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悲

　　敬畏着，仰望着，深爱着……
　　狐悲对重阳子的感情不似父母兄弟，却也超越了男欢女爱，他爱得太深沉，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任感情慢慢变质成更沉重，更难以描述的东西。
　　——不是爱情，却胜似亲情。
　　“你真的……”道士迟疑着开口，狐悲瞥了他一眼，目光陡然冷峻了起来。
　　“第一，我是妖，人妖殊途，第二，动情乃修仙大忌，我不会毁人仙途，更不会自断前程，第三——”狐悲顿了顿，目光停留在道士身上，唇边勾起一个锋利却冰冷的笑容“我对终会生老病死，化为尘土的凡人没有半分兴趣。”
　　短短几句话，却让李乘风骤然安静了下去，他抬起眸子，望着狐悲，目光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凡人不行，那仙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再加上和道士相处了这么时间里，若有若无的暧昧，狐悲就是在迟钝也该有所察觉了。
　　他今天故意把话说绝了，就是想断了李乘风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没想到这小子倔得和头驴似的，还和他杠上了。
　　狐悲不是个绝情的人，他也曾经年少轻狂，尝过爱不得，恨不起的痛苦。
　　当年，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把自己的心意告诉重阳子的时候，那个如华山冰雪堆砌而成的男人垂眸，久久不语，然后罚他在后山跪了一夜。
　　那一夜，狐悲记得，下了好大的一场雪，他跪在雪里，全身都冻得失去了知觉，连眼泪都结成了冰，再也流不出来。
　　天快亮的时候，重阳子持着一把纸伞出现了，冰雪一般的男子慢慢走到他身前，开口问道：”你可知错？“
　　狐悲抬起头看着他唯一的师父，他的眼太冷，唇太薄，都说唇薄的人薄情寡欲，看来真的不假。
　　“徒儿不知。”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狐悲忽然间就平静了下来，深碧色的眸子定定地望着重阳子，道：“徒儿不知全心全意，倾心于一个人何错之有。”
　　“其一，修仙之道切忌动情，你犯了大忌，该罚。其二，我是你的师父，又是男子，你倾心于我有违人伦天理，该罚。其三——”重阳子看着跪在地上的狐悲，声音冷如冰：“你身为狐妖，人妖殊途，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居然还不懂，该罚！”
　　泪水就这么流了下来，狐悲睁着眼睛看着重阳子冰冷的面孔，唇角勾了勾，似乎是想笑，可露出的表情却连哭都不如。
　　“人妖殊途，莫生痴念，狐悲，我现在问你，你可知错？”
　　深吸了一口气，还带着泪水的狐妖俯下身去，叩首。
　　“弟子知错。”
　　华山寒冷，昨夜下的雪已经凝成了冰霜，坚硬得很，额头磕下去，没有几下便磕破了皮，淌出血来。
　　重阳子冷眼看着还在不停叩首的狐悲，鲜血如腊梅一般绽放在洁白的雪地里，几分妖娆几分悲凄，然后默然转身，飘然离去，留下满脸血与泪的狐妖低低哀鸣。
　　不是狐悲不执著，只是他爱上的，偏偏是只能仰望的重阳子，即使再痛，也默默藏在心里。
　　“仙，不是你想修就能修得成的。”狐悲垂眸，掩去了眼中的一切感情，语气平静“我修行千年，都还没有步入仙道，这世上有多少人直到寿命将尽，化为尘土也没能如愿？莫要太过狂妄。”
　　“仙就可以么？”李乘风执拗地问道，眼睛黑沉沉的，看得狐悲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刚想出言打断，就听他开口道。
　　“狐悲，我倾心于你。”
　　道士的声音不大，却异常的清晰，语气中带着一股子认真劲儿，顿时就让狐悲头皮一炸，僵立当场，跟让九天神雷给劈了一样。
　　曾经，狐悲也和重阳子说过和着一模一样的话，他说，师父，我倾心于你。而千年以后，有着和重阳子一模一样面孔的道士，杵在自己面前，对他说，狐悲，我倾心于你。
　　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狐悲哑然看着李乘风，道士的眼睛极黑，极深，映着光，纯黑的目中盈着满满的执拗与深情，狐悲急忙别过头去，不敢再看第二眼。
　　道士等了半天还没有得到回应，便又加了一句：“我倾心于你，喜欢你，爱护你，如果你不喜欢凡人，我去成仙便是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一席话说得狐悲头大如斗，心乱如麻，皱起眉头，冷声道：“好好的，你说什么混话呢！你才多大，懂什么！”
　　“我不是小孩子了，”道士抿起唇，他本就生了一副清冷面容，如今脸上的线条和拳头都绷得紧紧的，站的笔直，眼神说不出的倔强，定定地看着狐悲：“我喜欢你，想留在你身边，给你做饭，爱护你，照顾你，一辈子都陪着你。”
　　他不依不饶的样子让狐悲的头更疼了，李乘风今年也不过二十岁，眉目间还能看出几分属于少年的青涩和稚气。这样一个和自己差了一千年多的小娃娃忽然认认真真地说喜欢自己，要和自己厮守，狐悲拿他束手无策。
　　狐悲是喜欢重阳子的，喜欢得太过，以至于感情都变了质，就是转了世也用心护着，生怕出一点差错。可李乘风不是重阳子，虽然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孔，性格上却是南辕北辙。
　　他没有重阳子的强大，没有那种慑人的气势，爱憎分明，不懂人情世故，性子也倔强得像头驴，认准了什么事，谁也拉不回来。
　　可这样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偏偏说喜欢自己。
　　狐悲纠结了，他对付得了别人，是因为别人都有弱点，爱财，爱权，爱美色……所以才能有乱花迷人眼。他活了千年，遇见的人，有奸诈的，贪婪的，阴佞的，有君子也有小人，却从没有遇到过一个像李乘风这样直接，毫不犹豫，死不回头的孩子。
　　揉了揉眉心，狐悲淡淡地望着李乘风：“你回去休息吧，今天的话我可以当你从没说过，明天你我还是朋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