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起天末

　　彭曌龙被蓬莱宫的人接走，秦桑也折道文衡宫。奔波数日，凉末终于回到昆仑虚。刚上昆仑山，便有弟子得到消息要来擒凉末，幸好镜牧及时阻止。

　　玉鼎宫内，掌教尹重、督教常判、玄机长老葛玄和护仙尊者云轻尘，还有一众仙门弟子已等候多时。

　　见到凉末，常判率先发难：“凉末，你可知罪？”

　　在回来的途中，镜牧就告诫过凉末，这次她毕竟有错在先，所以一定要老老实实地认错，万不可顶撞督教顶撞。

　　此刻见督教横眉怒目，凉末连忙跪地俯首，“弟子知错，特回来请罪，恳请督教从轻处罚。”

　　凉末如此顺从，倒让常判怔了一下。他虽不喜凉末，但身为督教，自然要秉公执法；他冷哼一声，问道：“蒙骗同门、私放妖族，可是你所为？”

　　“是。”凉末答道。

　　常判拿正执法仗，这是他在处罚有错弟子时的标志性动作。

　　镜牧见状，连忙跪地道：“督教，凉末师妹心知自己犯下大错，所以在安顿妖族的同时尽全力解除了青丘狐族的危机，请督教看在她将功补过的份上从轻处罚。”他拿出一个信封，继续说道：“这是青丘族长的亲笔手书，请掌教、督教、长老和尊者过目。”

　　乾越略有些吃惊地抬了抬眼睑，正好看见常判座下的大弟子钟楚丘从镜牧手中接过那封手书。他们只商量说回去后将凉末用天神之灵解决狐族危机的事情上告掌教等人，没想到镜牧如此周到，竟向青丘族长要了手书。

　　常判接过手书，细细地过了一遍，之后传给尹重等人。

　　仙门都知道凉末身携神魔两灵，但其实他们一直只关注天魔之灵。这无怪乎他人，毕竟天魔之灵发生过作用，毁坏了天阙神台。这一次，却是天神之灵发挥作用。

　　尹重看完，和常判对视了一眼。如此情形下，对凉末的处罚着实有些为难。

　　常燕婉见殿中一时沉默，上前道：“掌教、督教、长老、尊者，凉末用诡-计-迷-昏-同门，私放妖族，这一错在先，纯属个-人-私-欲。镜牧师兄所说的解决青丘危机，大概只是凑巧，并不是凉末私放妖族的目的，这完全是两码事。燕婉斗胆，建议督教按私放妖族、霍-乱人-间-秩-序之罪处罚凉末；至于青丘狐族，待仙门清-除-魔-族-奸-佞-之后再论功行赏便是。”

　　常燕婉所言不无道理，殿中的弟子纷纷点头附和。

　　凉末心感不妙，刚刚因得知镜牧向青丘族长要手书而产生的窃喜瞬间低落下去。她抬起头，看着常燕婉，问道：“燕婉师姐，迷-昏-同-门是我不对，但我私放妖族何错之有？仅凭迷-昏-同-门就说我霍-乱-人-间-秩-序，这个罪名恐怕也太大了吧。”

　　常燕婉冷笑，回答：“魔族侵占归墟，导致大量妖族滞留人间，为避免妖族被魔族蛊惑，同时减少人间混乱，所以仙门决定暂且先将滞留人间的妖族关入恒思之镜。这前后因果，我是否明白地告知于你？”

　　“是。”凉末道。

　　常燕婉反问：“既然如此，你为何无错？你私放妖族，既给魔族制造了笼络妖族的机会，又给人间留下潜在的危机隐患，还不算霍乱人间？”

　　又想把与魔族串通的罪名加在她身上！

　　凉末开口，语气已然变冷：“妖族本可在栖身藏匿于人间，可如今却为躲避仙门四下流窜，这难道不算是扰乱人间秩序？将妖族关入恒思之镜，已引发众妖不满，将我仙门视如大敌，此情形难道不会使妖族倾向于魔族？

　　常燕婉上前一步，与凉末针锋相对：“平常尚难有平衡妖-魔两界的双全之法，何况在如此关键时期，把妖族暂关恒思之镜乃是多方衡量下的权宜之计。”

　　“我私放那两个小妖正是为了寻找在关键时期处理妖族的方法，为何你的方法是权宜之计，我的方法就霍乱人间了？”

　　凉末如此说，也是借机会表达自己对仙门的不满。

　　“你……”常燕婉再欲说什么，凉末却抢过她的话头：“更何况，我已经找到比把妖族关入恒思之镜更好的办法。”

　　说完，凉末不再理会常燕婉，对尹重等人道：“掌教，凉末私放妖族确有不对，但仙门将无辜的妖怪强行关入恒思之镜，又何谈是对的呢？如今青丘之地肯接纳妖族，这难道不是更好的办法吗？”

　　狐族本是妖界的一支，天狐始祖还是当年天神座下的神兽，算来也带点神族血统，如果青丘狐族肯收容滞留人间的妖怪，那自然比将他们关入恒思之镜要好得多。

　　如此这般思量，尹重便有些迟疑不决，对常判等人道：“各位师兄师弟，你们怎么看？”

　　葛玄捋了一把胡须，又看了常判一眼，道：“凉末这丫头说的不无道理，本来在这件事上咱们仙门就站不住理，现在青丘肯出手相助，咱们何乐而不为啊。”

　　云轻尘没有说话。

　　尹重又对殿下的弟子问道：“众弟子怎么看？”

　　钟楚丘上前道：“掌教，其实弟子也觉得将妖怪强行关入恒思之镜不妥。如今仙门应联合其他力量共同抵御魔族，如果再与妖族发生纠纷，仙门可谓腹背受敌。”

　　殿中弟子纷纷点头附和。

　　尹重见状，便低声对常判道：“师弟，既然如此，那就从轻处罚吧。”

　　凉末虽然有错在先，但的确也为仙门解决了一个大隐患。这种情况下，常判也无可奈何，立正执法仗道：“凉末私放妖族，论罪当罚，但其诚心悔改且将功补过，便功过相抵。但用-计-迷-惑-同门，实在可恶，为以正视听，罚其在云过峰上面壁思过两个时辰。”

　　只两个时辰而已，小意思。凉末窃喜，乾越和镜牧也松了一口气。

　　“掌教，弟子还有一件事情。”趁大家还没有散去，凉末打算乘胜追击。

　　尹重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凉末还有要说的，问道：“还有何事？”

　　凉末道：“我想请掌教允许弟子继续修习仙术。”

　　“绝对不行！”还没等尹重开口，常判就断然拒绝。

　　葛玄笑呵呵地说道：“师弟别急嘛，且听听这小丫头的缘由。”到底还是葛玄比较了解凉末，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这个请求。

　　“掌教，之前不允许我修习仙术是因为天魔之灵，这一点我无从辩驳，所以一直遵规守矩，将自身修炼荒废至今。”凉末道，“但是这次，弟子能够解决狐族危机完全是靠体内的天神之灵，这说明天神之灵也是可以发挥作用的。”

　　常判道：“你既已说天魔之灵和天神之灵都可以起作用，那么如果允许你修习仙术，天魔之灵却又再次发生作用，你又如何？”

　　凉末道：“在雪域绝地中我们曾遇到一位神族中人，她叫雪婆婆，她说只要我提高修为，就可掌控体内的天魔之灵。”

　　常判问道：“仙门皆知神族仅剩天神之子，又何来雪婆婆？再说，你怎么可以确定，你就一定可以掌控天魔之灵？”

　　凉末反问：“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我不可以？”

　　眼见着凉末又要和督教吵起来，乾越插话道：“督教，雪婆婆确有其人。”

　　一千年来，仙门都以为神族没落，只剩下天神之子，今日突然冒出一个雪婆婆，的确让人有些吃惊。尹重问答：“乾越，你所言属实？”

　　“不敢欺瞒师父。”乾越道，“那位雪婆婆是当年母后座下的婢女，神魔大战时奉母后之命将神后花带入人间暂闭。这一千年来，雪婆婆在雪域绝地用神力滋养神后花，如今已长成果。只可惜，雪婆婆在将神后果交给我之后就逝世了。”

　　乾越本不想将这件事情节外生枝，但为了让尹重等人相信他的话，只能拿出神后果。

　　只见那只神后果静静地躺在乾越用灵力打造的结界里，只有不到拳头大小，但却已接近人形，看上去像个正在襁褓中睡熟的婴儿。

　　大殿中不少弟子都凑过头来观看乾越口中的神后果，连常燕婉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乾越的母后，那岂不就是神后？！尹重急忙走到乾越身边，叮嘱道：“这神后果，可要早日送回到神树上去，万不可让它枯萎了。”

　　乾越点头。

　　仙门一向以维护人界秩序为首要任务，而神族掌管万物朝生，是促进人类繁衍的重要力量。如今神族只剩乾越一人，人间也始终得不到安定繁荣，仙门常常为之担忧。这只神后果，不光对神族，对仙门和人界来说都是个莫大的好消息。

　　“师父，”乾越又道，“雪婆婆告诉我，天魔和天神一样，同属为神族。”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哗然，毕竟一直以来仙门都将天魔视为魔族，而魔族即是恶的代表。

　　乾越身为天神之子，自然不会拿神族的事情开玩笑，所以他说的话，尹重还是相信的。不过天魔也同为神族，这个信息一时间让人有点惊诧无言。

　　“上古典籍中确有记载，”一直未说话的云轻尘终于开口，“天神和天魔同为神族，一掌万物生，一掌万物亡。”

　　“所以不管我身携天魔之灵，还是天神之灵，都是与神族有关的。”凉末道，“有师父的指导，我相信我一定可以掌控体内的天魔之灵，所以恳请掌教允许我重新修习仙术。”

　　尹重并没有看云轻尘，只道：“此事事关重大，稍后再议。好了，都散去吧。”

　　虽然身为玉鼎宫的掌教，但尹重却甚少做决定。小事询问常判、葛玄等人的意见，大事则集齐四大掌教共同商议。他独自下令，基本上是无可反驳的。虽然意思表述得很含糊，但凉末却已明白，自己想重修仙术怕是无望了。

　　可恶可恶可恶！凉末想起来还是气得直跺脚，吓得呦呦趴在一旁，动也不敢动。

　　“阿末。”

　　是乾越的声音，凉末也不抬头，独自坐在台阶上生闷气。直到乾越在她身边坐下，才问道：“你和师父把息灵嵌入天梯了？”

　　乾越点头，“尊者说有息灵助力，天梯定然稳固，过几天我就可以回天阁了。”

　　凉末闷闷不乐地“哦”了一声，乾越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乾越敲了一下她的头，笑道：“我来是想问，你是否愿意跟我一起去天阁。”

　　“我？”凉末吓了一跳，“我也可以去吗？”

　　“可以。”乾越道，“这次回去尊者跟我一起，以防天梯出问题。我想你跟去的话，尊者应该不会反对。当然，如果你要是害怕天梯突然断了，那就不用去了。”

　　“我当然不怕！”凉末斩钉截铁道，露出一些笑容，“师父才不是那个常老头，肯定不会反对的！”

　　看着凉末手舞足蹈的样子，乾越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变得愉悦以来。自从知道天魔也属于神族之后，他对凉末就多出一种亲近之感。这种亲近，是同族之间才会产生的。现在，他终于不再孤独了。

　　“我走了。”乾越站起身，“这么长时间没回玉鼎宫，我得去看看清珞。”

　　凉末又“哦”了一声。

　　送走乾越，凉末将自己关入恒思之镜。除了师父，这里不会有外人进来。不过她要创造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空间，一个连师父都不知道的空间，因为她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当初从恒思之境出来，除了吟微的发簪，影重还交给凉末她一件东西：他在恒思之境中悟出来的心法《御魔心经》。

　　既然不允许她修习仙术，那她就找其他办法提高自己的修为，她绝对不要坐以待毙。

　　凉末盯着那本《御魔心经》很久，终于翻开第一页。生存还是毁灭，她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三天后，凉末跟着师父和乾越上天阁。一路走过天梯，云轻尘和乾越两人细细观察，确定天梯没问题之后才放下心来。

　　天阁还是跟当初凉末第一次来时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但是这次，凉末明显感受到自己的灵力与这天阙宫殿里灵气的感应。一股温润纯净的气息沉淀在丹田，顺着经脉至全身缓缓扩散，那大概就是体内的天神之灵了吧。

　　乾越带着凉末来到神树下，凉末记得当初她和乾越在火之秘镜中昏迷，再醒来时就躺在这颗树下。

　　岁月沧桑，白驹过隙，这颗神树依然静静地矗立在在变幻无尽的云海中。

　　乾越拿出那颗神后婴果，轻轻地挂上神树。只见那果子瞬间被吸附到树枝上，仿佛就是从树上长出来的，一点连接的痕迹都没有。

　　好神奇啊，凉末感叹道：“乾越，这颗果子是会长成人形吗？将来做你的神后？”

　　这颗果子怎么可能成为人形，又不是修炼成精了，乾越不觉有些好笑，答道：“当然不是，将来我和谁成亲。”他抬起食指，点到凉末的眉心处，“这颗果子就会把吸收来的天地灵气注入这里。”

　　哦~原来是这样，凉末点了点头，又道：“我听师父说菩提岛那条湖里的九州灵气是从天阁流出去的，在哪儿啊？”

　　“在这里。”

　　乾越把凉末带到神树之后，那里有一口井，井中莹蓝色的灵气微微翻动，“这是天井，与九州泉眼相连，九州灵气就是从这里流出去的。”

　　话刚落音，一只白色的仙鹤从天边飞来，衔着一卷图册。

　　仙鹤停到树梢，神树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些金色和黑色的灵光从郁郁葱葱的树枝中飞出来，落到图册上。

　　片刻之后，灵光都落尽了。仙鹤长鸣一声，口中衔着的图册飞出，凌空展开，上面写着一行行的字。

　　凉末好奇，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是天道图，上面记载的就是人间的福泽灾祸。”乾越说完，伸手一挥。天道图上的字迹一个个都动起来，落入天井中。

　　凉末趴在井口，看见那些字迹变成她熟悉的形状，羽毛、石块、水滴……原来九州灵气里的东西真的是从这里流出去的，“小水滴代表雨水充沛，大水滴则预示着要发洪水，那些灾祸应该就是不好的字迹变成的吧，为什么会有不好的字呢？”

　　乾越答道：“神树与人间大地的灵气相连，人类的善念与恶念都会被它吸收。每六十天与天道图交汇一次。刚才那些金色的灵光代表善念，黑色的灵光则代表恶念，映射到天道图上，就会有好和不好的字迹。本来神族可以规范天地秩序以促进人间善念，只可惜如今神族没落……”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六十天也就是人间的一甲子。原来是这样，凉末道：“如今魔族猖獗，霍-乱-人-心，所以人间的恶念才会那么多……这样，老百姓遭受的灾难也多了。乾越，你有办法消除那些不好的字迹吗？”

　　乾越点了点头，食指凝力，横空一划，天道图上的一些字迹瞬间就消失了。凉末正高兴，却听仙鹤凄厉地一声惨叫。

　　“世间万物自有定数，若强行改变就必须付出代价。”

　　凉末没料到如此，结巴地问道：“那，仙鹤，它它疼一下就可以了吗？”

　　“不是疼一下。”乾越道，“日日夜夜，那疼痛会永远存在。”

　　潜伏在凉末体内的天魔之灵一直是强盛的一方，这次有天阁的灵气助力，天神之灵顺势而起。然而经过一番角逐，天魔之灵最终还是夺回掌控地位。

　　凉末并不能清晰地感受到体内两股灵气的冲撞，只突然一阵心慌。她不过想人间太平，没想到会因此给仙鹤带来无妄的灾害。

　　“乾，乾越，我们走吧。”

　　凉末不等乾越答话，快步离开神树。

　　在无法改变的事情面前，逃避是最容易的办法。后来凉末才明白，她心中真正害怕的，不是给仙鹤带去的伤害，而是那不可改变的命数。

　　回到天阙宫殿，乾越道：“阿末，这次你就不要回去了，留在天阁吧。”

　　能留在天阁陪乾越自然很好，但凉末想到那本《御魔心经》，摇头拒绝：“要是让掌教他们知道我留在天阁，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你在天阁要是觉得寂寞了就来菩提岛找我好不好？”

　　乾越点了点头。

　　此时，云轻尘不知从何处归来，见凉末的脸色有些不对，便道：“阿末，你先回菩提岛休息吧，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叮嘱乾越。”

　　凉末依师父之命先行返回菩提岛。

　　待她走后，云轻尘道：“神台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只要找到圣魔石将地魔石引出来，便可拔出神剑，神台也可修复完全。”

　　乾越躬身一礼，“多谢尊者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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