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剑+剑三] 羹蛇汤

　　他们进镇时正是夜市，人群熙熙攘攘。

　　两人都不再说话，不发一言一前一后。

　　忽然迎面冲来一个幼童，直直撞上红药。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红药低头看向撞来的人，不足她腿的身板，浑身看不清颜色有些不合身的破烂衣裳，不停地鞠躬道歉，头发扎着两个包，却实在散得过分，听声音应该是个女孩。

　　“没事，你走吧。”

　　说完那女童抬起头来，脸上脏兮兮的都是灰，眼睛却亮亮的，看到红药的脸明显愣了一下，又迅速低头支吾了声谢谢姐姐。马上就跑了。

　　玉真子看着那女孩一溜烟地跑向巷角，又转头看向没有说话的何红药，一脸不可思议：“你居然不追上去！”

　　红药没有答话，继续前行。

　　“道爷我倒不知道你这么好心了，被偷了钱袋还当做了善事。根本之前凶巴巴的不是你！”

　　不理玉真子的暗嘲，红药有些恍惚，那一幕那么熟悉啊，当年自己也是这么撞向阿宁，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自己仰起头怯生生地不说话，阿宁就这样牵着自己，走进了一个安稳的世界，走过了十几个春秋。

　　何红药潜意识看了眼那女孩最后跑走的巷口，她不是阿宁，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缄默不言，当做最大的善意。

　　“废话这么多，干脆去死一死好了。”收回目光，何红药微笑着看一边的道士。

　　“……”愿意说话了也是好事，玉真子安慰自己。

　　这是红药这一世第一次逛夜市，之前待在五毒教，吃穿不愁，从教里到庄中，教中发派的任务也和自己从不沾边，可以说除了最开始的流浪，和现在同夏雪宜跑出来，何红药是没有出来看过的。

　　即使到后来，和夏雪宜一直赶路。也来不及一起上街，他无心是一回事，她也不敢提。

　　自己居然也浑浑噩噩过了这么久。

　　上一世同阿宁出谷后的四处行走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我饿。”红药小步上前一把扯住玉真子的衣角。

　　玉真子正愁不知怎么和她搭话，居然就送上门来。再看眼前的人啊，两眼汪汪，这般小女儿的姿态，玉真子见着倒是新奇的很。

　　“馄饨哦，香喷喷的馄饨！皮薄肉多骨汤肉末，馅汁一溜咬住舌头！”
　　“馅儿饼煎包馅儿饼，煎饼粽子茶鸡蛋，小米稀饭！”
　　“酱肉酱肉，口口香脆，值得回味！”

　　叫卖声络绎不绝，何红药哪见过这架势。立马来了兴致，不再理玉真子，挑了个最近的摊子问。

　　“你这酱肉，多钱一斤？”红药问完，老板把挑子一掀，荷叶包着的酱肉显露，还依稀有些蒸汽。

　　挑担子的是个小伙，大概没见过这般漂亮的姑娘，顿时脸有些红，但也朗声答道：“十九钱一斤，买一斤送一斤。”

　　“这好吃不也。”

　　“只管尝尝！好吃就要！不好吃走道！”说着，掀开另一担子。

　　拆开的酱肉居然是黑红色的一坨...

　　何红药摆摆手：“太丑了我不要了...”

　　“……”玉真子在一边看着不知道说什么。

　　“……”酱肉的老板盖上蒸布，也不知道说什么。

　　何红药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迅速在一边摊子点了份馄饨坐下。

　　玉真子有些想笑，他转身同酱肉的老板说了几句，又买了几两。老板喜笑颜开，提着担子走开了。

　　他拎着油纸包，也叫了份馄饨，在红药旁边坐下。

　　“这个真的能吃吗？”红药好奇问道。

　　她在盛唐时从未听过酱肉的说法，不免有些怯意。

　　玉真子竹著一夹，手快直接扔进红药嘴里，满满当当。

　　“唔……你故意的。”红药咬得口齿不清，“好吃！！”

　　是真的好吃！！红药用舌尖舔了舔嘴上肉汁的余味，咂咂嘴，意犹未尽地盯着油纸包里剩下的酱肉。

　　“你不是嫌弃别人长得丑吗？”玉真子用竹筷把纸一盖，凉凉地说。

　　红药眨眨眼：“我错了。”

　　玉真子也不小气，把油纸包一推到她面前。看她拿起筷子就吃，不禁感慨：“我现在倒真的相信你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了。”

　　不然也不至于这样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来自己之前对那摊贩解释这妹子从家里出来，没进过城，还是没有骗人的。玉真子暗想。

　　红药吃得很快，几两肉下肚，咽了几口粗茶。她还觉得不过瘾，就着筷子尖还津了几下。

　　她点了点头：“真的好吃，我刚刚不该说它丑的。丑也这么好吃，漂亮还得了。”

　　“待会再去找，买些就是了。”玉真子回答。

　　红药放下筷子，撑起下巴，有些乏味：“这样是不好的，我怕我太喜欢吃，就吃腻了……碰到再说吧。”

　　玉真子还想问些什么，馄饨已经端上来了。

　　馄饨没什么有趣的地方，红药吃得慢条斯理。玉真子在一旁偷偷琢磨着她的吃法，她一手略略扶着碗，一手执勺，舀起一个馄饨带些汤汁，微微低头吹凉。

　　贝齿扯开薄皮，舌尖带走一小块肉，再吮口汤汁细细嚼着。

　　好似察觉到他的目光，红药抬头觉得奇怪地看了看他。

　　玉真子难得的脸上发热，慌忙地抓起调羹，低头吃起馄饨来。红药嘀咕了几句，继续专心吃着。

　　玉真子不自觉学起她的动作来，也小心翼翼用牙撕开馄饨皮，卷起肉吃，又就了口汤汁。这和平时吃法有什么不同吗？玉真子突然觉得自己这番动作实在太蠢，我为什么要照着她来？

　　他再看红药，才发现她碗里都是馄饨皮——吃法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她不爱吃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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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真子随意吃了几口，沉默地放下调羹。

　　过了会，见红药拿出帕子拭油，玉真子问道：“待会子去寻间客栈休息一晚吧。”

　　红药点头：“离金华是还有些距离，明日再走吧。”

　　说到这，红药补充道：“明日去马驿添两匹马吧。”

　　玉真子主动提出带路，说这个城镇他熟的很。红药也不勉强，随他逞风头。

　　玉真子单手使着柳木签当街剔着牙，配上那身庄重道袍，说不出的怪异。红药在身后也不说，只和着几步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

　　周遭杂乱的声音，伴着脚步声，时间一久，红药就有些发呆地看着地上玉真子的脚步，一点一点地走着。

　　这时，前方的人忽然停下。

　　红药抬眼，心下奇怪正想问，才发现对方正跃跃欲试地看向不远处。

　　顺着视线望去——

　　角落里是之前那个女童，两个发包已经散乱了披下来，有两个像叫花子样的小孩拉扯着她。女孩尖叫着死死护着手里的东西，红药目力甚好，即使隔着远，但也看出，那女孩手里的东西，正是她的那个钱袋。

　　“不把这钱拿出来孝敬爷，你别想走！”

　　“这是我的！”

　　“这小杂碎有这么多钱？还不是偷的。那爷爷我抢来不就是我的了！”

　　红药看了看周围，因为这角落在闹市偏地，人烟稀少，又视角零落处，即使走马驿要经过此处，恐怕不是玉真子站定她也不会注意到这里。红药皱眉。她多年前未遇见阿宁前，便深谙这些欺软怕硬的规矩。她不知自己该不该前去帮忙，她知道自己帮了这一次，可能会让这小女孩未来更不好过。

　　可……

　　玉真子忽然拈出嘴里的柳木签，腕上一弯，指尖输力，签直直射向那抢得最狠的男孩。

　　“啊擦什么人！”一阵刺痛，男孩一把捂住手，嘴里骂声不断，反头便看那东西的来源。

　　玉真子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笑脸吟吟地看着他们，也没有说话，偏偏红药觉得和平时的他是不一样的。

　　而那两个小叫花子吓得跑得飞快，只留下那个女童，因为撕打衣裳本来就破烂，更是多了几条擦痕，她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不远处的人，死死地捂住手里的钱袋。发现对面的人没什么动静，壮了几分胆，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见自己这样对方好像没有察觉，捂着钱袋退了半步后反身马上就跑走了。

　　“看到没，道爷我心肠好得很！”玉真子用小指擦了擦牙，得意道，“准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准啊。”

　　“……”

　　何红药实在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说不定经过这次后，那小女孩会被欺负得更惨。”玉真子忽然道。

　　红药诧异地看过去，玉真子懒懒地伸了个腰：“与其考虑她需不需要我帮她，还不如让自己痛快一些，免得以后想起来后悔。”

　　“我觉得你既然是为了情郎从家里跑出来的，应该能懂这意思。”玉真子说得很坦荡。

　　红药听后心里却很不好受，不愿接话。

　　玉真子又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干笑了几声，停了脚步：“你往前面右转有个客栈，订两间房，你先休息。我去看个故人，明日在大堂见。”

　　“嗯。”红药应下。

　　玉真子随意叮嘱了几句，便轻功先离开了。

　　红药一步一步走在巷子中，风穿堂过，她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阿宁模糊的脸微微笑着，兄长气急败坏的摔着桌上的东西，茴香在一旁温柔劝着。画面一转，是玉真子眼神清亮，笑的没个心肝。可最后，又想到夏雪宜，他的眉目好像是拿刀刻在她心间，清晰得纤毫毕现，又每一刀划在心上生疼。

　　她捂住胸口，忽然有些不确定起来。这些情感都是我的吗？这些爱恨都是我的吗？我到底是将离吗？何红药到底是我吗？

　　红药走得极慢，她是真的不想动了，不论是四肢，还是脑子，还是呼吸。

　　“可能我是没吃够酱肉。”红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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