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看到爱

　　岱未十八岁之前都只是存在于自己的平静世界，没有离谱的设想，没有想过生命中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遇到奇怪的人……
　　暑假她到晴川的郊外帮小姨干农活，她喜欢和大地接触的感觉，有湿湿的泥土香气。阳光即使猛烈还是让人忍不住想亲近，透过茂密的树叶，层层叠叠的浅绿色让人安心。小姨在远处朝她笑，擦去脸上的汗水，示意她拿手边的绿色塑料瓶过去。岱未拿起瓶子，用力握了握，水从这边晃到了那边，重心的忽然改变让岱未也有点站不稳，她缓了一下步子，向小姨走去。
　　再回到树下，岱未将双腿盘在一起，从上衣袋拿出一张小纸条来。她注视这张写满英文单词的纸，口中念：“cheer up,cheer up……”声音轻而细腻，缓缓飘荡在干燥的空气中。阳光漏过嫩叶间的空隙，在地面上留下斑驳的痕迹。她带有泥渍的白色上衣上，有一块格外明亮的光斑，岱未有点发觉了，微微向一旁移了移。“mystery mystery……”她又轻轻的念。
　　不知不觉就想起了古瑶天的话，有个男孩给我写情书了。
　　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在某处盘旋了一世纪。

　　岱未是用略带惊讶的语气回应古瑶天的，我们学校的男生也会写情书？
　　古瑶天笑得眯起了眼，当然啦，你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傻瓜。
　　岱未笑，抿着嘴不作声。
　　古瑶天用胳膊碰了碰她，诶，你说我要怎么回答他？
　　岱未皱了一下眉，我不知道呀，你自己决定吧。
　　古瑶天噘了一下嘴，哦……我说你还真没趣，到现在都还没开窍。

　　岱未回过神，侧了一下头皱眉，我真的……很不开窍？又眯了一下眼，远处田中央的小姨还在安静的工作。暑假快过去了呢，夏天却还是旺盛的衍生着，偏执的想让人流泪。

　　一

　　开学那天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岱未挤着公交从市中心来到比较偏远的学校，膝盖以下的部位都湿透了。她看着分针指针从半旋转到整，心中焦急但还是只能轻轻地叹气。
　　岱未踩着球鞋在地砖上小心翼翼地走，尖锐的摩擦声让她焦躁不安。老远就看到古瑶天站在教室门口，还有作为教导主任的班主任。古瑶天抬着头，脸上全是不服气。岱未皱了一下眉，又和班主任拌嘴了？
　　岱未缓下脚步，拽着沉重的书包走过去，低着头停在班主任面前，乖顺而低声说：“对不起，我迟到了。”班主任从古瑶天那里转过头来，面容严肃但又有一丝温和闪过，她问：“你怎么也迟到？路上堵车了？”
　　“嗯。”她偷偷向做鬼脸的古瑶天瞟了一眼，心中开始笑,她是笨蛋吗？开学第一天和老师顶嘴还偷笑？
　　“那你先进去吧。”班主任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还有，开学一星期内有一次模拟考，你要用点心啊……”
　　“哦。”岱未皱了一下眉，不经意得让人难以察觉。
　　岱未转身进了教室，并用手指拨了一下衣角上的褶皱。她抿着嘴唇刚坐下，却又抬头看到站在教室门口被老师训斥的古瑶天。岱未皱着眉思考着什么，又放下书包走了出来,带着微笑开口：“老师，我还是和古瑶天一起罚站吧。”
　　班主任惊讶了一下，脸气得发青，却只是说：“随便你吧。”然后便漫无表情的离开了。
　　古瑶天的脸上有一丝赞赏闪过，然后眨巴着涂了睫毛膏的双眼说：“岱未，有你的啊。气死她这个老巫婆，哈哈……”
　　岱未斜着眼看古瑶天明亮的眸子，皮肤白皙的想让人吐血，明明说着很恶劣的话，但脸上的笑容却安静得很，好看的很。“你真是……”岱未低下头无奈地笑，看来真的没有办法去责备她呀。
　　古瑶天低头捋了一下刘海，摇了摇头，又捋了一下。她忽然抬起头笑着说：“我说，你还挺有良心的吗。”
　　岱未随口应了一句“是呀，是呀。比你有良心。”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也会耍贫嘴了。
　　“对呀，对呀。就数我没良心。”古瑶天笑，虽即又开始神情哀伤起来，“跟你说件事，那个，我拒绝了他。”
　　“嗯？谁呀？”
　　“就是上次我在跟你说的，那个写情书给我的人。”
　　“哦。”岱未第一次看到古瑶天这么黯然的表情，心中便有点不是滋味，看来古瑶天在心里是不愿拒绝那个男生的。古瑶天蛮不讲理的脾气在全年级是出了名的，凭着家中强大的财政政治势力，谁都不敢和她大声说话，除了脾气犟得可以的教导主任。加上她又生得丽质，更是得周围人的宠爱。但在这个学校，岱未是古瑶天唯一的朋友，不知这是不是某种契缘。现在，难得又有一个她似乎愿意亲近的人。可为什么她会这样拒绝他呢？岱未忽然想见见那个男生，预感告诉她，他会是一个不平凡的人。
　　“说来你刚才那样看起来好内敛。”岱未的嘴角上扬37°，明明是想很正经的安慰她一句，但话出口又变了样。因为她对面站的是古瑶天，而不是别人，岱未并不想刻意伪装。
　　“拜托，我什么时候不内敛了！？”古瑶天马上领会到一种默契，脸上的笑容再次绽放开来。
　　“……这样说来，我才发现你真的没有内敛过耶。”岱未眯着好看的双眼，笑容干净至极。
　　“要你管……”古瑶天又翘起了嘴，一拳很顺手的打了下去。
　　“啊……痛呀。”

　　二
　　古瑶天再提起关于情书的事是在三星期以后了。
　　岱未从语文办公室抱了一大幢作业本，走在走廊上有点吃力。岱未的夏季校服背后是明显的褶皱，凌乱的让岱未皱眉。她不止一次的抱怨校服的质量太差，袖子太短，手臂被不小心划出了一道红色的伤痕，微微肿起。
　　岱未老远就看到古瑶天和一个男生在谈什么事，包括那封浅灰色的信封。岱未装作不经意的走过，却瞥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刘海熨贴，眼神明晰，睫毛卷鞘甚于古瑶天，嘴角上扬，脸庞轮廓有点模糊，但足够帅气。岱未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惊鸿一瞥的效果，但心跳的确漏了一下。
　　其实很久以前就见过那张脸，但完全不同的感觉。
　　没有冷漠与执着，或者更贴切的是近乎偏执的桀骜不驯。让人一眼就会深陷的感觉。

　　岱未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随后看到古瑶天带着难以掩饰的笑容走过自己的身边。不等自己主动回头，古瑶天便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你，看到他后感觉怎么样？”声线中有笑意。
　　“不错。”岱未话刚出口便开始脸上一片潮红。虽然自己少有夸奖男孩子，可是自己为什么要脸红，有什么理由脸红？幸亏古瑶天没看到……
　　“你也觉得哦。”古瑶天笑着低下头，“其实，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他了。”
　　“那，为什么之前拒绝他？”岱未微微侧了一下头，皱起了眉。
　　“……”古瑶天迟疑了一下，接着开口,“你知道，他太优秀了。我怎么可以耽误他。”她脸上是自嘲与无奈。
　　“你……”岱未几乎无话可说了。古瑶天可以明目张胆的让排名全校前五的那名学生自动退学，可以让学校里她看不顺眼的老师自愿退职，可以让学校里的痞子下跪请求原谅，却害怕让她自己喜欢的男孩子陷入不利，甚至愿意委屈她自己。她表面上不够善良，但是却远比自己善良。自己说到底只不过算得上胆小得只能用善良来伪装罢了。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现在接受他吗？”古瑶天浅笑。
　　“嗯。”岱未也想笑，自己的心事原来还是很容易被看穿的。
　　“因为他说，古瑶天，我只要站在你身边就可以哦。”
　　“嗯？就这么简单。”岱未开始只是面带微笑，后来一想事情还是挺好笑的，开始有点忍俊不禁了。
　　“就这么简单。”古瑶天看了一眼笑得快出眼泪的岱未，“你笑什么，诶，我说你也太不给面子了吧啊？”
　　忽然岱未停止了夸张的笑：“古瑶天。”
　　“嗯？”
　　“你当时很感动吧。”岱未的声音是淡淡的笑意，很温暖。
　　“岱未……”古瑶天开始很开心的笑了起来，双唇紧闭，双眼喜悦的弯了起来，闪烁着某些润泽的东西。

　　三
　　“讨厌死她了。”古瑶天愤愤地说，被古瑶天咬牙切齿骂得是新来不久的语文老师。
　　“怎么说她也是老师，你干嘛在上课时和她故意过不去？”岱未不安地皱眉，怎么说自己都是语文课代表，语文老师对同学们（除了古瑶天）的好她也不能否认。
　　“她真以为我不知道她和我爸的事？”古瑶天狠狠地把手中的书包向教室墙角。书包中的文具散了一地，包括那封情书。
　　“你真是。”岱未本想转身不理她，可终究还是蹲下身开始帮她整理书包，“天知道你这样做是不是就能解气。……如果你相信我，就让我来帮你。”岱未把手中慢慢整理的书包递给她。
　　“岱未……”古瑶天转过身来时早已泪流满面，岱未惊诧了一下，便伸出手拍了一下古瑶天的头。“你是笨蛋呀，到底……是什么事？”岱未浅浅地笑着安慰。
　　“也许我之前并没有打算告诉你，我妈她，患了癌症，是晚期。”古瑶天靠在墙上，身体慢慢垮了下去。泪水开始肆意而出，将古瑶天早上涂的睫毛膏化得很狼狈。岱未蹲下身：“你真的是傻瓜呀……”将古瑶天的头抵在自己的下巴上，并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或许，这仅仅是她能做的吧。
　　“可是，我爸竟然开始……，他嫌弃我妈？不要我妈了吗？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古瑶天声音很嘶哑，带着情不自禁的哭腔,“我妈还没死，他怎么可以……”
　　“语文……，杨毓姚就是那个女人？”岱未有点难以置信，但口气平静，眼神安宁。
　　“嗯，我看到我爸带她去景泰吃晚餐，就跟了进去。后来，他们开房间去了……”古瑶天的声音很低，几乎自己都听不见。
　　“……那你要怎么办？”岱未了解古瑶天，她是不可能放弃争取的。
　　“我不知道。反正不能任凭他们这样下去。”古瑶天的声音开始平静下来。岱未倒抽一口冷气，她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后来的几天都异常，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其实岱未明白，古瑶天一直在掩饰着自己的伤口。
　　不再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古瑶天不会是后者。
　　某个阳光异常明媚的下午，古瑶天轻笑着求岱未：“岱未，你能帮我吧这封信抄一遍吗？你的字好看呀。”
　　“嗯，给男朋友的？好呀。”岱未刚想笑古瑶天不适合小女生姿态，语文老师已经到了身后。岱未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幸好杨毓姚并没有要故意为难她的意思，只是交代了一些工作上的小事，然后眼神意味深长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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