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弦断

　　梦中是无边的黑暗。“娘亲，不要走……不要离开我……”约莫六七岁的孩童在一片火光中哀凉地呐喊。“孩子，快……跑！”娘亲艰难地说完这句话，就倒在了一片火海中。孩童抓着娘亲留下的那把瑶琴，死死地站在原地，不肯挪动一步。“傻小子，快走啊！”突然，一个人猛地拽住他，把他拽离了这狼藉之地。从此，他没了家，没了亲人……
　　俞伯牙惊醒，梦中的一幕幕是那般清晰，仿佛就发生在眼前一般。“娘亲……”伯牙复闭上眼，平复着激荡的情绪。屋子里是那般冷清，窗前的瑶琴静静地摆在那里，月光铺洒在上面，带着些许凄清和凛冽。伯牙看向瑶琴，那是娘亲留下来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了。回忆一下子倾泄而出。
　　“傻小子，你呆站在那里干嘛呢？”将他拽离火海的男人不禁问道。孩子不说话，只是抱紧了瑶琴，眼圈通红地盯着地面看。男人只是叹了口气：“罢了……你可知道，这俞府何故失火？”男孩抬起头，望着他，眼泪突然奔涌而出：“你是谁？是不是你带走了爹，是不是你烧了我家！”男人明显被吓愣了：“孩子，你莫不是真傻了。我要想害你家，还至于把你救出来？”男孩不听，只是哭：“娘亲，娘亲没了……”男人打量着他，半晌才道：“你，可是俞公子？”男孩停止了啜泣：“你，你认识我？你知不知道，爹去了哪？”男人突然俯身一拜：“俞公子！老爷他……被暗杀了……”男孩瞪大了眼，瘫坐在地上，有些回不过神来：“你骗我！我爹不可能死！娘亲也没走！我的家，我的家也好好的……对，对不对？对不对！”男人侧过了头，有些不忍：“公子，晋国不易久留，还请公子速速离去。”男孩不听，坐在地上，眼泪已经流干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男人叹了口气：“此事复杂，公子先上路，我再慢慢说与公子听。”
　　俞伯牙记得，就是从那天起，自己再也不是那个万众呵护的俞家公子了。父亲被仇家杀死，俞府又被有心人放火，府中老小无一幸免于难。只有他，只有他逃了出来。是父亲以前的死士救了他。可是后来，在逃去楚国的路上，那个人也因为保护他死了。他真的，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刚到楚国时，楚国的夜很冷，他举目无亲，甚至食不果腹。只差一点点，他便要抱着那把瑶琴去找娘亲了。就在那时，一位老先生救了他。
　　“孩子，你怎么了？”小小的伯牙抬起头，虚弱地看向身前的老者：“饿……”老人让侍从抱起他，将他带到一家酒楼。而他始终紧紧抱着那把瑶琴不放手。老人看着他，很是疑惑：“这是你的琴？”伯牙点头，有些戒备地看着他，更加搂紧了琴。老人笑了“放心，我没有打这琴的主意。这琴……对你很重要？”伯牙看着琴，点点头“这是娘亲留下来的……”老人看着他“你的家人呢？”伯牙摇摇头，并不说话。老人沉默半晌“你可会弹琴？”伯牙看向老者，犹疑地点了点头。曾经，娘亲教过他弹琴。老人思索一番“如此，你先吃饭吧。吃饱后给我弹一曲，可好？”伯牙抿了抿唇“好。”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那顿饭，他已经饿了数天，第一次吃上饭食。“可以弹了？”老人询问他。伯牙摆好琴，默默弹了起来，那是娘亲教他的第一首曲子。曲罢，老者沉吟道：“唔，倒是个可塑之才。小子，可愿与我学琴？”伯牙看着老者，却是摇了摇头。老人不禁讶异，就连身边的侍从都看不下去了：“孩子，你知道他是谁吗？这位可是……”“哎，成了……你自有你的苦衷。这样吧孩子，我认识一位酒楼老板，可以介绍你去他那里当琴师，你若不嫌弃，便去他那里，好歹可以赚些钱养活自己。你若日后想学琴了，便告诉他一声，我随时愿意传授你琴技。可好？”伯牙看着老者，点了点头：“好。”
　　从此，世间再没了俞公子。他变成了地位低下的琴师。他是多想随那名老者学琴，可是他不能。他知道那老者是名震天下的琴师成连，他不敢与他学琴。他爹的仇家还在追杀他，他若与成连学琴，便是将自己彻底暴露在天下人眼中，暴露在仇人眼中，他会死。他不能啊，他不能死。娘亲让他好好活下去，爹的尸骨未寒，俞家老小的冤仇还没能报。他，不能死。再过几年吧，再过几年，他就会去同成连学琴。到那时，他就可以保护自己了，他就可以报仇了啊……
　　他挺了过来。在艰难的最后，他到山上建了间茅屋，他要潜心提练琴技了，只有这样，才能配得起当成连的弟子。而就在那是，他遇见了他。“公子好琴音！”那人笑如暖阳，打量了他被仇恨蒙上的心。他开始，放下了。
　　俞伯牙再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了。他起身，抱着琴来到了山顶，上山微风些许，吹醒了他混沌的大脑，让他一下子清醒了，昨夜的噩梦也似乎不复存在了。深吸口气，俞伯牙坐下，缓缓弹起了琴。曲罢，熟悉的掌声响起“伯牙弹得真是越发好了！”钟子期笑着赞道，人已然到了他面前。俞伯牙偏偏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是吗？”钟子期点头，很是诚恳“是啊是啊，感觉与之前的比起来，多了很多感情……”伯牙愣了愣“之前？”钟子期挠了挠头“就是我第一次听你弹琴的时候，你的曲调虽然也饱含情感，但总觉得，只有一股子哀怆……”伯牙点头“子期说的，很对。”因为之前，他一心想的只有仇恨，弹出来的曲子，自然只有哀伤。钟子期似乎受到了鼓舞“是吗？我说对了！”突然，他一伸手，拿出了一个酒壶“看，伯牙，我带了桃花酿。怎样，要不要尝尝？”伯牙摇了摇头“子期，我不沾酒。”他只消沾上一点酒，便会醉得一塌糊涂，浑身无力。钟子期讶异“伯牙喝不了酒？”伯牙点头：“望子期谅解。”钟子期挥挥手“无妨，那就是我一个人的喽。”俞伯牙看着他，突然间想，或许放下，就这么待在这山上一辈子也不错。至少，这样的每天，他会很幸福。娘亲也是希望他快乐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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