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的启源

作者:藤光T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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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4


      夏以堔转到这里也已经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凭着他那清秀的眉目,海塬的师生都几乎没一人不认识他。
      鹿小涵这几天都搓手顿足的,终于等到了今天。
      这一天,校园内雨树枝叶之间的阳光依旧那么的灿烂,芳醇的花香依然那么好闻。

      终于到了周五这天——
      明天之后,一切萦绕在她心头的疑问都会解开。

      下课前的那一堂课,鹿小涵一脸睡意未眠的模样,半倒地趴在桌上,把头缩在夏以堔投下来的广袤的阴影中。这几天下来抑制着自己的好奇心,看来挺耗精神的。
      夏以堔没怎么理会她,认真地盯着黑板,边忙着在笔记上抄写。
      鹿小涵搬起头来,稍微瞧了瞧这个人,她不敢相信自己还真的瞒了他这段时间,但也有好几次她差点就忍不住把何洁洁和博司其的事情告诉他。
      站在她的立场想,其实鹿小涵挺困扰的。
      不过没关系,再过一天她对夏以堔的这股罪恶感就会消失。因为不管何洁洁和博司其的计划是什么,明天以后就会停止。

      铃铃——
      一把锋利的响声穿过鹿小涵的耳道,直达耳蜗。
      她回过神来,夏以堔正窃笑不已,向她挑起两边浓黑的眉毛:“鹿小涵,你可以别那么光明正大地欣赏‘风景’吗?”
      “丢死人了 !” 鹿小涵才迅速地把眼神从夏以堔朝着她的含糊微笑抽开,然后马上反驳:“你……你少自大!我看窗外的风景不行吗?”
      可恶的夏以堔什么也没说,只以一副“又被我抓到了!”的表情朝她笑。此时鹿小涵恨不得将自己的脸埋进桌子里,随后她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从后门离开了教室,走到外头的走廊……
      走廊上吹过一阵清风,干净得一片落叶也没有,空无一物。
      一个人也没有……
      前几天开始,下课时间教室外就不再堆满人,鹿小涵发现这点的同时,也感觉到自己相当险恶的处境——她莫名其妙的成了校园里所有女孩们的公敌。这两项同步节奏的骤变让她直觉地把这两件事衔接起来。
      她的知觉告诉她,这两件事都肯定跟夏以堔这个人紧紧相连。
      夏以堔从鹿小涵身后靠了上来,高度正好让他一手搭在她的头顶上,问说:“下课了,要去哪儿吃呢?”
      鹿小涵警觉地四下看了一眼,确定周围没蓝色的裙身后,才立刻拉开他的手臂:“你能不能别在学校跟我那么亲近呀??”
      夏以堔思考了一下说:“那……意思是可以在学校外跟你亲近吗?”
      鹿小涵冲红了双颊:“你……你不要脸!”立刻拔腿就走开。
      夏以堔留在原地,看她刚刚那副羞涩的模样,脸上的酒窝变得更加深刻,灿烂的笑容在上午的清风里透着一股爽气。随后他再追上前去:“好啦,别生气,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鹿小涵背着夏以堔,听他这么说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于是转过身去问:“喂,我说那些女孩们怎么都不来看你啦?都连续还几天了……你跟她们说了什么吗?”
      “哦!这个嘛……”夏以堔用手指搔了搔鼻翼:“其实……我告诉她们说,姐姐你(手指指向鹿小涵)……不喜欢小妹妹们聚在教室外……看我。”

      下一秒。
      鹿小涵跺跶来到了校门口,简直气得败坏。
      刚刚还差点就往夏以堔腿上的旧伤踹下去,但还好自己够理性,及时把腿收回,然后伸出手在他腰间狠狠地捏了一把,之后就留下他一人在原地抱肚乱叫。
      难怪她莫名其妙成为了学校女孩们的公敌,鹿小涵真觉得夏以堔这个人是她身边所有羡慕嫉妒恨的收集器,永远可以把这些源源不断的恨意招引过来。幸好她没有骑自行车上学,要不然肯定早已经被分尸成了废铁。
      “还有他凭什么在后面加一个……“看我”呀??搞得好像我很在意别人看他似的!”鹿小涵越想越气。
      来到校门口,梦里路和思家姐妹早已在那里聊得嘻嘻哈哈,她们见鹿小涵一脸闷气的样子,才停下来。梦里路轻盈地跳到她身旁问:“小涵,你没事吧?”
      “没事!”她经过她们的身边:“走吧,我们去吃东西。”
      思嘉和思恩若有所思地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回过身来向梦里路挪了挪头,让她一起跟上来。

      校外那条街上的咖啡厅,她们四人坐在偏外的桌子。
      “小涵……”
      “小涵!”
      “哈——?”鹿小涵回过神来,看见手压在脸上,板眼冷视着她的三人。
      思嘉纳闷地问:“小涵,你今天是怎么啦?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
      她一头汗水地:“嗯……不好意思!可能是我最近一直睡不好……”
      思恩:“是因为那个白脸男吗?”
      白脸男……?鹿小涵想了好一会儿,才晓得那是指夏以堔,“噢——他呀?不是不是!”然后赶紧否认。
      思嘉思恩两人狐疑望向她:“……”
      “最近博司其也怪怪的,何洁洁则异常的冷静!白脸男都攻进了田泽市,怎么大家都没什么反应呀??”
      鹿小涵对这一对好动双胞胎深感无言,捂着额头,她稍后抬起头来:“思嘉思恩,你们听好,以后不能再以那个白脸男为敌,知道吗?他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坏,其实他人挺好的。”
      梦里路在一边嘲笑说:“是呀!白脸男不会太坏,他只是喜欢捉弄小涵罢了,嘻——”然后发出一声淘气的笑声。
      鹿小涵朝她凶着脸,不让她胡说八道。
      但令她非常不解的是,思嘉与思恩却一脸胸有成竹,反过来告诉她:“你别担心,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哈?什么掌控之中?”
      “没事……没事……总之现在在田泽市里他绝对干不出什么坏事来!”
      鹿小涵完全没听明白这两人的意思,但她肯定思家姐妹一定又在暗地里实行了什么鬼主意。

      课修时间后的下一堂课是美术课。
      鹿小涵回到教室,一半的同学已经离开到画室去了,她从椅子底下的袋子里拿出画具,同时瞧见夏以堔坐在位子上,没有想动起身来的意思。她拿好了东西,再看了他,桌上依然空无一物,那眉梢下浮着一片看不懂的眼神,牢牢地注视在窗外的雨树景色。
      是自己刚刚下手太重了吧?她故意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假装翻找东西。没一会,时间迟了,她就直接对夏以堔问:“你不去上美术课吗?”
      夏以堔散漫地转过头来,眼睛从鹿小涵的脸蛋飘向她手里抱满的画具,才说:“我没画具怎么上?”
      “你没买?”鹿小涵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噢!也是,田泽市里没画具店……得到邻镇去”她接着问:“你之前初二初一用的呢?”
      “用完啦!再不然就是旧了,颜料都硬成了色块,挤不出来。”
      鹿小涵想了想就说:“走吧,我暂时借你用用!”她犹豫了一会儿,“放学后,我带你去邻镇买买吧。”
      夏以堔才站起身来,他一站起来整个人就迅速脱离了鹿小涵的视框。鹿小涵必须仰着头才看见他的神情,他脸上浮现出一丝青涩的笑靥,在阳光底下仍然看得人眼睛闪耀。
      “好吧。”

      夏以堔随着鹿小涵来到了画室,画室是个位于校园边缘的小平房,因为在篱笆旁,所以周围都是一颗颗魁梧的雨树。这次是夏以堔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堂美术课,说真的,他对这间画室感到啧啧称奇,毕竟这根城市里学校的画室不太一样。
      他们一高一矮的身影,走在绿阴阴的雨树底下,这场景在学校里应该已经不算陌生。每一回走在一块,鹿小涵都会稍微加快步伐,拉开自己跟夏以堔的距离。
      她现在已经是学校女生们的头号公敌,她不想自己的身份再继续劣化。她知道女孩儿的嫉妒心是没有尽头的。
      使劲拉开画室沉重的木门后,鹿小涵马上就从缝隙感受到一股股的寒意。她马上从狭窄的门缝挤了进去,然后像一条无头蛇一样盘绕过班上的女同学,来到了尾端窗子边的画架位子。
      夏以堔一人在门前,门打开的口子太小,他必须自己再打开一些,才进得了画室,把门关好后,他抬起下巴,找到了鹿小涵,就笑盈盈地朝她走去。
      顿时鹿小涵脑子里搅起一团的杂线,开始后悔自己答应借他画具一起用的事。
      这个人果然是个她的嫉恨收集器。
      美术课的老师在画室前摆下了一尊石灰雕像,这是今天的练习。鹿小涵从笔袋里拿出两根画笔,一根递向身旁的夏以堔,然后就开始作画。

      半晌,鹿小涵把雕像的光暗对比绘得七七八八,转过头去瞥了夏以堔的画纸,他什么也没画,安静地坐在窗子边望着校园篱笆外的街道,呆滞的背影像是在发呆,这个人是怎么了?
      鹿小涵从架上拿起一块橡皮擦的碎片往他扔去,等他转过身来才问:“你怎么不画呀?”
      他向她眯起双眼笑了笑,没说什么,乌黑柔软的睫毛覆盖下来,遮剩下缘四分之一的眼珠子,看起来有些疲惫。稍后,他转过身去,继续望着窗外的街景。
      鹿小涵顿了一会,才拿起画笔,往纸上继续涂上一层层的黑色。
      整堂课下来,夏以堔都没在纸上留下任何痕迹,鹿小涵借给他的画笔也只整齐地摆在画架上,之后就没再动过。
      窗外的雨树时而不时飘下来几片落叶,掉在柔软的草地上,勾不起一点声响。
      他白皙的脸蛋露在画室尾端的窗格子,浸在一片的墨绿色的渲染中。挺拔的眉棱仿佛挂满心事,有些沉重。清泉般的眼睛拉长着视线,毫无焦点地落在街道上,平静似脉脉水流。

      放学后,他们约好三点在临海街道会面,因为田泽市通往邻镇的巴士只会绕过海岸线的公路。
      下午的傲阳猛烈,鹿小涵洗了澡,从家里走到这里的车站都已出了一身汗。她坐在车站的遮阳棚下,公路上偶尔开过几辆汽车,载货的迷你卡车,扬起的尘粒随着路面滚动的热气吹进车站内。面前是一整面湛蓝色的海,海面被刺晒的阳光照得波光粼粼,像洒满了细碎的钻石。
      细微的脚步声从人行道左侧传来,接着走进了车站。夏以堔身穿着轻便的T恤,休闲长裤,帆布鞋子,一只手插在宽松的裤袋里,他伸出了另一只手,朝鹿小涵抛出一物。
      鹿小涵立刻接住,是一罐刚从便利店买来的冰茶。
      他自己手中留着一罐,拔开了拉环,就喝起来。他斜眼瞧见鹿小涵把冰茶罐子握在手里,手指一直搓弄着一颗颗凝聚在表面的水珠,迟迟不喝。
      夏以堔一手夺过她的冰茶,直接帮她拉开了拉环,再交到她手中。
      鹿小涵向他睖睁着眼,缓慢说了一句:“谢谢……”
      她心里又一次有了这种感觉——他好像知道些什么。
      虽然不确定夏以堔是否真的知道,但他刚刚确实又一次帮她解决了手指不太方便使力的困扰。沉默之中,她缩卷起五根手指,攥紧拳头,微微的力道随着刺痛透进他手指的每一根神经,她眉毛抖了一下,立刻就松手。
      夏以堔靠在车站的柱子上,看着这一幕,低下眼:“好了,别攥了……”
      鹿小涵讶异抬起头,不太肯定地打量着夏以堔的神情。他一脸平静,眉头微微下褶,缓步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接着说:“手会疼的……”
      鹿小涵才恍然,他是知道的……
      一阵海风飘过车站,吹起了夏以堔柔软的头发,风中卷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有些像洗发精的气味,也有些像男用香水的味道,参透在冰凉的海水泡沫里。
      “我不是说过,我们以前就认识吗?” 夏以堔稍微抬起睫毛,漆黑的眼珠子反射出海面上碎散的晶光。
      “你手的事情我知道……”

      干燥的石灰地染下一点水迹,渲开深色。
      接着第二滴。
      第三滴。

      鹿小涵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暖流。
      她弯曲着手指擦掉眼角的泪水,模糊的视线底下就出现了一条手帕。抬起头来,视框里挤满了夏以堔暖暖的微笑,他唇红齿白的模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柔。
      手的事情鹿小涵从来没把告诉任何人,包括何洁洁等人。所以除了父母以外,夏以堔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知道的人。
      她接过手帕,抹去脸颊上长长留下来的泪迹,然后默默握在手中。

      巴士从海岸线的另一头驶了过来。
      她赶紧整理一下哭样,就随在夏以堔的后头上了巴士。

      车上的冷气十足,他们在靠海的位子坐下来。
      蔚蓝的天空和海面从一片巨大的窗子缓慢地移动,巴士行驶在整条海岸线的公路,景色都看不出有什么变化。经过了海角,巴士开上了西边的山岗,比起南山,西边的山岗显得荒芜多了,只有光秃秃的石地和些许的野草。
      下了山坡,那是另一片天地。
      平川道路两侧都是绿油油田地,鹿小涵15年来都没在意过那是些什么农作物。
      午风拂过一整片的稻穗,波状的起伏像浪般飘动着,深深浅浅地蔓延在仿佛夏天的蓝天里。

      大概半小时的车程,田野的窗景开始出现了一栋栋四五层楼的建筑,楼房不高,但比起田泽市,这里的建筑算密集,而且也挺高大的。
      巴士往市镇中心深处开进去,一路各种摊子、商店、公司矮楼,形形浮现。
      鹿小涵在镇中心的某个车站下了车,手机正好平静安然地暗下来,然后陷入一段漫长的沉睡。
      下了车,街头都是人群,密密麻麻地往不同方向攒动。鹿小涵一下子就被埋没在群体之中,仅剩夏以堔的头露在人海的顶上,她与他的身影紧紧挤在一块,来到在繁忙的路口,两人的手臂三番四次地摩擦在一起,有好几次,因为怕走散,差点就互相交叉勾上。
      这个市镇的午后跟田泽市并没太大的差别,日间炙人的热气,少了雨树,少了海风,于是更加的惹人飙汗。
      电线如乱麻的电杆,像市镇的神经枢纽,把镇上的每一块土地,和每一条巷子连接起来。四五层楼的公司楼下都是一间间的商店,店前挂着巨大招牌,长年累月下来,布满了风吹雨打的陈旧痕迹。一条条通往楼上公司的楼梯口,夹在商店与商店之间,狭窄的通道有些昏暗,暗得大家都不想踏入。
      巷弄里到处响着嗡嗡声,一架架巨大的冷气压缩机,挂在高高矮矮的建筑后,像是盘踞在悬崖之间的猛兽般,发出轰隆隆的吼叫,吐出闷热的炎风,吹得人浑身不舒服。
      再穿过了几条街,人群变得较疏散。

      他们终于来到了这里。
      位于镇中心南部的一家画具店。
      夏以堔推开了玻璃门,吊在门子上的铜铃响起了“叮铃”的一声,走进店里是开架陈列的橱架。鹿小涵自个儿走到了角落的橱架去,找了两本画册,回到夏以堔身边,只见他愣在那里,心事重重地从架上拾起了一支画笔,双眸微微闪亮,应该是光线的缘故,看起来相包裹着一片剔透的液层,澄净得毫无一点雾霾。
      鹿小涵小步走去,他才意识过来把画笔摆回架上,同时眼里的幽光瞬间消失。他抖过身来,马上经过了鹿小涵身边,往后面的架子去,一副认真寻找东西的摸样。
      夏以堔再出现的时候,是在柜台前,手里抱满了画笔、画纸、彩色、颜料的种种画具。鹿小涵付了钱,转过来瞟了他一眼,他眼睛重现了一片大雾。
      出了店门,鹿小涵默默地跟在夏以堔的身后,走在矮楼不齐的阴影下,试图对他用上读心术,这次她感觉自己的能力倍增了好多,像是密密麻麻的无形触手伸向那个沉默的背影,但在接触的那一瞬间,却干净利落地全被抵消掉。所有的感应就这么被隔断开来,仿佛夏以堔身上有一种屏障,把他跟这个世界隔绝。
      连接失败后,她沉思了好久,才鼓起勇气拉住夏以堔的衣角。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鹿小涵心里一忧闷起来,有些想哭出来,话到了嘴边,拉扯不断。

      许久才开了口:“你是怎么啦?”
      她眼里含光,在街道上人影幢幢地涣散:“你从刚刚美术课开始……就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你到底怎么了以堔?”
      他脸颊上透露出一丝的情绪,鹿小涵看不懂,但看上去有些浮动不定,他把袋子握在另一只手,内侧的手牵起鹿小涵,慢慢地走起步来。
      一路来到了车站,他都一语不发。

      接近旁晚时分,道路上的车辆纷纷涌现,车站的人比下午还来得多,周遭挤过来扯过去的人流,让他俩身子不断晃动。
      夏以堔把鹿小涵的小手握在手心里,不留任何空隙地紧贴住。
      “其实我不怎么想上美术课……”
      鹿小涵抬起头来,望着他,等待他把话说完。
      夏以堔两眼空洞,眼黑像个无底洞般,没有一丝的光亮,口气不轻不重:“你知道吗?我爸在过世前是个画家,以前经常画画……我小时候也常跟他一起出去画外景……”
      “好了,知道了。”鹿小涵用手指头贴在夏以堔半张开的双唇上,不让他继续说下去,眼框里都是闪耀欲坠的泪水薄层,深深注视着那两只空洞的眼睛,像在给它们灌入些许的灵魂。
      夏以堔纤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微微笑起来,看似傻傻的,憨憨的笑。他握住鹿小涵压在他唇上的食指,拿下来,轻轻对她说了一声:“谢谢。”
      鹿小涵也朝他笑了笑,但心里非常清楚地知道,以后的每一堂美术课,都会看到夏以堔那种副空灵的神情。

      此刻。
      她只尽可能地待在他身边,肩并肩地站着,尽管是在一片聒噪的人群之中,也感觉空无一人,只有彼此,平静而安定。

      从繁忙的车站看向对面的路口,一辆辆的巴士正缓慢地驶了过来,其中一辆挂着着大大“田泽市”的路线牌。
      这时人群忽然有了骤变,一股劲涌动起来,左边的一个中年男士猛然挤了过来,狠狠把鹿小涵撞开。夏以堔挺拔地站在人群中,第一眼就看见了这一幕,立刻机警地一把将她拉了回来,裹进自己的手臂间,手肘向外抵挡人流的冲击。
      “你没事吧?刚刚那一撞有受伤吗?”
      鹿小涵缩着肩膀,扭动左手臂感觉没怎样,只是刚刚被撞倒的部位还有些疼,抬起头来想回应说没事,看见夏以堔就安静下来。她从他胳膊的边缘看上去,夏以堔正一张凶神恶煞想吃人的模样,眼巴巴瞪着周遭的人群,不让他们再撞上来。
      他那张白皙的脸蛋摆出一副可怕的表情,鹿小涵却感觉出来他的温柔,因为刚刚那层屏障似乎已解开,感应也完全通上了。在思绪连接上后,这种感觉和第一次在堤岸上相遇,夏以堔把失足跌向马路的她救起来的那次极其相似,有种被保护的感觉。
      这让鹿小涵在心里窃喜了好久。

      没多久巴士到了站,停了一会让人上了车,又开始往车水马龙的马路爬行出去。
      巴士在一个路口的红绿灯前停下来,鹿小涵把视线放到街道上的人群。
      公司的楼梯口开始踏出来三五成群的成人,鹿小涵在人群中找到了几张熟悉的脸孔,都是田泽市的叔叔阿姨们。
      在往矮楼内飘去一点,鹿小涵的目光瞬间冻住了……
      那边是一家咖啡厅,门口处站着一男一女,他们俩眉开眼笑地谈着天,互动亲密,乍看之下应该是大学生。男的比女的高了整整有三个头,站在人海里,清楚可见。他头发微长,盖着部分的脸颊,像个青春偶像剧里的男主角一样,身形高挑又有些清瘦,笑起来嘴边总是浮出一道又深又长的皱褶。
      巴士微微震动,开始继续行驶起来。鹿小涵趴在玻璃窗子上,对那个身影极目远望着。想了想,决定给何洁洁发个短讯,从口袋掏出了手机,发现像死了一样,眉头皱了一下,才郁闷地把它收起来。

      回程巴士上的人显然多了一大半,离开市镇的时候还是旁晚,巴士开离那个西域的市镇,一点点向东驶去。太阳照入车箱内的角度也一点点地倾斜下去,怠速地拉出黄色的光谱。
      回到了田泽市,海面是一片昏黄与暗色的搅合,浑浊之中透着微茫的余光。
      鹿小涵一路上心烦意冗,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邻镇街头看到的那一幕。
      海岸线上亮起来一盏盏的路灯,公路在海角上迂回曲折,一条条挂在杆上的扶手,还有站着的人丁开始左右摇摆。
      经过沿海的商店,招牌亮起的霓虹灯,有的则暗下来,早已关灯打烊。
      鹿小涵下了车,跟夏以堔道了别,后自己沿着海边的街道走了一段路。来到了一间装满冷气机的洋房前,她手指正犹豫着在门铃前徘徊。

      这时,门子打开来。
      何洁洁从门框里踩出一只腿,差点就直接跟鹿小涵正面撞上。
      “我的妈呀!”她嘎然把身子倒后退了一步,见是鹿小涵就问:“你怎么在这里??”
      鹿小涵还没来得及说话,何洁洁就把她骂了一顿:“你干嘛一直不接电话??我打给你打了一个下午也!”然后就直接被她拉了进屋里去。
      何洁洁用急促的步伐把她带到了二楼的寝室,谨慎地把房门紧关上,转过头来面对着鹿小涵一脸错讶又恍惚的神态。
      鹿小涵还在犹豫着该不该把在邻镇看见的那件事告诉她的时候,何洁洁表情有些凝重,先开了口:“小涵,我们都错了……”

      “错什么呀?”
      “博司其试探出来了……”
      鹿小涵安静下来,双手在腿边握紧,尽管传来刺骨的痛楚,却无法盖过脑子里的混杂思绪。
      “我先告诉你,试探出来的……不是好的结果……”

      “你要有心理准备……”

      田泽市周五晚上,月色皎洁,星光灿烂。
      海岸的潮水无止地冲上堤岸的石墙,部分的沙滩被一波波黑色海水吞噬。
      沿海街道隔三差五经过的机车,传来破旧的马达声,钻入紧密不断的海水声,成为了深夜里独有的声音。
      西边的山岗上挂着一轮明月,正好把山峰棱角的剪影清晰地勾勒出来。
      山顶上爬上了一只狼,它俯视着整片田泽市的夜晚,久久才抬起头来,背着月光仰天长啸。

      上空飘来了微型飓风,席卷着昼日留下来的闷气,往高空灌上去,把寒冷的风刷下来,疾驰在市镇的每一处。
      于是整片夜空被刮得干净无云,像拉开了屏幕一样,星光千里可见。

      雨树叶纷飞在明亮的夜色里,簌簌打乱了整个田泽市的安宁。
      鹿小涵把房间的窗帘拉开,看见了这极为稀有的一幕,手里握住一条暗灰色的手帕,压在胸口上,迟迟没办法入睡。
      跳跃性的画面在一片漆黑中,交替上映。
      ——夏以堔分明棱角的侧脸,照在午后的光线,反映出来的阴影,光暗对比极为鲜明,仿佛美术课堂上的一尊雕塑,他眼里隔着一片雾水,看起来怅伤无比。
      ——何洁洁在寝室里,一脸严肃的样子,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咕咕哝哝,鹿小涵第一次听见她甜美的嗓子变得如此深沉,欲言又止了好几回,始终没把话说清楚。
      ——夏以堔紧紧地将她的手心裹住,温度有些温热,手也有些大,足以把她整只手掌完整地包住一圈。看见有个路人推挤过来,夏以堔立刻挡在她面前,把她拉到自己的胳膊底下,在他的保护罩之下不让任何人靠近过来。
      然后最后一幕……
      ——何洁洁两只手指交扣在一起,坐在床头的僵直姿态已经显得很不自然,说话的扭捏程度让整个气氛更加的诡异,最后才完整地说了一句:“夏以堔没把这件事告诉你,这足以表示这个人……有些什么阴谋……”
      她顿了顿,语气有些涩滞:“……他在计划着什么。”

      一切的由来,就在那个潮水翻涌的黄昏,鹿小涵第二次见到夏以堔,并确定他不是鬼魂之后。
      那晚,何洁洁独自到了沿海街道的便利店,买了一些用品,顺便再买一些蛋糕的材料。因为下午被鹿小涵挟持匆匆忙忙走了一段路,没送到叶枫大哥手中的蛋糕,打开盒子的时候也发现毁了容,于是现在满肚子气。
      便利店里亮满了白色灯光,视线明亮得很,她头戴着发箍,穿着简单的T恤和裤裙,提着便利店的篮子走在架子间。
      门口的响铃敲了一声,走进来一位白皙的男孩。便利店不怎么大,一排排高大的架子铺陈出一条条的走廊,正好把何洁洁盖过去。
      她来到了护肤用品的架子边,拿起了一罐洗脸霜,瞧了瞧,把它放入手中篮子的时候,不小心把它掉到地上。弯下身子,正想拾起来,视框的顶端冒然出现了一只皭白的手臂,他们手指的骨节就这么轻轻地触碰在一块。
      在一秒之间,何洁洁像是静电缠身般立刻把手指头拉开。男孩脸上流露出一丝丝依稀的笑容,站起身来,把洗脸霜交换到何洁洁手指。
      何洁洁谨慎地接过,避免再次接触。
      随后他什么也没买,就直接离开了便利店。
      何洁洁独自一人站在架子之间,错愕了一阵子。
      刚刚在跟男孩接触的那一瞬间,脑子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自己的房间被人不留痕迹地搜了一遍。虽然没有被人侵入的痕迹,但始终有种非常微薄,而不易察觉的,因某些小细节出现异变而产生的违和感。
      何洁洁感受得到,她知道自己没多虑,因为这种感觉她熟悉得很。
      一直以来,她都是那个侵入人家空间的那个人。
      那是个人人都有的空间,都被用来储存一些心事、感受、故事,或是一个秘密。
      是个被大家称为记忆的空间。
      而刚刚,那个男孩正是侵入了何洁洁的这个空间,在短短的一秒之内,翻读了她的记忆。

      何洁洁把这件事告诉鹿小涵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几乎发现她晃了神。
      显然是她大脑拒绝接受这讯息。

      夜晚的空气开始变得清冽,沉淀在陆面上,形成一团团蒙白的沆瀣,填满了田泽市的每一条街道。房间紧封起来的窗子,刺透进来的寒气,让鹿小涵把双腿缩进被子里,身子开始打了几个颤栗,意识到是夜已深了。
      夏以堔可以取记忆他人的能力……
      她反复在心里默念着这件令她吃惊的消息,她吃惊不是因为夏以堔有能力太出人意料,而是因为他有能力,这太巧合了。
      到底是哪里巧合,鹿小涵想了想,所有事都巧合,巧合得让她觉得毛骨悚然,仿佛是鹿小涵寻找了好久,一副神秘拼图遗失的,最重要也是关键性的那一块。
      鹿小涵发现了这一块,每一个缺口和棱角,都完美一致地缝合上,整幅神秘拼图的画面就这么拼出来了……
      那一刻,她心中所有对夏以堔的疑问全都解开……所以他们第一次在堤岸上遇见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名字的……所以他才知道自己手的事情……
      所以他们根本不是很久以前就认识彼此。

      当鹿小涵看清一切的时候,她彷徨了起来。
      她把胸口上的手帕抓紧,捏成一团,告诉自己,她需要冷静思考。

      月亮升上了田泽市的正上方,鹿小涵的房间偏南朝北,月亮正好对准着窗子,打进来微亮的光线,把窗格子拉得长长地平躺在地板上。
      窗外各种的声音,细碎的,遥远的,统统停住了,留下一片凌晨的死寂。
      稍后,鹿小涵决定先好好地睡一觉,于是闭上了眼,被疲惫缓慢地拉扯住的灵魂,静悄悄地离开了这个房间,这张床。
      离开了那个恶梦。

      晚间的寒雾一点点摇匀着每一个人的梦,所有甜美的,惊怵的,悲伤的,各种各种的梦,搅出浑浊的乳白色的沆瀣,将它倒入田泽市的街道上。
      时间再往后一些,初起的暖阳把寒意局部带回天空去时,却忘了还给人们清晰的视线,光线把这些雾气亮得更加蒙白。周六的早晨变得明亮起来,跟以往的早晨相比起来,这个早晨有些寒冷。
      鹿小涵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脚,轻轻地踩在地板上,惊觉木板在一个晚上透进的严密寒气,传来刺骨的冰冷,迅速就把脚缩回被子里去。
      睁开了惺忪的双眼,就看见窗外亮起来的天空,她吃了一惊,原以为还是凌晨时分,所以才这么冻人。她扶起昏昏沉沉的脑袋,坐起身来,往窗外看出去,街上还弥漫着一片厚厚的雾气,沉甸甸的,黏在陆地上。
      朦胧的视线在窗格子内上下漂浮着,忽然瞟见靠在她家门前的一个身影,睡意顿时全被抽干,她连忙在窗槛处低下身子,拉起窗帘。
      错乱的手指抓起床头的手机,瞧了瞧,已经9点多了!
      再通过窗帘的缝隙窥看,那个身影从墙上拉开了身子,直立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握在手中。
      此刻她心里一股不祥的预感作乱。
      接着手里的手机哔哔叭叭响起来,吓得她双手一松,直接把手机扔了。她随后从床头拾起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着三个大字——夏以堔。
      “糟糕!怎么办呢?要接吗??”她手忙脚乱地拿着乱响个不停的手机,手指犹豫不决地在屏幕上隔空乱挥,不知该往左拉,还是往右划。
      维持了好一阵子,手机终于才安静了下来,鹿小涵才吐了一口气,慌乱的心情还没安定下来,手机又再次作响。
      这次她一慌,手指往右一划,就挂了电话。
      下一秒,她疯了似的,双手捂着头顶,下颚掉下来,嘴巴张得几乎可以放入一颗苹果:“完了!我怎么把电话挂了??”
      她再次透过窗帘的空隙,瞧见夏以堔一脸讶异地朝她那个位子看过来,立刻整个人扑在床上,害怕他看见自己。之后手机就没再响起,房间里一片沉默,但鹿小涵感觉他一直还在楼下,还没离开。
      “小涵!你怎么还不起身呀?”房门外传来一把宏亮的女音,接着房门打开来,鹿妈妈走进了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把她刚刚关得紧密的窗帘,一把拉开来。
      房间被光线射进来的同时,她整个人像是吸血鬼见光般,往窗槛下缘的阴影处挤进去,一副惊愕的神情。鹿妈妈瞧见她这个模样,不解地问:“你干嘛呀?你朋友还在外头等你呢!”
      鹿小涵这才恍然,原来夏以堔按了门铃,直接找上门来。她才硬着头皮,从床上爬起身来,踏在有些冰凉的地板上,往衣柜子走去:“嗯……你去告诉他等一等,我马上就下来……”
      鹿妈妈离开了房间,她才腿软坐在衣柜子前,一副死定了的样子。
      因为……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夏以堔这个人。

      几分钟后,鹿小涵慢慢腾腾地走出了大门,第一眼就看见夏以堔眉宇紧锁的脸蛋,他问:“不是说好了9点吗??”
      鹿小涵没有说话。
      “你刚刚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她又一次沉默。
      夏以堔察觉到异状,也没说什么,有些生气地就先走在了前面。
      昨天去邻镇的途程中,鹿小涵说好今早9点一起到学校去,想正式把他介绍给梦里路她们认识。昨晚何洁洁告诉了她那件事后,她丢了魂似的,哪还记得答应过夏以堔的这件事。
      鹿小涵一路随在他的身后,来到了校园外的街道,这里雾水更加的浓郁,水汽之中参透着微微的雨树花香,围绕着整个校园。
      夏以堔在校门口停下脚步。
      校园里稀落的人丁,在如梦境般的景色里,看不清楚是站着还是坐着,更看不出来是在做什么。
      鹿小涵这次走得离他有些距离,模糊地看见他停住,自己也止步不前。他们就这么站在一段距离外,隔着一层稀薄的雾水。
      夏以堔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不站过来吗?”
      鹿小涵微皱着眉毛,摇了摇头。
      他沉了沉住气,问:“鹿小涵,你刚刚是故意不接电话的吧?”
      “不是!”鹿小涵马上吐出了一声,这是她说出的第一句话。
      “那你现在是不是该解释一下自己对我的这种奇怪反应?”
      鹿小涵再次沉默下来,透过雾层,隐约看见夏以堔那张白如纸的轮廓,眉棱上沉重地不断往下降落。
      “你上次说过自己有事情对我隐瞒……”她用细微的吭唧声音继续说,“你能现在就告诉我吗?”
      这次沉默权转到了夏以堔手上,他紧封的嘴唇仿佛两片刀锋紧紧贴在一起,形成一条纤薄而锋利的线条。
      鹿小涵缓慢走近他:“你不能现在告诉我吗?”心里想着……说吧,你真的说了,我一定相信你……
      她穿过了一颗颗流动的雾水,来到了夏以堔面前,变得清晰的视线,像揭开一层层的薄纱,露出来他那张严峻冰冷,令人感到陌生的脸。
      顿时所有想说出来的话,到了嘴边,全都被咽了下去。

      “我们……真的很早以前就认识吗?”

      这把薄弱的声音在细微的水珠之间,缓缓地传到了夏以堔的耳边。
      他收起那副冰冻的表情,下垂的睫毛隐隐遮住眼睛里的光芒:“我现在说什么你还会信吗……你心里不是早就有了答案了?”
      鹿小涵很想反驳他这句话,张开口来,却叫不出声音来,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下沉了几分:“所以你真的是读取了我的记忆……才知道关于我的事情的吗?”
      夏以堔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但什么也没解释。

      阳光普照下来,弥漫在校园和街道上的雾气,在一霎那瓦解散去,冰冷的水汽粒子迅速从他两发凉的四肢抽离。街道上的灯杆,人行道上的石砖,路边的小草野花,校园里稀疏的同学,无人的操场,一一清晰地呈现在他们的眼下。
      夏以堔才看见鹿小涵眼眶里的泪水几乎满满的就快溢出来,他心里纠结成一团,却迟迟开不了口。
      “你接近我真的是有什么目的吗?”她声音听起来似乎已经忍到了极限,音音节节都在颤抖。
      叶子与叶子之间的缝隙,穿透下来一串串的阳光丝,落在夏以堔洁白的沉默脸上,脉脉反照出的白光,光线透着一丝丝的冷色。
      她眉头一皱,眼眶里的泪差点就掉落下来:“好吧,知道了……”
      夏以堔抬起头来,惊见鹿小涵平静而泛洋的泪光。
      她对他撇嘴笑了笑:“再见……”
      他还没反应过来,鹿小涵微微飘动的裙摆,就转了一圈,缓慢地走向雨树街道的尾端。在支离破碎的叶影之中,夏以堔睫毛盖下来,遮住视网膜的光泽,单薄的嘴唇微微动了起来。
      “对不起……”

      离开了那里,鹿小涵没回家,她来到了临海街道,独自绕着堤岸的栏杆徐行,不知觉回到了她跟夏以堔初次见面的地方。
      她停住步伐,手撑在栏杆上,迎风吹来的温暖海风轻轻刷在脸颊上,轻柔柔的很舒服。
      这时堤岸上的人行道响起了自行车的铃声,她以为是夏以堔追了过来,看也没看,就拔腿继续走起来。
      “鹿小涵!”直到这一声把她叫住,她发现不是夏以堔那有些深沉的嗓子,才回过头来。
      博司其单脚踩在曲柄上,清爽的头发正散出淡淡的洗发精香味,似乎在刚刚出门前先洗了澡,他颦眉两眼瞪着鹿小涵问:“你干嘛走掉?还有,你一人在这里干嘛?”
      鹿小涵甩了甩头,一时不知怎么解释。
      “你该不会以为是夏以堔吧?”博司其马上就看出来,接着问:“何洁洁都告诉你了?”
      鹿小涵把身子倾靠在栏杆上,轻轻地点了点头。
      博司其踩下撑脚,把自行车停在人行道中间,走到了栏杆旁,他抬起头面朝着初起的晨曦,明媚的光线中的小麦色侧脸,简直就是青春的特写。鹿小涵发现自己不知觉中已经必须稍微抬头才能正视这张脸,初三这一年里男生都长高得特别快,博司其也在这拔节之中。
      夏以堔则长得更早了,他几乎是海塬最高的初中生,比起大多数一脸稚嫩,甚至身高还不如女生的初中男生们,他显得更加像高中部的。虽然他那张白纸般的脸蛋还透着一丝的稚气,但早熟的五官和体型结构分明,跟一个高中生没两样。
      鹿小涵回过神来,博司其正盯着发愣的她看,犹豫了一会才问:“所以你相信了吗?”
      “嗯……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好笨?”
      “的确是有一些……”
      鹿小涵惭愧低下头去,博司其继续说:“你也未免太容易相信人了吧?”
      “是呀,完全被夏以堔蒙在鼓里……”
      “我不是说这个……”
      “欸?”

      博司其撑起自行车沿着堤岸的行道走动,鹿小涵立刻跟上去:“那你指的是什么呀??”
      “我是说你直接相信了何洁洁,那就有点笨。”
      她更加不解,难道相信何洁洁错了吗?
      博司其继续说:“你知道整个试探的过程和结果是怎么断定出来的吗?”
      鹿小涵摇了摇头,何洁洁昨晚是告诉过她的,但八成是自己神志恍惚,什么都没听进去。
      “好吧,那我问你,何洁洁发现夏以堔读取了自己记忆是在什么时候?”
      鹿小涵斜着头,两只眼珠子望向眉毛上方,思考了一下:“嗯……应该是在便利店那一次。”她还模糊记得何洁洁提过便利店。
      “读取记忆这种能力是一种标签式的资料搜寻,若没有先设定好固定的搜寻标签,那读取到的就是任何脑子里最新的记忆……当然,要是事先设好了搜寻标签,那相关的记忆也就会按照由近至远的时间顺序逐一被读取,意思就是说最新鲜的记忆会先被读取。”
      鹿小涵听得满头雾水:“所以咧……?”
      博司其停下来:“你想想,何洁洁在跟夏以堔见面前,最新的记忆会是什么?”
      她想了想那次之间她们见过一面,但也应该不是最接近的记忆吧,道别后一直到晚上还有一段的时间,那期间发生过什么她怎么可能知道,就摇了摇头。
      “她那时候在买做蛋糕的材料……”
      “噢!叶枫大哥!”
      博司其对鹿小涵精准的乱枪打鸟感到有些吃惊,顿了顿再说:“嗯,所以这就是我试探的内容了,昨天放学我就约了夏以堔明天跟叶枫大哥打打球,我刻意没说出他的名字,只形容了他高高的个子,然后夏以堔就一副了然的样子,看似知道叶枫大哥……”
      “所以就断定夏以堔有读取记忆的能力??”鹿小涵有些震惊,这段哪门子的试探呀,就一个表情能说明什么呀?而且他根本就没说自己认识叶枫哥哥呀。
      博司其板着两眼:“所以我才说你笨呀。”
      鹿小涵也开始觉得自己笨,而且是笨得无可救药,她竟然没弄清楚整件事,也不先听听夏以堔的解释,就对他说了一大堆奇怪的话。
      “这件事也不是绝无可能,只是告诉你先别太相信夏以堔这个人,但也不足以证明他这个人哪里有问题。”
      鹿小涵想了想,问:“你不是很讨厌他吗?怎么帮他说话呢?”
      博司其傻傻望着她,又不好否认,他骑上了自行车:“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临走前,他转过头来:“鹿小涵,你知道他那次下课约我到这儿来说了些什么吗?”
      回想了一下,才知道博司其说的是夏以堔跟他和解的那一次,才问:“噢,你们和解那次吗?他那时候到底是怎么说服你的?”
      “一开始我认为他会对你不利,所以先警告了他,要是他敢对你干出什么事来,这里有五个人绝对不会放过你,谁知他却这么回应……”
      鹿小涵生平第一次两只耳朵如此完整地张展开来,注意地听着。
      “他说……我只会对鹿小涵做一件事,那就是极尽所能地守护,未来确实会发生一些事情,但你还没必要知道是什么,你现在只需要知道我来到这里就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保护鹿小涵。”

      上午的太阳已经完全现形,被加热后的温度席卷整个田泽市,万物沐浴在日光里,五光十色地闪耀着,极为鲜明。
      回到了家里,没过一会鹿小涵提着一袋子,又再出门去。
      这次是约了思家姐妹和梦里路,到学校去做作业。一直以来鹿小涵都习惯性地成为了她们的周末家教,她平时的学习还算不错,除了地理以外的其他科目都没什么大问题。
      来到了海塬,她在教学楼旁一颗巨大的雨树底下找到了那三个人。梦里路和思家姐妹正趴在草地上,把课本作业在地上摊开来,已经作答到一半。书页上还留有几道空着的习题,那是不会做要等鹿小涵来教的。
      她来到了树底下,把袋子里的书本放下,那些都是待会要做的功课。接着就一题题把那三人的问题回答一遍,然后自己也做起功课来。
      鹿小涵卧倒在草地上,咬着笔杆,在想着夏以堔那段话……难怪博司其那时候会被说服,如果她亲耳听到,自己应该感动哭得乱七八糟的。
      所以夏以堔的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为了保护自己?鹿小涵不确定地这么猜测,小心脏欣然地怦怦乱跳起来。
      真的是这样吗?
      那他说以后会发生一些事情,指的到底又是怎么样的事?难道和梦里路的海啸预言有关联?
      她傻傻伫望着梦里路,她正把作业高高举在空中,边喊出“做完了!做完了!可以回家了!”的欢呼,事别两个星期多,就把自己的预言忘得一干二净。
      不知不觉已经是中午了,梦里路早就饿扁了,于是自己先回家去。鹿小涵也赶紧把作业的最后一题答完,然后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却惊觉思嘉思恩两人不见了,放眼望去操场上也不见她们的踪影。这时她听见细碎的声音从树干后方传来,绕去树后一看,心跳差点停止。
      这两人正光着脚丫子,竟然把田泽市里大大小小的猫咪与鸟儿召唤了过来,看似在开会的样子。她警惕地四下里探了探头,确定学校里没人看见,才冲她俩大声问:“喂!你们在搞什么鬼呀?这里是学校也!要是被同学们看见了怎么办??”
      的确,要是让别人看见那么多猫咪和鸟儿聚集在这里,不管她们是怎么弄来的,这都很不寻常吧?
      思嘉一脸正经地打住鹿小涵说:“嘘,小声点!别把它们吓跑了。”
      鹿小涵没反应过来,只见她继续把耳朵凑向树根的鸟儿们,细听着它们吱吱咋咋的鸣叫。而思恩在另一边,正俯着身子再跟猫咪交谈着。
      整个过程,鹿小涵战战兢兢地守在雨树前,给她俩把风,确保没有任何人靠近这个地方。让她觉得庆幸的是雨树的树干非常的粗硕,恰好完全把树后那不合理的场景掩遮住。
      良久,思嘉思恩才把鞋子穿上,走到了雨树前来。猫咪们才一只只跳出学校的篱笆,往市镇各自溜达而去,小鸟们也回到了自己的窝巢,有的则飞上天往不同的方向划动翅膀。
      鹿小涵才松了口气,问:“你们刚刚是干嘛啦?要是其他人看见你们跟猫猫鸟鸟对话,那怎么办呀??”
      思嘉淡定从容地摇了摇小指头,嘴斜去一边 “嘿嘿”声地笑了一下,凑向鹿小涵的耳边:“……”
      “什么!?”
      这两人简直给鹿小涵投了一颗炸弹,把她震惊得五体投地,她们竟然让全田泽市的猫猫鸟鸟来监视夏以堔的一举一动,鹿小涵这才明白那时候思嘉的那句“……在田泽市里他绝对干不出什么坏事来……”原来指的是这个。
      这么一来,整个田泽市不就全都是思家姐妹的眼线了吗?夏以堔想干什么都肯定逃不过她们俩的眼睛……那何洁洁一开始根本不必找博司其来帮她试探,要是找思家姐妹的话,那不是更容易吗?
      不过夏以堔根本就没想干什么,他只想保护我……鹿小涵心里沾沾自喜着,心里有种无法表达的满足。

      星期天的早晨,雾气少了,所以阳光格外明媚。
      临海街道边某个凸出海面的陆地,盖有一个球场。阳光刺穿过球场的围栏网,一群男孩儿正在打着球,个个高大得很,比起高中生,他们显得壮硕些,一张张轮廓也成熟了些。这里是田泽市毕业生和大学生们专属的篮球场。
      高中生和初中生都在海塬的球场打球,不来这里。
      今天因为叶枫大哥的关系,破例让两个初中生踏进了球场,平时博司其经常都在这里跟叶枫大哥打球,非凡的球技也是从而练出来的。但今天多了一人,这个人一踏入场内就挑起了对面场上男大生们的奇异眼光。
      夏以堔穿着宽松的运动衫和短裤,高高的站在另一边的球场,阳光下光灿灿的皮肤,像是吸血鬼暴露在太阳底下的真身,方圆五百米大概就可以看见这个人。
      这对田泽市土生土长一身小麦肤色的男生们而言,简直荒唐得不可理喻。
      叶枫大哥走了过去,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夏以堔,他有些吃惊但也承认,夏以堔是他见过最高的初中生。这点早已经是鹿小涵认清的事实,打从她心里根本就从来没觉得夏以堔哪里长得像个初中生。
      鹿小涵坐在球场外围的椅凳上,对夏以堔这人的感觉有点混乱,虽然不是完全相信他,也不知道夏以堔是否一开始就认识自己,但心里却总觉得这一切已经不再重要。
      知道博司其约了夏以堔和叶枫大哥打球的,除了鹿小涵还有一人,所以今天何洁洁也来了。她完全诠释出一个高中女孩该有的样貌,头发有模有样地稍微弄得波浪卷,穿着俏丽的上衣裙子,仔细看连嘴唇也涂上浅浅的一层唇蜜,透着光泽。
      跟鹿小涵坐在一块真是天壤之别。
      回想起来,鹿小涵大部分的时间都这样,披头散发,素面朝天,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示人。
      “走,去买些饮料吧?”何洁洁站起身朝鹿小涵问。
      鹿小涵点了点头,接着她俩就绕出了球场的篱笆围网,在沿海的街道走了一段路,来到了便利店。何洁洁在架上拿了三支等张饮料,尽管知道夏以堔有读取记忆的能力,对他有所警戒,但还是照样把他的份算进去。
      鹿小涵也在食品架那里拿了几个三明治,就到了柜台去结账。
      回程的路上,何洁洁挺在意的,就捉紧时间问:“所以现在你跟夏以堔是怎样?能力的事你问过他了吗?他说了什么?为什么要隐瞒我们?”
      鹿小涵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两人继续默然走了一段距离,这次轮到鹿小涵问何洁洁:“对了,试探夏以堔的事情为什么搞得那么神秘?而且你为什么还交代博司其不能让我知道??”
      何洁洁理当地回答:“因为他有读取记忆的能力呀。”
      “所以……?”
      “不能让你知道呀!”
      “为什么?”
      何洁洁一把抓在鹿小涵的胳膊说:“这样会被读取记忆的。”
      鹿小涵完全糊涂了,根本摸不着她的意思,楞乎乎的脸上写着三个大字——听不懂。
      何洁洁不耐烦地解释:“不能让你知道因为你跟夏以堔接触最多呀,要是被他读取你的记忆,知道了试探的事情,那我跟博司其的计划不就白费了?”
      鹿小涵花了好几秒才完全理解过来,立刻反驳道:“等等,什么叫做“我跟夏以堔接触最多”??”
      何洁洁别过脸去,一副没想多说明的表情:“这你自己知道……”然后就翩然而去。
      “喂!等一下!你给我说清楚!”鹿小涵也马上追了上去。

      两人没完没了回到了球场,鹿小涵无意瞥见球场围栏外逗留着三五只猫咪,向来都独来独往的猫居然集体活动了,这有点怪。再抬起头,不出所料地发现上空正盘旋着几只海鸥,翱翔的轨迹显然很不自然。
      这些家伙还真是无时无刻监视着夏以堔呀。
      她就这样停止跟何洁洁争论那件事,安静地观察着球场外的那些猫咪。但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它们也没特别注意夏以堔的举动,只是在一定的范围内,干着自己的事情,坐坐走走的,舔了舔自己的毛发,闻一闻地上,四顾着周围。
      鹿小涵觉得自己跟那些猫咪挺像的,都好无聊。把注意力放回球场上,那三个男孩看起来活力充沛,利落的动作,英姿飒飒的,她想要是海塬的女孩们在场,肯定被这三种不同的气魄通杀。
      刚刚一来到球场的时候,鹿小涵看见叶枫大哥,会比起看见夏以堔来得些别扭,八成是因为在前天在邻镇撞见的那一幕,而且跟她一起过来的人,就是何洁洁。
      她想好了,之后一定要找时间慢慢告诉她那件事。
      见到夏以堔,他人并没怎么反常,一如既往的对她微笑着,只是那个笑容看上去显得有些苦涩,鹿小涵也懂得是因为什么。
      她两眼瞄着场上那个正在铮铮发亮的人,他真是耀眼,多看几眼,眼睛都开始有些疼。但不看,又觉得心痒痒的,于是就肆无忌惮地牢牢盯着他看。很不幸的是,在下了此决定不到几秒钟,那张白纸般的脸蛋就毫无征兆地朝向她,毫秒之间,两双眼睛就对上了焦。
      鹿小涵发现自己这星期以来,已经好多次偷瞄人家,这样被赤裸裸地逮到。顿时整片头皮发麻起来,立刻斩断纠缠的视线,强行把它拉扯回来,然后沉下头去,久久不敢抬起。
      没一会,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夏以堔早已把注意力放在球场上,双眸就蒙着一片看不透的白雾。

      上午的阳光角度开始挪到中立的位置,变得有些刺晒。
      场上的三人才善罢甘休停下,回到椅凳上坐下来。何洁洁把袋子里的饮料分布出去,各个都直接拔瓶子拧开来,往嘴里直直灌进去,看来渴了好久。
      “小子,打得不错嘛,以后要常来这里打球噢!”叶枫大哥对夏以堔竖起了拇指。
      “嗯嗯。”他面无表情地敷衍了一句,看上去没多大的兴趣。
      没坐下多久,叶枫大哥就站起身来:“好啦,今天就这样,今天大学那里还有些事,必须到邻镇一趟,先走咯!”
      何洁洁马上站起身来,神情颇为在意:“今天是周末也?怎么还得回去学校呀??”
      鹿小涵什么也没说,似乎明白叶枫大哥所谓的“有事”指的是什么。
      叶枫大哥顿了一下:“嗯……最近大学挺忙的,有好几份报告要赶呢……”接着对何洁洁说:“你接下来干嘛去?要是回家的话,我顺路送你吧。”
      何洁洁有些无奈,但也只好拎起自己的帆布袋,准备跟着离开。临走前叶枫大哥察觉都鹿小涵严肃的表情,就伸出手搔弄着她的头发,问:“小妹妹,你干嘛不开心呀?”
      这个举动直接勾起她身边两人的注意,或者应该说是三人,还有一位是跟在他身后的何洁洁。鹿小涵一把把他推开:“没事,你去护送你的公主回家吧!”
      叶枫大哥笑呵呵的,没多攀谈,向何洁洁挪了挪头,就一起离开了。
      留下来三人不知所措的气氛,鹿小涵握着裙裤的口袋,拿捏不定的。
      “走吧,回家去了!”博司其提起椅凳上的汗巾,绕在肩膀上,也准备离开。
      鹿小涵站起身来,既然自己拿不定主意,那就索性跟着博司其一起离开好了。走出了球场,透过围栏网瞟了夏以堔一眼,他平静地弯着身子,坐在椅凳上休息,没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
      博司其把自行车矫好了位置,鹿小涵准备坐上去的那刻,耳边响起了一把声音。
      “等一下。”
      她停住,转过身去看了夏以堔一眼,他在没说话,可是……
      “鹿小涵,你先别走。”
      错不了,这肯定是他的声音,鹿小涵睖睁着眼盯着夏以堔看,他根本没张开嘴,那这声音是怎么一回事?
      夏以堔转过头来,眼神流露出柔和的光影,汩汩投过去。鹿小涵满脑子猜疑地注视着那双眼睛,这时声音又响起了:“鹿小涵,是我没错,你先别走,我有话想对你说……”
      她整个人愣住,真的是他!

      鹿小涵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条灰色的手帕,对着博司其的背影说:“我还有些事,你先自己回去吧。”
      博司其坐在车上,稍微回过头来,看见鹿小涵有些深沉的表情,若有所思了一阵子:“好吧,那明天见。”
      “好,再见。”

      博司其踩了踩脚踏,把自行车悠然开离了球场。
      鹿小涵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夏以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心里有些许的害怕。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今天就告诉你。”
      她把手中的手帕攥紧,深深吐了一口气,才缓慢地走向球场,来到了夏以堔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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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Chapter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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