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门泣(清穿)

作者:丁丁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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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廿肆



      倾盆大雨劈里啪啦地砸下来,激起大股白蒙蒙的水雾。虽然时辰还早,天色却阴沉得厉害。
      天一视线一片模糊,艰难地摸索着回去的路。
      她手中的伞被大风吹得歪歪斜斜,擎都擎不住,半边身子早已湿透,沾湿的肌肤沁凉入骨。
      天际一道闪电劈下,雷声大作,震耳欲聋,天一吓得尖叫,跳着躲开近距离内的一排树。
      她快哭出来了,老天爷,虽然她RP很差,但也不至于落得被劈死的下场呀!
      茫无头绪地小跑了一阵,地上的积水已经漫到了裙角,天一伸手拨开粘在前额的湿发,远远看见前方似有一座凉亭,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提起裙子便冲了过去。
      脚下的花盆底鞋浸了水愈发沉重,天一几欲绊倒,但被雷劈死的危险激励她拼了命地往前跑,历经艰险终于能够气喘吁吁抱住凉亭湿漉漉的柱子暗叹自己命不该绝。
      天一抚着胸口,把受惊的心按回去,虽然满头满脸都是雨水,却又忍不住笑起来。吓死了吓死了,以后大雨天再也不出来了。
      肩头一片冰凉,天一先是一愣,继而发现似乎是只人手,立马大声尖叫起来。
      手的主人被她吓到,迅速移开,责备地道:“天一!”
      好熟悉的声音……天一闭嘴,慢慢转过身,眼前赫然是十四阿哥,正皱着眉头看她。
      天一慌了,急急忙忙地福了一福:“奴婢给十四爷请安!”
      “起来罢,”十四阿哥甩甩袖子,“你这一惊一乍的德性什么时候才能改?”
      天一委屈地低下头,不敢说话。
      十四阿哥叹口气:“好了,不说你了,日久不见,一遇上便数落起你来,倒真是我的不是了。”
      凌雁生前极受眷宠,十四阿哥也不是刻板的人,所以对于与福晋情同姐妹的天一并无严格的主仆之分,关系还算亲近,说起话来也很随便。
      天一听他这样说,不免想起凌雁,眼眶立时红了,道:“爷没有说错,是奴婢的不该。”
      “好了,别总哭哭啼啼的。站进来些,好躲雨。”
      天一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在外头?”
      “回爷的话,先前出来请太医,谁知走着走着就找不到路,雨也一下子大了起来。”
      “又迷路了?”十四阿哥很无奈地叹息。天一和凌雁是出了名的路盲,没有方向感到极点,以前也有过好几次迷路的情形。
      天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十四阿哥看一眼她扔在台阶上的破伞,突然大发善心地道:“等一会儿雨势小了,我送你过去。”
      天一刚欲推辞,但想到就算雨停了自己也是找不到路,便住了口。
      两个人并肩站着,默默地看了会儿雨,谁也没有说话。天一不安地扭动了下身子,觉得这气氛好诡异。
      她于是没话找话:“听说爷是要跟着万岁去塞外的,怎么还在这儿?”
      “起初是被一些事情耽搁了,后来预备赶去,又碰上了数日的豪雨,皇阿玛也让我不用急着过去。”
      天一皱着眉道:“许多年不曾有这样大的雨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止得了,恐怕好多地方会发大水。”脑海中不免想起九八年抗洪救灾的盛况。
      十四阿哥深有同感:“皇阿玛多年来不忘治河,可老天爷才不管,天灾人祸照样来,最苦的还是老百姓。”
      话题渐渐沉重,天一适时地住了嘴。这种政治题目,身为古代女人还是少插嘴的好。
      等了半天,雨还是不见小,就好像老天有泼不完的水。天一拧干衣裳,又稍稍整理了湿发,于是站在一边无聊地跺着脚。
      好半晌,突然觉得怪怪的,心里有些发毛,偷偷抬头觑了一眼十四阿哥,却见他颇为玩味地观察着自己。天一当即心下一惊,忙跳开一步。
      十四阿哥蓦地笑出声来,手指凌空点点她,道:“天一,你真是十年如一日,一点儿都没变过!”
      “什、什么?”天一见他笑得简直是放浪形骸,愈发胆战心惊起来,小声问道。
      “就是觉得你好奇怪,也说不出来是哪里怪,总之就是不太……”他一下子不知该用什么词形容的好。
      “不太正常?”天一想也没想地接口道。
      “对,对,不太正常!”
      天一忍不住抛出一个老大的白眼。靠,什么人嘛!竟然说老娘不正常!
      十四阿哥对她的敌意浑然不觉,仍边笑边说:“真不知道八哥喜欢你什么……”
      之后的声音天一全都听不到了。
      八、八、八阿哥喜欢自己?天一惊恐地睁大眼睛,仿佛预见了末日的来临。
      要死了!那个短命鬼是哪根筋搭错?怎么会喜欢上她!呜,她才不要陪他一起死,帅有屁用啊,她又不喜欢他!
      十四阿哥看着天一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终于止住了笑。他这辈子还没见过有人能在短时间内变出这么多的表情,愈发觉着天一不是常人。
      “怎么?凌雁难道没有同你提过?”看她惊讶至极,他不禁开口问。
      事情牵扯到凌雁,更让天一感到茫然,呆呆地问:“提过什么?”
      “八哥曾经向我要你。”
      好熟悉的情景,天一努力想着,终于记起貌似在很久以前,她和凌雁说是非时正巧被当事人八阿哥撞个正着,两人心虚溜走,可还是在饭桌上被调侃一通,八阿哥还故作姿态地问凌雁讨她回府。
      想明白前因后果,天一终于舒了口气。嗨,原来是十四阿哥会错意,八阿哥才不喜欢自己呢,那次是故意整她们来着。
      她笑,嘴角差点没咧到耳根,“爷说笑了,那次是八爷开玩笑,怎么能当真呢。”
      这下轮到十四阿哥一头雾水:“‘那次’是哪次?八哥可是问了我好几次,正经着呢,我都快被他给烦死了,要不是凌雁死活不肯,我早去求皇祖母把你许给他了。”
      愁云惨淡万里凝……天一的心又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之前碰到的奇怪事件开始全部串成线:八阿哥每次来十四家里做客都会对她笑啊、用眼睛瞟瞟她啊,还有每当这种日子凌雁便千方百计拉着她出门而不肯留在家里……
      呜,她做错什么了,竟然被这种人看上……还不如没人要的强……
      十四阿哥见她表情如此痛苦,更是奇怪,猜测道:“你是怪凌雁留住你不放?”
      天一点点头,悔不当初。早知道跟在凌雁身边不仅没有前途(等到雍正登基十四一家不论主仆猫狗铁定死翘翘),还会接触到八阿哥这种定时炸弹式的危险人物,她就忍不住喊冤,还不如跟着含漾混,虽然无趣,但毕竟比较保险。
      十四阿哥若有所思地道:“现在也不是没有办法……”
      “啊?”天一猛地抬起头来,满脸感动,想不到到头来竟是这个糊涂阿哥救了自己。“什么办法?”
      “我明儿就去同皇祖母说,要把你许给八哥。”若能帮到凌雁生前的宠婢,他是分外不辞辛劳的。
      “什么!”天一跳起来,蹦得有三丈高,“我不要嫁给他!”
      “你刚才不是说怪凌雁不肯同意你离开她去八哥那里么?”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天一欲哭无泪,“十四爷您行行好,千万别让我嫁给八阿哥!”
      “为什么?”
      一般的宫女对皇阿哥们倒贴还来不及,却偏偏她最奇怪,竟然避之唯恐不及,而对象还是皇子中他最最崇拜的八哥——又帅、又聪明、又专一——根本就是超级钻石王老五嘛!(古代男人都是王老五,因为娶老婆没上限)
      “因为……这个、因为……”天一抓耳挠腮了好一阵,终于灵机一动,“因为八福晋好凶的,我怕死在她手里。”
      十四阿哥听了,觉得确实是一个顾虑,遂道:“你既然这样想就算了,以后可千万别后悔。”
      “不后悔、不后悔!呃、那个,奴婢早已经心灰意冷,只想好好服侍钟嫔娘娘,不做其他打算了。”
      提到含漾,十四阿哥不由得眼神一黯,斟酌着道:“娘娘、她对你还好么?”
      “娘娘对奴婢很好,况且,奴婢从小就是侍奉娘娘的。”
      他失笑:“你不说我还真差点忘了,都好多年前的事情,那时你和含、娘娘简直是一丘之貉,合起来欺负凌雁,有一年万寿节还都一起掉御花园水池里了。凌雁身子弱,病了好一阵,病好了之后像变了一个人,开朗不少,同娘娘的关系也好起来了。”
      天一忙打哈哈:“当时年纪小,不知轻重,经历了大事才知道收敛。”
      十四阿哥赞许地点点头:“是啊,人要成长,总得经历些大事。不过说起来,那次落水,好像是命中注定——我会和凌雁在一起。”
      “什么?”
      当年景象仿佛历历在目,他嘴角含笑,温柔地道:“那次凌雁落水,是我亲手将她救起来的。”
      “哦。”天一了然,随口应了一声,又突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微笑:“这就是命中注定。”
      天一看着这个多情的男人,心下叹息复叹息,如果凌雁不死,他们至少还有十年的好日子可以过,花前月下、互诉衷肠,什么吹花嚼蕊弄冰弦、紫玉钗斜灯影背、红绵粉冷枕函边之类的浪漫事,可以一件一件去完成。
      原来早在凌雁刚穿越来的那一刻,命运的轨迹便相互交缠,不管中间会经历什么,那尽头他们总是在一起的。
      这就是命中注定。(不是命中注定我爱你,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
      天一也忍不住微笑,心念一转,咦,当日救起自己的是谁?
      貌似是……项启源。
      呜,还不如不想,她才不要和那个三流中医有什么命中注定的牵扯呢。
      “那救起娘娘的是谁?”听说跳下来的都是些侍卫,含漾恐怕没凌雁的好运吧。
      “是老十三。”
      “十三爷?”天一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那些侍卫是干什么吃的,连救个人也不会,还要靠阿哥和太医卖命。
      “我和老十三最先赶到那里,当时已经乱成一团,我们想也没想地就跳了下去。侍卫们都在救娘娘,越抢越乱,老十三也挤进了人堆里,我索性先救了凌雁上来。”
      天一无奈。靠,什么命中注定,明明是抢不过人家才随便救了一个。不过说回来,那个时候含漾最是身份贵重,侍卫们也知道救谁功劳最大,至于两位阿哥素来同含漾关系更亲近些,可怜的凌雁就这样被抛弃了。
      “既然有这么多人,最后怎么就被十三爷给抢到了?”
      十四阿哥笑道:“那些侍卫哪里敢跟阿哥抢人?”
      说得也是。
      唉,如果当初含漾没有执着地要进宫,而是选了十三阿哥,又会怎么样呢?
      雨渐渐止了,十四阿哥拿起伞,道:“我送你去找太医。”
      “多谢爷。”

      艳阳高照,晴空如洗,亮得人睁不开眼睛。辽阔的草原上,青草味和马粪味混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
      项启源懒洋洋地躲在帐篷里休息。
      布帘一挑,刺目的阳光射进来,他连忙伸手搁在额头,挡住眼睛。
      帘子很快放下,光线和马蹄声、嘶鸣声又一同被挡在了帐篷外。来人大步走进来,往项启源身边一坐,拿了小桌上的茶杯便大口喝起来。
      项启源懒懒地看他一眼,调侃道:“上好的茶叶,偏偏碰到你这种没有品味的人。”
      那人三口两口便将一杯茶喝个干净,放下杯子,豪迈地用手背往嘴上抹了一把,道:“您说的是,我这种粗人只会牛饮,不会品茶。”
      项启源大笑,坐起来拍拍他肩膀,道:“老蒋,你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
      “去去去。”那人推他。
      和项启源共用一个帐篷的是大方脉大夫蒋燮,此人也是院判孙之鼎的门生之一,昔年同项启源有同门之谊,之后在太医院共事多年,是私交非常好的朋友。
      “外头怎地这样吵?”项启源问。
      蒋燮耸耸肩:“太子爷又在发脾气了。”
      “这次是什么事?”
      “蒙古藩王进贡了好马给万岁爷,太子见着几匹特别好的,下手就要夺。蒙古侍从又不知道这位的脾气,不肯容他带走,于是便吵了起来。”
      项启源朝布帘的缝隙里张望一下,道:“恐怕已经打起来了。”
      蒋燮笑笑:“隔三岔五的就要舒舒筋骨,也由得他去吧。上次看哪个贝勒不顺眼,将人家好打一通,也是不了了之。”
      “唉,除了万岁爷,还有谁管得了这位太子爷。”
      项启源复又躺下,将手枕在脑后,看着帐顶想起了心事。
      “想什么呢?”蒋燮往他身边一躺。
      “想我儿子,想他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
      “几岁了?”
      “六岁。看到孩子们就觉着自己真是老了,我小女儿都四岁多了。你有几个孩子?”
      “两个。”
      “男孩女孩?”
      “都是男孩。之前有过几个女儿,没养活。”
      “不急,慢慢来。”
      “是啊,不急,一辈子那么长,我们这种人,一生辛苦,到头来不就是图个‘老婆孩子热坑头’么?”
      “说的是。”项启源笑笑,“我总想,儿子要多生几个,以后总有一个会是好的,等我不在了,就靠他照顾母亲。”
      “你这人,话说得真晦气,老提死啊死的,没准倒被你说中了。”
      “哪有这么巧。”
      “好的不灵坏的灵。你啊,嘴巴闭牢实些,老师把两个女儿都许给了你,是要你照顾她们一辈子的。”
      一辈子。
      项启源闭上眼睛。
      一辈子究竟有多长?他的一辈子又是多长呢?他忽然想到那一夜的淑涵,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流泪。他是她的良人,是她一辈子的倚靠。
      他握紧拳头,告诉自己一定要勇敢活下去,因为有一个女人需要他照顾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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