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悲

　　白菜，野果，清蒸鱼；竹笋，蘑菇，叫花鸡。
　　道士的手艺很好，每天铁打不动的三菜一汤，就算山顶食物贫乏，他依然把有限的食物做出了花样。
　　狐悲化成原形趴在他的老竹椅上，一声不吭地看李乘风忙来忙去，第一次觉得自己其实挺废柴的。
　　他是只狐狸，就算曾经混迹人间，和人打了不少交道，可骨子里还是一只妖，对生活琐事一窍不通。
　　不会做饭，不会洗碗，连房顶漏了也就那么挺着，狐悲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蹲在院里，觉得自己还是适合坐享其成。
　　此时李乘风正在煮鸽子汤，香气远远地飘了过来，引得狐妖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眼巴巴地望着道士的背影，毛绒绒的大尾巴都无意识地摇了起来，那模样，哪里像只呼风唤雨的大妖精？
　　守在门口的黑色豹妖瞅瞅道士，再瞅瞅一脸可怜的主子，觉得丢人丢到了家，选择了抬头望天。
　　而凰儿早就不忍直视，一头钻进后院的水缸里，默默捂脸。
　　于是，我们的千年狐妖活生生的，被做的一手好菜的李道士养成了为了食物不要脸面的吃货狗。
　　吃了好几天道士做的菜，狐悲觉得有点不安了。
　　他再怎么说也是有着千年道行的大妖精，连天兵天将也得卖他几分面子，如今却手废脚废地被一个小道士喂着，心里怎么都觉得过不去。
　　于是，我们的大狐狸觉得，他至少也该做点什么。
　　李乘风刚洗好碗，一回头便看见白色的狐妖一脸严肃地蹲在他身后，十分认真地看着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却听他开口说道：
　　“我许你家财万贯，富贵荣华怎么样？”
　　李乘风愣了愣，皱眉。
　　“我并不喜好财物。”
　　狐悲了然，想了想，又问道：“那你想不想当官？我自能保你步步高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道士的脸色开始不好看，狐悲以为他嫌官小，仔细地考虑了一下，信誓旦旦承诺：“若是你想，就是皇位，我也能摘下来给你。”
　　“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贫道胸无大志，不想为官。”
　　狐悲有些失落，可转念一想又来了主意。
　　“若是我传你修仙之道呢？”
　　道士愣住了，侧目看着狐悲，眼睛一眨不眨。
　　狐悲以为终于抓住了道士的心愿，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徐徐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必定会把终身所学，倾囊传授于你，以你的资质，长生不老，容颜不衰皆不在话下，百年后，必会羽化飞升，位列仙班。”
　　李乘风想了半天，然后目光落在狐悲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开口，说出的话让狐悲瞬间吐血。
　　“你自己修行了千年都没成仙，还怎么教我？”
　　“……”
　　狐悲差点没被气背过去，这道士是老天派来整他的吧！哪壶不开提哪壶！
　　压下一肚子邪火，狐悲磨牙：“你不想修仙？”
　　“不想。”李乘风回答得那叫一个干脆，连思考都省了。
　　狐妖不死心，谆谆善诱：“为什么不想？你们道士修行，不求长生求什么？”
　　“不是每个人都想长生的。”道士叹了口气，墨黑的眸子望着狐悲“我不想，我师父也不想。”
　　像是被戳到了痛处，狐妖沉默了，耳朵垂了下去，想了很久，喃喃：“人一辈子，再长也不过百年，百年够做什么呢？”
　　“人各有志，百年足矣。”
　　道士的声音冷清，面上端正无波，他在狐妖身前俯下身来，披散而下的黑发，在他肩侧流水一般滑过。
　　似是千年前的重影，道袍墨发，如霜雪般冷清干净的男人开口，说的话似曾相识。
　　“百年太长，我只争朝夕。”
　　狐悲没有动，深碧色的妖瞳渐渐浮起了迷茫的神色，许久，他回过神来，淡淡开口。
　　“我是妖，人类的想法我不懂。”
　　他的师父便是没有得道飞升，在渡劫的瞬间放弃了。他的师弟窥得天命，可活了一千年，也没能位列仙班。
　　狐悲想，他活了千年，还没有成仙，但骨子里对修仙的执着却有增无减。可眼前这个道士，也不过二十岁，连自己年龄的零头都不够，却为何能将修仙看得那么淡？
　　“成仙有那么好？”李乘风问道，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也没什么好的，”狐悲摇了摇头，似是想起了什么事，语气淡然：“可我是妖，妖和人不同，除了修仙，我还能做什么呢？”
　　是啊，还能做什么呢？
　　妖本是林间的动物，得了上天的恩赐，有了神智，可毕竟是比人低了一等，纵使化了行，装作人的模样混迹人间，总归也是个异类。
　　正所谓，人妖殊途，妖的位置很尴尬，他们也有心，也有喜怒哀乐，也懂爱恨，可偏偏却不被人类所接受。世上不少这样的故事，如白蛇爱上了书生，如狐女爱上了凡人。
　　身为妖，便与人不同，若想更接近于人，便只能修仙。
　　狐悲当初修仙，也不过是想离那个人近一点，可直到那人死去，他也没修成，这么一拖就过了千年。
　　李乘风看着狐悲沉默的模样，开口问道：“你想成仙？”
　　狐悲点了点头，李乘风心里有了几分数，当机立断。
　　“那你教我修仙吧。”
　　狐悲愣了一下，抬起头，奇怪地望着他，却见李乘风忽然轻轻地笑了，这一笑，风流惊动。
　　他一双狭长的眼睛眼波流转，眸中如霜雪般的寒意悉数在这一笑中化作春水一软，恁般好看，如明月凝露，如萤石结情。
　　他低头望着狐妖，眼神温柔。
　　既然狐悲想成仙，他自然不能挡了他的路，李乘风能做的，也不过是跟在他的后面，在他需要的时候握住他的手，让他不再那么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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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李道士留在竹林里，继续给狐悲做饭。
　　作为回报，狐悲则负责对他的修行略加指点，也算没有白吃白喝，安心了下来。
　　两个人就这么悠哉悠哉地过着日子，像是师徒，却少了几分尊敬，像是挚友，又多了几丝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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