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神婆

　　“莫假惺惺了”我冲着她吼，“你要是晓得错了，就不会一犯再犯——，你不是洪水猛兽，少勇说得对，细婶也说打错人，你就是那黑葬林生出的老妖物，要不是你搅风搅浪，朱庄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我、我……”她脸色惨白，吞吐着讲理由，“我这也是为族人着想，要是再让人瞧了这东西去，我怕要闹出么乱子来”
　　我推开她，跄跄踉踉地走下山去，到家里又发了会呆，收拾衣物，提着箱子要出门，公公拦住我，我一把将瞎眼的公公推开，“起开！兰芝婶说得对，你也不是么子好鸟，要不是你纵容那老妇人行恶，朱庄，就不会毁在你这任族长手里，最对不起祖宗的是你，不是你那个被亲奶打了一窟窿的少海”
　　我走到门口，瞪着拦在门口的细爷，“你这只烂哈哈的瘸子，难不成要我这只不下蛋的母鸡，也来啄你一口？”
　　手滚轮子，他自动滚到一边，孟桂枝站在门口，本来伸展着两臂，看到我盛人的气势，嘴巴张了张，手臂垂了下去。
　　我回到黑葬林，躺在我徒弟儿的藤椅上，摇啊摇，眼睛看着窗外，悠悠地说：“长生，我想我是病了，病得不轻，不然我不会对你勇叔的家人，如此的刻薄无情”
　　曾答应过少勇，你的父母我来养，你的家族我来传承！之前，我的确做到了，可现在，竟敌不过内心深处被引出来的怨念。
　　“师傅，还是让我看看你的潜意识吧”他祈求说。
　　“记得你娘吗，她就是因为让我看了她的脑瓜壳，才死的”我有气无力地说着，“你师婆也是这样”
　　“师傅，相信我，要是不对劲，我会及时撤退”
　　“我不是怕死，你师婆有句话讲得对，冥冥之中，天神掌握着人的命运，人的努力，虽是可以做出改变，但改不了大的趋势，我累了，不想再与天争”
　　“师傅……”
　　“莫要再劝了，你师傅也就这样了，朱庄，就交给你了，为了我，也为了你勇叔”
　　这是第三次心病发作，一次比一次凶猛，这次我在躺椅上足足躺了半个月，意志消沉，经常望着窗外发呆，想振作，振作不起来，总觉得做出什么也是徒劳，还不如什么都不去做。
　　期间孟桂枝来过一次，她小心翼翼观察着我脸色，我脸上自是不屑，想当初多么意气风发的老妇人，如今却这般谨小慎微，真是活该。
　　“阿英，过几天就是你爷的六十大寿，我请了娘家人来庆祝，你来不？”
　　我强忍住恶心感，从屋里拿出一盒大洋，打开盖子，递给她，冷冷地说：“这是我的心意，拿去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连连摆手。
　　“拿去吧，你现在这般对我，不就是图我做出了成就吗，要是我是一无是处的下堂妇，你早就一脚将我踢了，哪能容我在你家里住，哪能这般讨好的脸色”
　　“阿英，我……”她神情悲伤，悲悲戚戚地说：“我承认以前对你很过份，不让你跟少勇在一起，还数落你的事业，是你的努力，你的大度，让我晓得错了，错得离谱，你说得对，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道，是我将这里搞成这样，搞得失了人心，我对不起他爷，对不起朱家的列祖列宗，等你爷过了六十大寿，我负荆请罪去，到破落的朱家祠堂……”
　　“吵死了”我不耐烦地将大洋往地上一扔，“要就捡起来，不要就算了，我要睡了，不送”
　　说完，又躺到藤椅上发呆。
　　孟桂枝蹲下身来捡大洋，喃喃自语： “这是你对你爷的心意，我拿一元，到街上再买件礼物”
　　抽泣声声，可我的心肠已硬如磐石，一点不为之所动，甚至觉得有点烦，连大洋间的碰撞声都是那么刺耳。
　　捡好大洋，她只拿了一个，将其它的交到我手里，然后走了出去，我嫌盒子碍事，用手一拂，盒子再一次掉落地上，金属碰撞声声。
　　理智上，我晓得这是不对的，可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
　　“哦，我忘了件事跟你讲”她僵硬地调过头来，“少容带回的那媳妇，我已经捞出来，与少容合葬在一起了”
　　我用鼻音回应她，这个对我来说，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两日后，朱承德又来了，站在门口，倒是变聪明了，没将脚踏进来，将一架古琴放在门槛，说：“阿英，这是给少勇的……小时候，我一门心思让少勇传承我的衣钵，抹杀他的爱好，弄坏他二舅送的古琴，因为怕他玩物丧物……见他还执迷不悟，干脆把他关到林中屋子反思，还记得打开屋子的一刹那，他眼里迸射出的恨意，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眼神，也后悔过，让他按我的意愿活着，真的好吗……只可惜现在物是人非，我想跟他说‘对不起’，已经没有机会了，这架琴子，就放你这了，要是他能回来，就代我交给他；要是不能回来，你就毁喽”
　　见我“嗯”了一声。
　　他掬了个躬，拄着拐杖走了。
　　那架琴子就躺在门口，我懒得动，直到小萝卜头回来，才把它收藏好。
　　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小萝卜头又在我耳朵咶噪了，“师傅，你就这样乖乖的就范，任凭小梅的摆布？”
　　“好吧”今天心境好像好了一些，我从藤椅上起来，伸了个懒腰， “再不出去，连乌云都要嘲笑我了，就瞎转转吧”
　　黑葬林换土工程没啥进展，王凤的工兵回去了，村民又不愿来帮忙，全靠小萝卜头两只稚嫩的小手刨的土，我一时心血来潮，帮着干了起来，铲土挑土。
　　心血来潮？这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事情，不晓得体内的多巴胺沉睡多久，没想到今儿个又复活了。
　　隐隐约约的，我知道对朱承德夫妇的恨意，是朱志梅撕开了我的心穴。
　　果不其然，孟桂枝包了大陀送过来，往日送东西是交给小萝卜头，小萝卜头再骗我是翠和嫂做的。今儿看到我精神不错，屁颠屁颠走到我面前，招呼我吃了，她好把碗筷收回去。
　　我尝试着接过碗筷，夹了一个大陀往嘴里送，一股旋乾转坤般的恶心感袭来，腹中苦水“哇”的一声吐出来，接着发飙，把碗往她身上一扔，恶狠狠地说“想害死我呀，不吃了”
　　汤水弄到她脸上，她用衣袖擦了擦，半边脸颊被烫红了，然后蹲下来捡碗筷，小萝卜头安慰她：“阿婆，你莫生气，师傅这是中了小梅的巫术，这样对你，不是出自真心”
　　“没得么尼”她摸着小萝卜头的头，“以前我也是这般对你师傅，她从不放心里，我应该也做得到……嗨，明儿个，我叫你阿爹也来帮你干活，让这林子早日恢复生机”
　　我在一旁说风凉话，“叫他来干么子，看我脸色啊”
　　“冇关系，反正他看不到，呵呵”
　　被我如此羞辱，她倒有心思开玩笑，我依然绷着一张脸，“眼瞎了，难不成耳朵也聋了？”
　　“这个也有办法，我从枕头里抠点棉花塞他耳上，反正也没人找他说话，呵呵”
　　懒得理她，我拎起铁锹干活，活干了一半，突然又觉得了无生趣，回到屋子躺着发呆，严乡绅找来，跟我商量开庙会的事，我说，就由你一手包办吧。
　　“这可不行，咱门主要是再不露面，会动摇军心的”
　　“成立圣心门，都是你们这帮乡绅逼着的，嚷嚷着找靠山，我实在没那心思，要实在不行，就解散了吧”
　　“好吧”他妥协，“仪式的事我一定办妥当，待巡村的时候，你要露一下面，说一些鼓舞士气的话”
　　“行吧，我尽量”
　　他摇摇头，一脸无奈地走了。
　　“哎，等一下”我叫住他，“收了几多人了？”
　　“随传随到的门徒两百六，在家居士三百，一般是村外的，还有一些邻县的，他们都是慕名而来，对圣心经很感兴趣，要是开庙会，这些人都会通知，捧场是一定的”
　　啰里啰嗦一大堆，我蹙着眉头说：“我问的是无生门！”
　　“门徒三百八，居士几乎没……”
　　“晓得了”我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下去吧”
　　他还想说么子，见我一脸不耐烦地逐客，把要说的话咽下去，抬腿跨过门槛。
　　这次庙会我是缺席的，那天，抑郁症发作得厉害，到了生不如死的地步，脸埋水盆，用头撞墙，站在湖边发呆，要不是小萝卜头一直看着我，真会跳下去，冥冥中，总觉得死了就可以解脱。
　　庙会是在上午，吃了午饭，在严乡绅的指引下，一大帮追随者来小木屋看我，不乏各业各业的佼佼者，还有文人学者，他们不屑于叫我门主或玄女大人，而叫我大师，与我谈论圣心经，说对他们的帮助很大。
　　我神情憔悴，强打起精神敷衍几句，以身体抱恙把他们打发走。
　　之后的几天，心境又稳步的上升，我知道自愈功能又发挥作用了。
　　待到多巴胺活泛，我又开始铲土运土，或给重唤新生的树木松土浇水。
　　朱承德虽是个瞎的，一身的蛮力还在，帮着干最重的活，记忆力也好，路走过一次就记得哪里有坎，哪里有坑，哪是斜坡，哪是梯等，有他在，效率大大提升。本来朱继仁也是要来凑热闹的，被我奚落一番，又拄着两条拐杖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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