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胜清寒

　　安静的书房里，阳光大片大片的洒进来。偶尔微风拂动，书页便轻声的飞动起来。

　　少年流连在书中的世界。贺章铭沉浸在少年的世界。

　　书籍代表着睿智，博学。人类的传承，在书中不朽。历史上惊艳才绝的天才，英雄，智者，诗人，都在文字中栩栩如生，肉身泯灭于时间长河，他们的思想，智慧却代代流传下来，给了后人更高的肩膀。

　　季寒喜欢在一个舒适的时间，从文字中追寻别人存在过的痕迹。他的朋友很少，但是他能在书中找到真实的自己，面对心底的声音，这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孤独。就算孤独，也是温暖的寂静。

　　其实他很想和贺章铭也谈笑风生的聊着天，就像好朋友之间无话不谈。在国外游玩的时候，也见过很多人，有的成了朋友，有的一笑而过，也有的，转身即忘。

　　季寒自己的朋友很少，前世病重没有机会，今生游历国外，又无法常驻一个地方，好好结交一个真正相知相交的好友。

　　当然，很多人对他抱有极大的善意，给了他很多关怀和快乐，比如小镇上的安东尼主教，比如如影随形的管家，可是他们更像自己的长辈。书上说的伯牙子期，书上说的义薄云天，书上说的生死相交，他也向往，却没有遇到。

　　少年的心性总是好奇。

　　如果自己也有一个这样的朋友，那该多好啊。一起骑马，一起品茶，一起欢笑，一起难过。

　　季寒抬起头偷偷观察起贺章铭，如果他是这样一个朋友该多好啊。自己一定会好好珍惜这样的朋友的。

　　四个小王冠姑娘坐在一旁安静静的吃点心，看小人书，跟四个小鹌鹑似的。季寒不好意思在她们面前问贺章铭要不要做他的好朋友。这样会不会显得太不稳重了？季寒默默的想着，贺章铭就坐在那里，也不主动跟自己说话，是不是不喜欢自己呢？

　　贺章铭被少年时不时的偷看一眼，嘴角都不自觉的勾起来了。少年安静坐在面前的样子真的很养眼，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手边还有一本少年分给自己的书，淡蓝的封皮，是一本散文集。贺三少无可置疑的对文学艺术是很不感兴趣的，但是少年塞到自己手里的时候，却怎么也拒绝不了。

　　招待朋友就是请人看书么，贺三少不笑意更深了。

　　虽然感觉怪怪的，旁边还有四只小王冠碍眼，不过在这里坐着，整个人都轻盈起来，阳光是明亮的，风是清新的，时间都像是停止了一样。岁月静好，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觉呢？

　　哥特风的自鸣钟滴答滴答的走着，在这一刻忽然响了起来，悠扬的传入风中。

　　季寒的手指在书页上摩挲了几下，还是合上书，歪头跟贺章铭说：“我们从舞会离开很长时间了，要不回去看一看吧。”

　　贺章铭并不觉得舞会有什么可回去的，少年的眼中只有自己就够了。

　　“季家哥哥，你不要回舞会了。你那个后妈总是在讲你的坏话，坏死了。我让二姐给你办一个更好的舞会！”贺雁雪听到季寒要回去，跟个弹簧似的弹了起来。

　　小姑娘义愤填膺的样子可爱极了。季寒不打算喜欢苏云，也不怕她暗地里的小手段，可是小姑娘为他抱不平的语气让他看开心极了。他喜欢这样被人关心。

　　大概是季寒笑的太过灿烂，小姑娘看的呆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季家哥哥，你，你不用怕，我会保护你的！”

　　贺章铭嗤笑一声：“你这点小身板，保护谁？”

　　贺雁雪梗着脖子，壮起胆子跟贺章铭对视着，愤愤的说：“哼，我要给季家哥哥成立一个护卫队，时时刻刻都保护他！”其他三个小姑娘迅速站到贺雁雪身后，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支持。

　　季寒看他们对话真是乐不可支，无声的笑倒在一边。

　　贺章铭也被气笑了。

　　这是还是楚管家打断了他们，说前面舞会出了点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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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寒一行人赶到花厅的时候，一个牵着孩子的女人正在里面痛声斥责。

　　说来也很巧，偏偏被季寒的欢迎舞会赶上了这么一件事。一个非常俗套的剧情，负心人抛妻弃女，另娶豪门女的故事。

　　女人叫赵春华，在乡下结婚早，她十六岁就嫁给了同村的读书人赵天余冲喜。而赵天余后来到云州读书，认识了于二小姐，为了追求美好的爱情，赵天余给赵春华寄了一封休书，情断义绝，女儿也交给赵春华带着，告诉她们，以后不准再出现他面前。

　　赵春华被婆家赶了出去，为了维持赵天余在云州的体面生活，赵家本来就省吃俭用。现在儿子要和富家小姐结婚了，日子更紧了起来，自然也不可能分给赵春华什么钱财。

　　母女俩相当于被扫地出门，然而娘家本来就因为穷苦把她换给赵家冲喜，这时候哥哥嫂子们也不愿多出两个吃白食的。赵春华走投无路，带着孩子在路上边做苦工边赶路，穷困潦倒的来到了云州。

　　好不容易找到了于家想见赵天余一面，却连门都进不了。辗转几天，终于找到机会闯进季家的舞会。说起来，这个叫赵春华的女人也有几分坚毅的心性，季家不是那么好闯的，她还是混在送菜的婶子里才偷偷进来的。

　　于家二小姐是个很美艳的女子，与身旁英俊体面的赵天余站在一起，看起来更般配一些。而赵春华在旁边显得灰扑扑的，卑微到了尘埃里。

　　于二小姐平时事事拔尖，自命非凡，这时候在众人面前没了脸，很是不快。

　　她高高在上的打断赵春华跟赵天余的争辩，冷冷的说道：“赵春华，天余哥一心爱慕于我，以前在乡下是为了冲喜赵家才给天余哥娶了你，他根本不喜欢你，像你这种没读过书的乡下女人，怎么能跟天余哥有共同语言呢？你在闹什么！”

　　赵春华脸色白了白，“是，这位小姐，我是没有读过书，可是我也懂羞耻！他贪图富贵，枉为人夫，抛弃女儿，枉为人父！”她冲着赵天余凌厉的喊道：“赵天余，你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女儿饿死在街头吗！你还是不是人！”

　　一边瘦瘦弱弱的小女孩也呜呜哭了起来。

　　赵天余异常愤怒，恨不得立刻把这个女人赶走，他只知道周围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他从小在农村长大，读书好才得到了在云州读书的机会，来了云州以后，周围同学的富有时髦深深刺激了他。他不想再被别人叫成乡下人，为了出人头地，他挖空了心思。可是现在，这个女人让他丢了这么大一个人，他只想让她去死！

　　赵春华看着赵天余眼中透出的阴狠，顿时手脚冰凉起来。她忽然意识到，也许她不该来的，他似乎真的是想杀了自己，自己来了不过是自取其辱。

　　她十六岁就嫁给了赵家换了彩礼钱，这些年在赵家当牛做马，起早贪黑仍被婆母打骂，早就麻木了。可是女儿现在吃不饱穿不暖，自己也无家可归。

　　她真的不甘心。不甘心。

　　在没见到赵天余以前，她总还抱有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希望他能回心转意，至少安顿好女儿。可是现在看到赵天余的态度，看到他眼里的怨毒，她只害怕，害怕他像戏文里的陈世美一样，派人追杀自己的妻女。

　　戏文里还有包青天给秦香莲伸冤斩驸马，可是现实中，谁会管一个乡下女人的死活呢？

　　赵春华无声的流下了泪。她思绪混乱，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于二小姐不屑的抬高下巴，似乎看到这个乡下女子都是污染了她的眼睛，“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要钱吗，像你这种市井女人，也只会算计这些市侩的东西了！”

　　她拿起自己的手包，从里面掏出一张支票，丢到赵春华面前，“这些钱够你在乡下过一被子了，以后不要出现我面前！”

　　赵春华看着甩在自己前面的支票，她被于二小姐的高傲狠狠伤到了自尊心。她涨红了脸，不想卑微的捡起这张薄薄的纸。她不认识支票，可是她知道这是很大的一笔钱。

　　在爹还没摔断了腿，酗酒去世之前，她的家庭也曾经美满过。那个时候，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爹把她扛在肩头，娘也会温柔的对她笑。她会想，将来自己也嫁一个像爹一样的好夫婿，过着快乐的生活。

　　可是这么多年多去了，自己却过得很苦。每天麻木的干活，挨骂。她告诉自己日子会好起来的。然而她现在连丈夫也没有了，家也回不去了，面前这个美貌的衣着华丽的女人，像打发要饭的似的打发着自己。

　　她动了动手指，想去捡起这张薄薄的小纸片，可是心里却有一个固执的声音说，别捡，别去捡！

　　可是不捡起来，自己和孩子怎么办呢，没有田地，去做工也没有门路，以后吃什么喝什么呢？

　　“这位姐姐，你不要哭了，失去你是他的损失，你以后会遇到比他好一百倍的人。”一个好听的少年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赵春华没想到这些有钱人里还会有人肯为她说话，她迟缓的转过头，逆着光，看到一个恍如神仙般的少年。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跟少年说话。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愚昧的乡下村姑，城里人打从心里瞧不起她。

　　这一刻，她的心忽然奇迹般的暖了回来，她收回了微动的手指，少年的声音似乎给了她无限的勇气，唤醒了她的自尊心。她不会接受于家小姐的施舍！她的确是个乡下的女人，可是她也是个人。她有手有脚，不管怎么艰难，她一定能把女儿养大！

　　季寒弯弯眼睛对楚管家说：“管家，这个姐姐哭花脸了，咱们带着她和小妹妹去后面收拾一下吧。”

　　管家嘴角抽了抽，姐姐和小妹妹，这是什么鬼称呼，人家是母女！

　　看着少年乖乖巧巧的笑容，真是没了脾气。管家上前扶了扶赵春华，拉着一边瘦小的女孩，引着她们像后院走去。

　　少年看向贺章铭，无声的询问他，然后怎么办？

　　贺章铭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僵立在原地的于二小姐和赵天余，跟众人道：“季少爷跟我还有事相谈，各位这就失陪了。”

　　于是在众人的目送中，贺三少又没事人似的揽着季寒的肩膀把人带走了。

　　四小王冠面面相觑，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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