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

　　他最近总是做梦，梦到一个青年，坐在他对面，一脸的淡然。面前的篝火忽明忽暗，噼啪作响，跳动的火苗映在那人苍白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暖色。青年只是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烟，他的目光，穿过火苗，投在他的脸上，似乎在看他，又似乎是在看别的什么。他不知道，也无从知道。他只觉得浓浓的悲伤，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挣扎着醒来，虚脱地倚在床头，大口大口地，用力喘气。才是黎明，微弱的光从帘隙间钻入。床头的鱼缸里，金鱼模糊的影子在水里飘来飘去。他觉得他像是一条溺水的鱼，溺死在沉郁粘稠的梦里。
　　阳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密密匝匝铺了一地。他坐在画架前，越过庭前开得绚烂的向日葵，目光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雪白的画布上，画笔蘸着湿湿的颜料，涂抹着，描绘着。淡然如水的眸子，苍白瘦削的脸颊，稍长而凌乱的黑发，厚厚的冲锋衣和缠着绷带的手腕，连同奇长二指间夹着的香烟，都一一在画布上，铺展开来。这是谁？为什么会让他有如此熟悉的感觉。而他此刻分明处在温暖明媚的五月，他却如同置身于料峭寒冬的风雪中。他仿佛就听见帐篷外面山风卷袭着冰雪呼啸而过的声音。彻骨的寒冷使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手中的画笔跌落在他纯白的T恤上，染了一块斑驳的藏青。他仍无知无觉，直到嘴唇上传来湿凉的触感，他才从茫茫的风雪中晃过神。抬眼便对上了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惊得他刷的从凳子上弹坐起来，捂住自己的嘴唇。手指和唇上都沾了几点浅藕色的颜料——他吻了自己的画，他吻了画中的人，他……吻了他。
　　身后有重物坠地的声音，接着有什么东西滚了一地。他转过身，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是从画里走出来了么，只是衣服好像不太一样，年纪也更轻些。是幻觉么，但，又为什么这么真实。视线在那人身上绕了一圈才落在滚了一地的颜料盒上。盒下压着一张画室的传单，被穿堂而过的风吹得簌簌作响。大概是看到传单来学画的学生，真巧…… 他想着，尴尬地用手背去抹唇上的颜料，奈何一片藕色却被晕得更开。
　　对面的人嘴角微扬，笑一下，又立刻恢复面无表情，开口说了什么。他愣愣地看着他，那人清冷的声音在天花板上转了一圈，才轻飘飘地钻进他的耳朵。
　　“我们，是不是见过？”
　　明明是问句，却被说得比肯定句还要确凿。那就是了吧，可是是在哪里见过呢。他昏昏沉沉地想着。耳畔的山风又在呼呼地哀鸣，冲击着他的耳膜，帐篷都被吹得瑟瑟发抖。有淡淡的烟味始终在鼻尖萦绕徘徊，挥散不去。他分辨得出那味道，一种很久以前的烟，味道清淡温和，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了。他遗憾地想着，忽然觉得唇上被什么凉而干燥的东西碰了一下。他倏地睁开眼睛，昏暗的帐内，篝火已经熄灭，火堆里的几点火星还发着红色的光。在他脸前很近的地方，有一张模糊的脸，他几乎立刻就认出了那人，他甚至想象得出那张脸上淡淡的表情。他还听到他说：“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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