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门泣(清穿)

作者:丁丁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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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肆



      燥热的六月,窗外艳阳似火、蝉鸣声声,淑涵刚迷迷糊糊地睡去又被吵醒,随手一抹肩颈处,发觉已出了一身的汗。
      一旁打扇的丫鬟忙取了帕子为她擦汗,淑涵歇口气,索性放弃午睡的打算,准备好好洗个澡。
      丫鬟出去叫人打水,恰恰遇上卢氏和抱着静雯的奶妈过来,扬声叫住她:“你主子这会儿在干什么呢?”
      卢氏在府中虽不受宠,却一向以泼辣闻名,丫鬟不敢怠慢,忙答道:“回二夫人的话,主子刚午觉起来,在房里歇息。”
      卢氏听了笑道:“真个是巧了,我刚想去瞧瞧她呢。”说罢款摆腰肢,扬长而去。
      丫鬟看着她妖娆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决定先去通报夫人为好。
      单薄的衫子被汗水黏湿,紧贴在肌肤上,淑涵皱皱眉,从床上慢慢下来。六七个月的身孕,她的身形已分外臃肿,肚子挺得老高,腿脚也有些肿胀。
      半阖的门被推开,淑涵抬起眼,意外看到卢氏走了进来。
      “哎哟,妹妹小心,怎么不让奴才伺候?”卢氏咋呼着过来扶她。
      淑涵礼貌地笑笑,待坐定了方道:“有劳姐姐。”
      卢氏在她对面坐下,“姐妹之间何必见外,你现在身子不方便,凡事自然要多照应,况且近日爷不常在府里,就全靠我和你姐姐主持事务了。”
      淑涵面有倦容,也不去接她的话,只是努力保持微笑。她委婉地垂下颈子,长长的睫毛在眼周投下一片淡淡阴影,卢氏看着她的脸,蓦然觉得这位向来朝气蓬勃的三夫人不知怎么竟憔悴起来。
      卢氏迟疑了下,转而挥去心头奇怪的感觉,笑道:“今儿个是想带静雯过来让妹妹看看,妹妹快生产了,多亲近小孩儿也是好的。”
      淑涵听她这样一说,神态间不禁热络几分,坐直身子道:“也有好几日没见到静雯,好生想念,难为姐姐有心了。”
      卢氏冲奶娘使个颜色,后者心领神会地将手中的小姑娘抱到淑涵面前。
      静雯已有两岁多,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显得特别伶俐,淑涵向来喜欢小孩,常逗她玩耍,有新奇事物也不忘送一份给她。静雯虽小,也懂得淑涵的宠爱,当下叫道:“姨娘!”
      “静雯真乖!”淑涵凑上去亲她脸颊。
      这当儿,孙氏恰恰赶了来。
      淑涵看到跟在她身后的丫鬟,便已明了是怎么回事,皱了皱眉,却只道:“姐姐。”卢氏忙站起来让座,“姐姐快坐!今儿个可巧了,偏偏在妹妹这里全撞上了。”
      孙氏笑道:“原没想到你也在这里,还真是巧。”
      卢氏似乎没察觉她的话中有话,仍是满脸堆笑,“我正带了静雯来寻妹妹说说话,好给她解闷呢。”
      孙氏好像这才注意到小孩子的存在,只淡淡道:“静雯也在么。”
      卢氏忙对女儿道:“叫人呀!”
      孙氏平日对静雯一向冷淡,小孩儿也知好歹,虽不喜这位正房太太,仍知道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于是规规矩矩叫人:“大娘。”
      有孙氏在场,健谈的卢氏亦不免悻悻,随意闲话几句便告辞了。
      淑涵这才不满地瞥了丫鬟一眼,嗔道:“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碎嘴,遇上点小事就要劳动夫人大驾?”
      孙氏打断她的训斥,“好了,是我吩咐她有事便来找我的。况且佩玲来者不善,你还是小心些好。”
      淑涵皱起眉头,“姐姐何必妄加揣测,说得难听些,便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是平日闲话几句,能发生什么事?”
      孙氏被她这样一说,心下不快,良久方道:“你一向主意多,比我会看人,我索性以后不要管这些事,免得惹你不高兴。”
      淑涵还待辩解几句,又怕越描越黑,左右斟酌着,最后仍只叹口气,什么也没说。
      她疲惫地撑着头,突然很希望项启源这时能够在自己身边。

      项启源此刻正忙得焦头烂额。准确地说,是整个太医院都很忙。
      从五月开始,裕亲王福全便缠绵病榻起不得身,皇帝连日登门看望。恐怕也是因为这个缘故,龙颜不悦,被高士奇等人一挑拨,终于决定向索额图开刀。
      麻烦的是,裕亲王那边病情还不见好转,恭亲王常宁竟也大病起来。两位亲王都是皇帝的嫡亲兄弟,太医院自然不敢怠慢,凡是能派的御医都派出去了。皇帝虽然正巡幸塞外,每天的快马急报却从不落下,一个劲追问亲王的病况,并不懈对太医院施压。
      人心惶惶。就连项启源也忍不住夹起尾巴做人,幻想若两位亲王有什么不测,惹得龙颜大怒,说不定会随便指上几个太医拖出去斩了。
      刚从亲王府回来,项启源坐下歇口气,院判大人孙之鼎也后脚踏进了太医院大门。
      对于这位昔日恩师加今日岳父,项启源一向是敬畏有加,忙上前请安。孙太医似乎也有话要说,把贤婿拉到无人角落,谆谆教导。
      “若愚,”孙太医亲切地唤得意弟子的字,“值此多事之秋,凡事务必小心再小心,半点马虎不得。”
      项启源恭敬地答:“谨尊岳父大人教诲。”
      孙太医欣慰地拍拍他肩膀,又道:“淑涵身怀六甲,你平时勿忘多照顾些,这孩子脾气太好,有什么委屈也不说,你就多操心些罢。”
      “有惠丹在,断然不会委屈了淑涵。”项启源不以为意。
      “惠丹……”孙太医提到这个独生女,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长长叹息一声。
      项启源对他的反应很是诧异,刚犹豫着要不要追问,随侍太监小喜却找了过来,说是钟粹宫的人来传诊。
      出去一看,来的是梧桐。
      “娘娘命奴婢来请项太医赶快过去:十八阿哥出痘了!”
      项启源一愣,不待他开口,孙太医便道:“阿哥出痘,当由痘疹科御医出诊才是。”
      梧桐看着这个一脸耿直的老头,无奈道:“娘娘吩咐了务必要请项太医亲自过去。”
      孙太医皱眉,还想说什么,被项启源打断:“钟嫔娘娘处的医案向来由我负责,既然现下得空,我就过去一趟,也好让娘娘放心。”
      孙太医听他说得有理,想到钟粹宫那位的家世,亦是个得罪不起的人物,方点点头,让他跟着梧桐去了。
      酷暑,各宫后妃未伴驾者大多随皇太后驻畅春园。项启源快马加鞭赶到时,已经见仆佣遍地,忙碌地走来走去,像是一群无头的苍蝇。
      十八阿哥的房间早已闹成一片,含漾心急如焚地守在一边,燥得满头大汗,见项启源进来,忙迎上前道:“你总算来了,快看看胤衸怎么样?要不要紧?”
      项启源凑到床头,看一眼十八阿哥脸上的红点,定下心神,也顾不得礼数,喝道:“帮不上忙的都出去罢!房间里人太多,透不过气,小心闷坏了阿哥。把窗打开,再多拿些冰块来。”
      含漾也帮着指挥众人。
      项启源掀开被子,仔细检查十八阿哥的身体,最终满意地点点头。
      含漾见他表情,已经放心一大半,问:“怎么样?”
      项启源有白她一眼的冲动,想一想还是忍住了,只道:“启禀娘娘,这根本就不是水痘,而是痱子!”
      “痱子!?”
      含漾和梧桐不禁大眼瞪小眼,随即默契地把指责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奶娘。
      奶娘早已吓得慌了神,一般这样大小的孩子身上有了红疹,自然被认作出痘,谁知竟然是痱子。
      “天气热了,小阿哥出汗后没有来得及擦干,就捂出痱子来。”项启源解释道。
      原来是虚惊一场,含漾放下忐忑不安的一颗老心,对奶娘道:“关心则乱,你也是为了阿哥好,这次便算了,以后可要小心。还有,这大热天的,要勤为阿哥换衣裳,不要一味偷懒捂着。”
      奶娘忙跪下诚惶诚恐地谢恩。
      含漾见不得老人对自己行大礼,侧过身去摆摆手让她起来。
      那边项启源已经在开药方,“花椒二钱,小火煮后待稍凉不烫手时,蘸花椒水轻擦患处,六个时辰后,痱子的脓尖一般可收缩干瘪。为巩固疗效,,将剩余的花椒水在小火上温一下,再重新擦洗患处。”
      含漾忙记下了,舒口气,千恩万谢道:“今儿个多亏了项太医,要不然该怎生是好。小阿哥是我的命根子,万一有什么闪失,可真不知如何向万岁爷交代。”
      项启源谦虚道:“十八阿哥金尊玉贵之体,自然是吉人天相,娘娘不必过虑。”
      含漾微笑:“多承项太医吉言了。”她转脸吩咐梧桐打赏。
      待送了项启源出去,含漾命奶娘绞了手巾来为胤衸擦身,再换一身干净衣裳,才放下心来。期间十八阿哥迷迷糊糊醒过一次,看了看她,叫一声“额娘”又睡去了。
      含漾打发了奶娘和梧桐分别出去领药煮粥,自己则坐在床前守着。她看着胤衸的睡颜,忍不住满腔的怜惜之情。
      这小小的人儿,虽非自己亲生,可自小在身边长大,一举手一投足都是万般熟悉的模样。他叫她额娘,亲亲热热的,其间真诚自不在话下。无数个寂寥的日夜,他们相伴渡过,他偎在她怀里嬉戏,在她的教导下牙牙学语。
      他已不止是她的养子,他已是她的血肉。
      含漾苦笑,说不定这个小人儿,便是她此生的依托呢。

      天一一直相信这样一条理论,有人出生便有人死亡,老人总得为新生儿腾出地方。这样才比较符合宇宙能量守恒定律。
      六月辛巳,恭亲王常宁薨,上命皇子每日齐集,赐银一万两,遣官造坟立碑。壬寅,裕亲王福全薨,上闻之,兼程回京。
      发生这种要人命的事,老人一般会比较难以接受。皇太后这两天一直神情郁郁,连带着淑惠太妃和端顺太妃都陪着长吁短叹。
      天一默然。医学院毕业后曾经在大医院工作过一阵,一个楼层天天有病人死亡,刚开始,心下恻然,听到家属痛哭不止,心也跟着楸紧,时间一长,便也渐渐麻木了。
      生命无常,且又脆弱得可怕,天一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看透了这点。

      秋七月乙巳朔,上临裕亲王丧,哭之恸,自苍震门入居景仁宫。王大臣请还乾清宫,上曰:“居便殿乃祗遵成宪也。”居五日,命皇长子等持服,命御史罗占造坟建碑,谥曰宪。
      初五日,上奉皇太后至裕亲王府“恸哭”,凌雁随驾,也装模作样地哀戚了一场。低头默哀时,眼波流转,往胤禵的方向扫去。
      自五月随驾巡幸塞外,胤禵还未见过凌雁,此时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又各自敛下目光。但此中心事,亦唯有两人知。
      天一将一切看在眼里。她淡淡地撇过脸,面无表情。

      因亲王大丧,原本定下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的大婚日程延后至年底。
      “听说十三阿哥还是一心念着含漾呢,对大婚的事一点也不上心。”凌雁八卦道。
      丧礼后,十四阿哥再度随皇帝巡幸塞外,凌雁失去最大的娱乐伙伴,只好往天一的兴趣发展。
      天一正埋头于一碗冰镇乌梅汁,闻言头也不抬,不以为意道:“有屁用!嘴巴里说什么‘含漾我好爱你哦,我这辈子只会爱你一个,我娶她是不得已的’,可另外一边呢?哼,和小老婆的女儿都生出来了!”
      她越说火气越大,已不是一碗乌梅汁可以压得下了。“还有你那个宝贝十四,这边说爱你,弄得跟非你不娶似的,通房丫头都挺着七八个月的肚子了,还在那里装深情!”
      凌雁忍不住为胤禵辩解:“古代人都是这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男人的心和身体之间似乎毫无关系,风流一下也是正常的。”
      她想一想,又补充说:“我不在乎他这辈子会有多少女人,我只在乎他是不是独爱我一个。”
      “傻瓜,就算他现在爱死你了,也不能保证他以后不会爱别人。”
      凌雁托腮,“可是,到目前为止,我实在找不到比他更爱我的人了。”
      天一无数次叹息。
      凌雁这个人,无论面对什么事,都一定犹豫不决,几分钟就能换个选择。可是在感情问题上,一向拒绝听取别人意见,全凭内心意志。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可真想嫁了,谁也拦不了。
      凌雁对天一微笑:“若真说我爱他,也有点好笑,毕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还不至于有魅力到这种地步。可是他既待我好,又能保护我,说得浪漫点:得夫如此,夫复何求?至少他是爱我的,我亦不讨厌他,长久相处,说不定倒也成了一种相濡以沫的幸福。”
      她又道:“明明知道他不会有好结果,却又执意要嫁给他,是不是有点傻呢?可惜我偏偏是个目光短浅的人,只图眼前快乐,已经不想去担忧十几年后的麻烦。我现在只知道,他可以保护我,给我比如今更尊贵的地位。封建社会就是这样,越往上爬,胆敢羞辱我的人便越少,像上次那样被侮辱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
      天一沉默。她仔细思考凌雁的话。
      如果胤禵那小子变心不会太快的话,凌雁约莫能过上十八年左右的幸福生活。当然等到雍正上台,不管十四一家会不会被灭门,至少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凌雁愿意为了得到这近二十年的可能性很大的幸福,将付出下半生未知的坎坷命运,不能说是傻,只是人各有志罢了。
      天一再想想自己。
      身为宫女,跟着一个得宠的主子,自身当然也会风光许多。凌雁幸福的岁月,自然也是天一的呼风唤雨时代。
      可是那之后呢?主子有难,仆佣瞬间低贱如蝼蚁,说不定还得冲上去以身殉职,实在划不来。
      不过宫里规矩,宫女年满三十者,即可离宫。天一扳指算算,自己三十岁时,应该是康熙五十六年,估计是十四阿哥最受重用的年份,届时退休,福利自然丰厚。
      虽然凌雁一定不舍她离开,可天一仍觉脑袋比较重要,卷了金银珠宝浪迹天涯,开一间龙门客栈的风险也不会比留下更大。
      想到这里,天一似乎不觉得凌雁要嫁给十四阿哥是一件多么愚蠢或者罪不可赦的事情了。做一个SWOT分析,把所有厉害得失算清楚,自己的选择自己承担,才是文明人所为。天一决定尊重凌雁的选择,并且在得知这种选择并不会伤害到自己利益时,更加心悦诚服。
      呵,不要说她自私,人总是得为自己多想一点。凌雁找死,并不代表天一会心甘情愿同为她的爱情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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