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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3
戚朵松开手里的雪团,看连湛一眼。连湛拍拍她的肩。
不远处,李小蔓的父亲道:“所有加起来,还差多一半呢。你那大学,学费一年小一万,贵死个人。可是要读完了!”
李小蔓喃喃:“当时要办了助学贷款就好了,心里好过些。”
阿爸叹息:“人家帮我们,义比钱重。”他看了女儿一眼:“将来攒够钱,我老汉上门去给人磕头吧!”
靳勇手里提着个笼子推开木栅栏:“李伯说什么磕头?”
他踏雪走来,把笼子递给李小蔓:“给你养一冬。”
李小蔓一看,是只曙红朱雀。
她勉强笑道:“靳哥还记得小时候顽皮的事。”
靳勇没说话。
李小蔓忙讨好地笑着说:“这鸟儿其实野的很,实在难养。关在笼里,也可怜。靳哥陪我,咱们去山里给放了吧?”
靳勇脸色缓和下来:“行吧。还想着你喜欢养。你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什么时候走?”
“后天。”李小蔓有些小心翼翼,“和超市经理说好了。过年缺人,工资翻倍。”
靳勇蹙眉:“男的女的?”
李小蔓微怔,半晌才明白过来:“哦,经理?女的,离婚好多年,快四十岁了,特别照顾我,从来没扣过我钱。”
“不准去。回来了就在家过年。”
李小蔓抿抿嘴唇。
“阿靳,”李小蔓的父亲端着只热气腾腾的碗在堂屋叫:“快来吃糖水鸡蛋!”
江城无雪。
除夕之夜,下着冷雨。李小蔓从超市后门出来,长街两岸红灯笼的光影立刻披了她一身。风一吹,人像站在流动的红河里。
李小蔓立住,眯眼抬头看。一只摇荡的灯笼的红光恰投在那年轻的、尖尖的小脸上,添了些单薄可怜的喜气。
几步之外,靳勇穿着件黑色的夹克,也抱胸站在那红河里。早年当特种兵练出的肌肉略松弛了,但仍然能看出军旅的痕迹。
“靳哥!”李小蔓惊呼一声。
“靳哥,你又请假?今年都第三次了,你真不要工作了?你……”
靳勇一手把李小蔓扯进怀里,脸色微沉:“别特么提工作,那伙傻逼。”他低头紧紧盯住她:“我不是不让你提前回学校么?胆儿挺大啊?”
李小蔓陪笑:“过年工资高。”
“你那么急挣钱想干什么?”靳勇紧一紧手臂。
两三个年轻人缩着肩膀互相笑骂着从超市后门走出,李小蔓立刻挣开他,站到一边。
靳勇面无表情地看三人过去。
李小蔓忽然一拍脑袋:“坏了,我怎么忘了取包?”她跑向超市,回头道:“靳哥,你等我两分钟!”
李小蔓气喘吁吁打开存物柜,拿出布包往外走。售卖区的灯还没关,雪亮地照着各色货品,她走过去,路过华而不实的盒装礼品,漂亮的水果……
李小蔓忽然生出个疯狂的想法,想就此一走。
从另一个门出去,就此消失。
雨大起来,一个行人顶着塑料袋匆匆跑过。靳勇抬胳膊擦去额头上的水。
“靳哥,我也没带伞。咱们得走快点儿。”李小蔓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靳勇沉着脸回身,搂过她。
小旅馆内,一只小空调徒劳地吐着一丝暖气。
屋里又湿又冷,靳勇沉默地靠在床上。李小蔓脱鞋上床,把他的脚抱进怀里。
靳勇脸软下来。
“靳哥,”李小蔓微笑,长睫毛一丝一丝倒影在脸颊上:“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吃了你多少米?你老管我叫饭袋子。”
“你能吃多少。比雀儿多一点。”
靳勇起身将她推倒。
耳边响着男人沉闷急促的呼吸,李小蔓看着天花板,睫毛掩映下,泪痣点点分明,瞳仁显得大而空洞:“靳哥。我还有半年就毕业了。要不我们做吧。”
靳勇像要把她揉成个什么,或揉成个不是什么,末了还是说:“等到时候……”
毕业季节,校园中,树还是那树,云还是那云,人心却不再是那人心。
宿舍里。
戴眼镜的女孩拿着毕业证端详:“哎呀,辛辛苦苦,换来一张纸。”她摸摸纸面:“纸质不错。”
“得了,过三年你不又有一张新的。再过三年,又有一张新的。一张比一张纸质好!女博士,荣登第三种人~”短发女孩说。她又跑到收拾桌子的李小蔓面前:“这就急着收拾?哎,你知道刘阳毕业去哪儿吗?他本地的,估计就留江城?”
长发女孩拿着盆推门进来:“什么江城。出国喽。”
“富二代就是好……我想留江城江城人民都不留我。去哪里?美利坚还是英格兰?”短发女孩满脸艳羡。
“滴滴。”李小蔓桌子上的手机响,显示短信。
长发女孩对那诺基亚一撇嘴。
李小蔓按键,蓝屏上出现两行字:“我年底去加拿大。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一起走。”
李小蔓抬头望向窗外的蓝天。过了一会,她低头回复道:“谢谢。但我不想再欠人情,靠人活。”
短信很快又来了,这次她没有看,直接按了删除。
校园田园牧歌式的场景彻底散去,换做惨白的白炽灯,小小的无数的格子间,喷着白气的冷气机,面容模糊冷淡的人。
身穿白衬衣的李小蔓抱着一堆纸从复印机前回到工位,人造革包里传来嗡嗡声。
她拿出来一看,17个未接来电。
李小蔓四处看看,勾着腰小跑出去。
“喂。……靳哥。”
“我都在上班啊。”
“文员。”
“……不在江城。”
“你别问行吗。……过年不回去。你好好上班。”
李小蔓忽然把手机拿远些,又拿回来,声音有些抖:“靳哥,你别生气。你想多了,我不想怎样,我就想好好挣钱,照顾家里……”
手机里传出响亮的耳光声,和兽一样的嘶吼:“你就这么嫌弃我!你就这么躲我!”
她哭了。
“靳哥,你别这样。你别这样。”
“行,行,我请假回来。”
和格子间比起来,边境村庄的秋日田园,美得不在一个人间。
李小蔓的嘴唇干的蜕皮,靳勇黑瘦了,沉默着。
“靳哥,”她牵出一个笑:“那你明天来接我。别来晚了,镇上民政局下班早。”
靳勇点头。
屋里灯下,李小蔓把一沓现金和两张卡放到父亲面前:“阿爸,这钱靳哥不会要,你都拿着,把家里房子修一修吧。”
父亲沉默。
“我结婚以后,还是想出去。在蒗水我做什么呢?多挣点钱,完后好好孝敬你,照顾妈妈弟妹。”
父亲沉默。
“以后地里的活能做就做,做不了就算了。什么心都不用操,我长大了。”
“挺好的。”李小蔓补充。
依旧沉默。
秋天的天将亮未亮的时候,是一种半透明的瓷蓝。星子极远,却极清晰,像一滴滴闪闪发亮的泪水。
戚朵靠近连湛站在木头屋檐下,那星子不能看,一看真的会流出泪水——被风酸的。
李小蔓被阿爸推醒。
她一骨碌爬起来:“弟又干嘛了?!”
阿爸把行李丢在她身边:“走!现在走!”
李小蔓愣住。
“靳勇来了,我跟他说。欠他的钱,我们加倍还给人家;等他气消了,我去给他磕头。”阿爸来拉她:“你走!”
李小蔓还愣着。
阿爸拿外套给她披到肩上。“这人不好……人太‘执’,太‘独’。谢人,不是这么谢法……”
李小蔓机械地套上衣袖,一线天光透进纸窗,青青的。
她忽然跳起来穿裤子穿鞋,到屋角水盆里洗把脸提起行李包:“阿爸,我走了。钱我会汇回来。”
她又想起什么,从床尾拿过一只精致的服装纸袋,纸袋露出一点桃红。
“阿爸,把这个还给靳哥。代我说……对不起。”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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