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神婆

　　么说呢，这涉及群体的人性，群体是没有善恶之分的，我们不能说哪群人是好人，但我们可以说某个人是好人。群体之中，人性是形形色色的，总有一只狈，两头狼，无数只的小绵羊。
　　如果全部变成了狼，那是环境决定的，不能以简单的好坏定论。
　　她又说起一件抗日期间的事来。
　　多年之后，人们还是谈瘟疫色变，日子鬼子攻进这里第一年，抓了一些男的去试芥末毒气，我们朱庄也被抓去了一个，又放了回来，身上皮肤全烂掉，只有脸是好的，村人怕是瘟疫，把他活活烧死了，他的女人拉着两个小伢一起跳入火中，女娃被人救出，桂枝婶养了两年，后来不知所踪，大家传说被牙婆拐走了。
　　避开这个沉重的话题。
　　我问了些她伢崽的情况，怀疑小长生得的是表皮松懈症（欲称蝴蝶孩子），皮肤格外娇嫩，说是豌豆公主一点也不夸张。催眠术虽然不能治愈，但可以灌输他强大的信念。
　　当我决定跑这一趟，朱品仙说山里虎狼多，执意跟上，望仙嫂一月进一次山，这次挑着两菜篮的芋头混杂山药蛋，手头上的盈余从集市上买了几支狗皮膏药。
　　朱品仙除了读书简直一无是处，经不过我唠叨挑了一会挑子，累得气喘吁吁不说，差点摔下茅草蓬生的溪涧。我笑他，咋个不叫少容出场哩，他可是登山好手，那次背着我都健步如飞哩。
　　他嘴角抽了抽，当我在说胡话。
　　来到林中小木屋，照顾孙子的阿婆已经奄奄一息了，睁着浑黄的眼睛看向窗外的天空，仿佛在问老天爷以后她的孙子怎么办。小萝卜头从头到脚罩在柔滑的丝绸中，只有两只眼睛露出来，又黑又亮，看身高只有五六岁。我问他阿婆病倒多久了，他伸出七个手指头。
　　我说你不饿吗，他指了指啃了一半放在碗里的红薯。
　　从看到这孩子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他了，问他想不想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他点头又摇头，用细如蚊子的声音说，还是不了，我怕吓着别人。
　　我轻轻摘下他的蒙面布，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吓了一跳，半张脸结着红痂，嘴巴周围布满了“鳞片”，应该是吃东西反复磨损的。我叫他坐到床沿上，检查他的脚板，还好，这里的表皮没那么脆弱，走近路应该没什么问题。
　　望仙嫂要给小萝卜头上药，剥开粘着皮肤的缎子，边擦药边掉泪，小家伙全身60%面积溃烂过，现在有20%的地方还在反复，结着厚痂，痂落了，露出薄皮来，不小心碰到，又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再结痂。肚皮上的溃烂面积最大，因现在临近冬天，倒也没化脓。
　　小家伙倒是挺坚强，一边裂开粘连的嘴唇吃绿豆糕，一边安慰着母亲，说娘，别哭别哭，我已经疼习惯了，等我再长大点，你来这里照顾阿婆，我做活养你们。
　　小家伙不知道，他的阿婆已于半个时辰前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我拿出水晶在小萝卜头前晃荡，说，盯着里面的影子看，一直看，你就能看到你想看到的，小家伙乌黑漆亮的眼睛就一直看，进入了轻度催眠态度，我用“房子”意象看了他的心房，是用梦幻搭造的一座城堡，城门是开着的，城堡有很多窗户与门，也是开着的，城堡的主人是森林之子，他身边围绕着许许多多半透明会飞的精灵（原话叫树魂）。
　　这孩子果然够灵性。
　　看完房子，我将他导入中度催眠状态，给他喂了一颗用面粉用的安慰剂，告诉他是皮肤的粘合剂，有了粘合剂，他的皮肤会变得像城堡一样坚固，刀枪不入，水泼不进。
　　当然，这只是初步暗示。
　　望仙嫂听说我要收烂萝卜头为徒，吓了一跳，以为我是开玩笑，见我当真，又担心伢崽的身体，说他的皮肤一碰就破，坐久不是，睡久不是，只是稍微能站得久些，我说精神的力量能改变一切。
　　望仙嫂跪下来向我深深地磕了三个头，说我的伢就交给你了，你跟桂枝婶都是我的恩人。
　　埋了阿婆，下山时，望仙背着孩子，手轻轻托着他的屁股，尽量让背不贴着他的肚子。
　　“喂，仙人，我累了，背我”我嘟着嘴向朱品仙撒娇。
　　“多大人了”他喝斥我，“还耍小孩子脾气”
　　背着手走掉，真是个不懂风情的家伙！
　　“都后悔去你家提亲了”我喊。
　　他停下脚步，问：“那些名贵的字画，是向我父亲提亲？”
　　“嗯，字画是订亲，也是为了争口气，等我成了大师，就正式上门提亲”本以为他会喝斥我乱来，没想到他默默地蹲下身来，真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家伙，或者说，少勇少容，傻傻分不清楚。
　　……
　　入冬后一个月来，生意踏破了门槛，师傅在我的唠叨下，不用神鬼来唬弄人，也不请神上身了，把本事直接说成仙术，把我吹成比神女峰大神女不知高明多少倍的九天玄女投胎转世，真是受不了。
　　加入一个成员，我拿出银子将神堂扩修了一番，在后面围了一个院子，加盖两间余房，打了一口石箍井，小萝卜头习惯呆在一个小天地里，天天伸长了脖子往井里看，我没啥时间练曲，干脆将古琴丢给他弄，小家伙是个音乐天才，学得乐器的基本功后，进步神速，很快我这个师傅就不够看了，干脆把祖宗爷留下来的曲谱扔给他自学。
　　每隔三天，我会给他做一次催眠，促成皮肤的黏合度，要说第一次不知道黏合剂是么，我将盖房的砖头与泥浆作对比，他很快心领神会，我边做催眠，边叫他师祖擦些辅助治疗的药水，在梦境中告诉他是黏合剂，效果显著，20%的反复溃烂面缩至15%，而且结痂的时间有所提快，痂落后皮没那么薄。
　　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少容找我来了，这个矛盾体自从被我甩了一巴掌赶去见小蝶后，好久没来了，真真小气。
　　最后是我熬不住去牌坊山找朱品仙，他对我比以往更冷了，我不在乎，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一言不发，我就小兔子一样在他身前身后跳来跳去，脸凑到他鼻子，笑靥如花，“哎，仙人，你说我要是跟别人好了，你会不会嫌弃我呀”
　　不理人，铺垫纸张开始写作。
　　我一下夺掉他的稿子，坐到桌子上，“哎，亲爱的，我说真的，我有相好的了，夜夜春宵哦”
　　他看着我，腰背挺得笔直，眸底是克制着情感的无奈，过了片刻，他口中吐出一口浊气，说出令我哭笑不得的话，“你这女人，不晓得么回事，之前端庄贤淑，自从被我掐了一掐，倒是变得会撩人了，莫非是李瓶儿上身？可恼的是，以前对女色毫无兴趣的我，竟然要靠强大的意志力才能抗拒这股子诱惑力，烦人”
　　说完，他把我抱下书桌，展开纸墨，又一本正经地写作去了。
　　喜欢撩他没错，谁让他一个身体住着两个灵魂呢。我跳坐到他大腿，手缠住他的脖子，把少容送给我的玉坠给他看，“这是相好的送的，你学富五车，帮我掌下眼，是不是真货？”
　　他真的拿在手上反复揣摩，听少容说，这个玉坠是他土里捡到的，挖到那晚就送给了我，所以朱品仙应该不知情，当然，我指的是意识。我也不怕他发飙，因为他潜意识里知道我的相好就是他自己。
　　凡事有意外，不知怎的，他的意识把我的话当了真，真的以为我有相好的了，瞪眼、发怒、颠狂、掐我脖子，就在我以为自己要命丧黄泉之时，他松开了，我看到两副表情在他脸上交错出现，一个要拉我走，一个要掐我脖子。
　　囧！少勇跟少容掐起来了。
　　我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了，拿起神龛前的香坛，使劲往他脑袋砸去，他昏了过去，谢天谢地，有惊无险。
　　自此以后，我再也不敢胡乱开玩笑，也不好去牌坊山找朱品仙。
　　少容这次来找我，是在出那事后的一个月。
　　他直接翻树跳进我窗子，我还睡得迷迷糊糊，他就摸到床上来了，头一个劲地拱我的胸脯，我一惊，醒了过来，见是少容，现在晓得来找我了，偏不领情，一脚把他踹下床。
　　他一脸委屈的表情，“是我，小容容呀”
　　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黑着脸说：“小容容是哪个，我不认识”
　　“姐姐不认得我了咩”他过来我身上嗅了嗅，“我们相好很长时间了，连你身上的味都记得”
　　蜡烛的火舌跳着，映射出他迷茫的脸，我打量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全身透着一股女性的特质，右手的小指是翘起来的，讲话时，眉眼温柔得很。
　　我想到什么，心脏漏跳了一拍，问：“你不是少容？”
　　“少容是我哥哥呀，姐姐，你么会把我认作他嘛，太没眼力劲了”
　　我翻白眼，丫的，么不认作是少容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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