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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华乱世终有时
三月初三,文絮在自己的生辰那天,一身素缟主持萧绎的葬礼。
远在盈国的显恪带着苏念来到舞雪宫。里面的布置陈设一切如她在的时候。文絮走后,舞雪宫他甚少涉足,因为这里让他有种空荡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一场迟到的杨花飞雪,或许是因为一曲静默的绕梁清音,亦或许单单为了那抹消散的白芷芳香。
他把苏念放到绕梁旁边,自己也跟着做下。双手放到琴上,挑了几根琴弦,试了试音。偏头询问苏念:“君父给你弹首曲子听?”
苏念咧嘴一笑,挨到他身边坐下,很是乖巧懂事。
袖长干净的手指轻轻一拢琴弦,瞬间,行云流水般的琴音飘散开来。宫商角羽,在他变幻万千的指法中无不诉说着一种叫思念的东西。那首曲子,正是名扬天下的《谁与辞》。
一曲毕,他收到了萧绎病逝的消息。
昭阳宫
显恪告知萧太后萧绎的死讯,萧太后痛哭。显恪的心情也十分沉重,不仅因为萧绎是萧太后的侄子,更是为乱世中难得一遇的明君的离世而惋惜。萧绎和他有着一样宏愿壮志,可惜还未交手,就病故了。
出了昭阳宫,显恪登上延政门,回想起当年即位时的情景。山河万里,只剩卫国与盈国并存,距离一统天下还有多远?她此生还会不会回到他身边?纵然为王为君,翻手云覆手雨,未来发生的依然难以预料。
三月十五,苏念满一周岁。按照盈国风俗,在周岁宴开始前进行试儿礼。儿生一期为制新衣,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用刀尺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智愚,谓之试儿。
薛采事先准备了文房四宝、印章、诗文经书、金银珠宝、玉器、围棋、吃食、和木质的刀剑等,让苏念自主挑选喜欢的东西,周围的人不做任何引导。可是小小的苏念在一旁端坐了好一阵子,就是不往前爬,不抓任何东西。
显恺脾气急,抄起一把小木剑问:“念儿,喜不喜欢这个?男孩子拿着他可威风了!”
“念儿,喜欢什么就去抓什么。”显恪在一旁轻轻拍拍他的背,道。
苏念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溜溜瞧了一圈,一动不动。
薛采犯了难,挠头道:“是不是小的准备的东西,小公子都瞧不上眼?”
高荀摩挲着陶塤,眉眼含笑,站在一旁。
显恺瞧了瞧,留意到手里的他手里的埙。一把夺过,在苏念眼前晃了晃:“念儿,你抓这个黑乎乎的埙也挺不错的。你君父就是个精通音律的奇才,你要是喜欢这个可以拜若尘为师,让他教你。不过他这个人很闷的,你还是和叔父学剑比较有意思。”
对于他这一番没头没脑的言论,高荀苦笑着摇了摇头。
显恪无可奈何地瞧了显恺一眼。想起了什么,突然道:“薛采,去把国玺拿来。”
薛采应声而去,不一会儿捧了玉玺过来,和之前准备的物件放到一起。玉玺才放下,苏念就蹭蹭地爬过去,把它抱在怀里。
观礼的众人感叹,不愧是国君之后,果然有鸿鹄之志。
显恪的脸上浮出一抹笑,走过去抱起苏念。苏念觉得这东西好沉,以他现在的力气拿不动它,塞到他君父的怀里。
又听显恪对他说道:“念儿,君父为你打天下,你为君父守住这万里山河好不好?”
不知苏念究竟有没有听懂,他见君父冲着他笑他便朝君父笑,还重重地点了下头。不安分地小手摸索到显恪衣襟里的白芷香包,上面还沾染着斑斑血迹。他把它拿在手里,嘴里竟喊了一声:“娘!”
周围尽是丝竹礼乐之声,只有显恪和距离最近的薛采听得清清楚楚。
这个时候的卫国开始筹备新君即位大典。按照惯例,卫国会向各国使臣发出邀请,其他诸侯国会派特使前来以示友好。如今虽是卫、盈二分天下,但和两国之间尚有悬殊。所以卫国决定实行亲盈政策,以此拖住盈国西进的脚步。纵然文絮对显恪有禁忌,眼下亲近盈国却是不得不为之的。
收到来自卫国的邀请,高荀依照以往惯例准备贺礼派特使送往卫国。正当盈国特使动身去卫国时,显恪突然要求亲自参加卫国的即位典礼。
高荀有些意外。他低头凝视着手里的白芷香包,用极为平常的语气道:“苏念近来叫娘叫个不停,所以带他去看看。”
“也要带苏念去?”高荀有些担忧,怕路上出现意外。
他抬眸,似有似无地叹了一声:“放心吧,卫国短期之内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两天后,显恪带着苏念动身前往卫国甘泉,由程辉带八百铁骑护送。
四月初八,九岁卫国新主萧泽由两位太后辅佐即位。
隆重而庄严的礼乐声中,文絮和鸾月带着萧泽走进大庆殿。已是太后的文絮,云鬓高挽,头戴凤舞九天的金丝发簪。身穿紫色收腰宽袖凤袍,缀以紫色祥云绣纹。垂至颈窝的金铢耳珰轻晃,那副清晰的锁骨绝美至极,趁她出其的清瘦。
宣读诏书、行加冕之礼、授予国玺……
卫国的国玺与别国不同,不同之处在于卫国的国玺为传国玉玺。当年萧绎从咸阳宫逃脱时,顺便带了这枚玉玺出来。这是帝王的象征、号令天下的权杖!唐国攻破咸阳都没能得到它,想不到居然被萧绎珍藏了这么多年。是否有了它,就意味着卫国萧氏一脉才是一统天下之人呢?
一系列礼仪之后,一声高唱——恭迎盈君入殿。
众目之下,一袭玄色金丝朝服的显恪翩然而至。他的到来,让大庆殿的氛围更加肃穆起来。也许是他身上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让所见之人自然而然地仰慕臣服。身后的程辉一身铠甲,未带佩剑但雄伟勇武之气分毫不减。
当初萧绎和文琬大婚时,卫臣们与显恪就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时显恪一身便服,行为极其低调,身边也未带侍从护卫。今日一见,与往日大不相同。可谓是震惊四座。
而显恪根本无心理会众人惊叹的目光,他的一双眼睛,此时此刻只容得下一个人。
她,依旧是那张雪白清丽精致的脸,却多了坚忍的神色;依旧是那双透着灵秀之气的杏子般的眼,凭白多了几分锐利;依旧是那悦耳如风动铜铃的嗓音,说话的语气徒增了岁月的沧桑。
“新君即位,特此前来祝贺。”说完,程辉奉上一只精雕的木盒。
站在文絮身旁的东珠上前去接。程辉已经知道了她已嫁卫国丞相穆渊,在与她的眼神相撞的一刹那,百感交集万千感慨。这一刻,无不化作一个淡淡的微笑。说到底,他们从没开始过,更没有刻骨铭心地静立过,再见也不过是一场云淡和风清。
一个微笑,于东珠来讲,是出于旧相识的礼貌。于程辉来讲,却是和无终无果爱恋告别。
东珠掀开盒盖,一方墨玉松鹤砚呈现于眼前。
墨玉本就是极其珍贵稀有的漆黑色软玉,这方砚台是由整块墨玉精刻而成。墨砚油脂光泽、光洁秀雅,击之有金石之声。更难得的是,砚台的形状与图纹,可以说是浑然天成。手工雕琢精湛,刀法娴熟,线条柔和传神。
在场所有人没有不惊叹这件绝世珍宝的,就连鸾月和萧泽都惊叹这件宝贝。只有文絮,一言不发地呆在那儿。在打开木盒的瞬间,丝丝缕缕的白芷香弥散开来,亲近又疏远的气息将她拽到回忆的深渊。她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要想、要忘记。抬眸却迎上了他一瞬不瞬的专注的眼神。
好在,文絮将自己的情绪把控得很好。心里的念和怨,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她。甚至她还能保持着标准端庄又空洞的赞美的浅笑:“果然是奇石珍宝。不过……以盈君不为不利己之事的个性来讲,能让出这样的宝贝可真是难得!泽儿,还不谢谢盈君?”
众人一听,注意力从那方墨砚上挣脱出来。倒抽一口凉气,太后和盈君说出这样针锋相对的话来,一旦惹怒了盈君……
别人听了单纯地认为是文絮唐突冒犯,显恪却心知肚明,她至今记恨他不让逾明为萧绎治病。可其中缘由,他没说她又怎么知道呢?
萧泽年纪尚幼,不全懂得两国邦交。但还是被文絮从没有过的不友好的话语惊到。张了张嘴,不知道是该谢还是不该谢,终究没开口。
他没指望一个小孩子能说出什么圆场的话,有礼有节地风度回应:“文太后言过了,盈卫两国永修秦晋之好,自然不用在这些小事儿上计较。”
小事儿?生死是小事儿?他假装掩饰,她反倒更想拆穿他。怒目直视,反问:“如果这都算小事儿,真不知道在盈君眼里什么才是大事?”
他故意不说:“苏某愚钝,不知太后以何界定?”
她孤冷一笑,道:“幡然醒悟是大事、今是昨非是大事、悔不当初是大事。”
茶色的眸子倏地一沉,完美地掩盖了真实的情绪,称赞道:“好一个‘今是昨非’‘悔不当初’。”
他掩饰得再好,蒙得住别人的眼睛,却蒙不住她的!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享受着报复的快感。但是报复他真的有快感吗?为什么每每回想起这一幕,她都会有被反噬的痛楚呢?
他微微侧目,在留意到萧泽身旁的那方传国玉玺之后,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连他都没有想到,下落不明的传国玉玺竟然在卫国!萧绎果然是只狡猾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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