攻下都城咸阳,与卫国也算是邻国了。”
他故意凝思沉吟着:“小翁主才踏入盈国国土就引来了一群杀手。还真是应了那句‘荧惑升,照唐国,有絮女,乱国祸’的谶语呢,可惜是雨夜即使有荧惑星也看不到喽!”说着又假意望了望外面阴沉的夜色。
文絮微微涨红了脸,对此无话可说。母亲去世以后习惯了无言以对,习惯了承受无味的指责。为什么她什么都没做,却偏偏都是她的错?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分明是在讥笑自己。纵然她很久没有享有翁主的待遇,但有一个翁主该有的尊严。“如果你停止对我的冷嘲热讽,或许我还会感激你抛剑相救的恩情。”
男子见文絮稍有怒意,邪魅之意更甚:“不仅是我,还有其他国家的人不想看到你出现在盈国。”
“这就是你为什么不亲自动手救我的原因?”
“……”男子笑而不答。
“如此说来,你是更乐于看着我自生自灭了?可惜让你失望了。”虽然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但是直觉告诉她此人非同一般。“而且唐国翁主嫁到盈国,两国因此建立盟约不可逆转,不会因为谁的‘不想看到’而改变。”
男子轻咳两声,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你这么维护两国的联姻。看来你是真心想嫁到盈国嫁给显恪?唐国待你如此,你却甘愿为唐国牺牲?”
她又何尝心甘情愿地嫁到盈国?沉默着,不去理睬。
“怎么不说话?”
“不想说。”
“不想说?你是怕我看穿你的真实想法,所以不敢说,对吧?”男子还是不住地挑衅着。
说不出的厌烦他,再不想听他只字片语。把身上的衣袍兜头扔在他身上:“是,我是真心想要嫁给他。不论唐国待我如何,此生非他不嫁!你满意了吗?”
对方先是一愣,接着又是一阵轻笑,笑声未息又被咳声打断。
她冷冷看他一眼,向洞口走去。这个人知道自己太多的事情,而自己对他却一无所知,这让她觉得很被动、很不安。
“夜深了,外面还在下雨,暂留一夜吧。”男子怀抱自己的衣衫,隐隐闻到这个红艳女子身上淡雅的白芷芳香。
还是不能留下她,他站起来两步走上前拦住她,稍稍带了几分真诚:“好吧,好吧。你不愿听我说话,我不说便是了。”
以她倔强的性格,如果他说山上毒蛇猛兽之类的未必能挽留住她。说几句软话,倒也算凑效。
此后一夜洞中二人皆是无话,洞外秋雨渐止,天色已近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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