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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孤馆
三月秦淮，料峭春寒。
乌衣巷是秦淮河畔的一条古老破旧的巷子，青色的石板，灰白的墙，此时正值初春时节，有几枝桃花梨花开得正好，从墙里探了出来，粉白嫣然。
旧时王谢世家居住的乌衣巷，如今不过住着些寻常百姓家。
乌衣巷的尽头有一座三层楼的医馆，破旧的乌木匾额，上面刻着两个清瘦飘逸的字——孤馆。
孤馆里，苏晚晴正坐在梨木方桌前，细心的为眼前的病人把脉。
“病不严重，只是染上了一点小风寒，我给你开副药就行了。”她语气温柔而舒缓，明眸弯弯带着笑意，为这早春的季节平添了几分暖意。
苏晚晴说完之后，低头拿起笔刷刷两下就开好了一张药方：“二师兄，抓些药来。”
林夕站在柜台上整理药材，头也不抬地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药方。
“紫莞一两，款冬花一两，百部半两……”他皱了皱眉，“这是治疗风寒的？怎么看着像治久咳不愈的药方。”
“啊？”苏晚晴闻言一愣，眉目间闪过几分迷茫，仔细回想了一下，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二师兄……我好像又记错了药方。”
记错，记错，又是记错……
林夕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了，他无可奈何的看着眼前的少女，深深的为当初那般费尽心机拜入清痕神医门下的决定感到后悔。
一个医术不靠谱的师妹，为人看病不知道开错了多少药方，每次都要他去收拾她留下的烂摊子。
还有一个医术虽然靠谱，但是行事却不靠谱的师父，平时也不为人看病，就喜欢天天出门，看看风花，赏赏雪月。
趁着苏晚晴重新写药方的时候，林夕转头望向了窗外，忽然生起了一股想要离开的冲动。
窗外，桃花正好，满巷春光。
林夕忽然想起，他来的时候，也是这早春的季节，那时桃花一朵朵盛开秀丽如霞，他睁眼看见桃树下的少女，那清丽明亮的笑颜，顾盼流转，更胜三月桃花。
想起往事，林夕不禁恍惚。
犹记那一年……
五年前的林夕还只是一个刚入江湖，没有任何名气的侠客，他的志向和很多江湖人一样，就是做一名行侠仗义顶天立地的大侠。
当时的江湖上高手如云，却唯有清痕神医的名声最盛，他凭借一身深不可测天下无双的医术武功，和治病救人从不需报酬的品行，赢得了很多江湖人的崇拜追随，世人称其仁心济世，心怀苍生。
林夕那时想，如果可以拜入清痕神医的门下就好了。
或许是老天爷厚爱林夕，有一次林夕无意中路过江南，在街巷间碰到了行走江湖的常见场景——恶霸调戏民女。
作为一名行侠仗义顶天立地的未来大侠，林夕立刻拔剑冲了上前。
恶霸的仆从恶狠狠地举着木棍向他走来，林夕冷冷一笑，刷刷刷使出了林家的祖传剑法。
清平剑出，光照九州。
然后……
他倒在地上。
恶霸满脸鄙夷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林夕：“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也想英雄救美，也不看看你老子我是谁，老子可是……”
“某某府的大少爷？”
恶霸愣了下：“你怎么知道！”
林夕忍受着背上疼痛，咬牙道：“恶霸调戏民女的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恶霸闻言大怒，撸起袖子想亲自揍人：“什么！不知天高地厚地小子！竟敢说老子是恶霸，老子这么斯文有礼的人！”
“扑哧。”一旁被欺压的“民女”忍不住笑了，她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鬓边斜插着朵梨花，此时一笑，更显得整个人清丽秀雅，纤纤楚楚。
恶霸顿时看直了眼，脸上怒意全消，他盯着白衣姑娘，目光痴痴已不知身在何方：“美人儿……”
只是话音还未落，恶霸就突然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少爷！”周围的仆人惊叫一声也一起倒了下来，只有白衣姑娘依旧宁静美好的站在原地。
林夕一怔，他当然明白是白衣姑娘出了手，只是他甚至都没看清她如何做到的。
白衣姑娘蹲在他身前，笑吟吟道：“我叫白芷，你叫什么？”
白芷？
被美救英雄了，林夕心里不禁有些难过，他扯了扯受伤的嘴角，沉默了几瞬，低声道。
“在下林夕。”
“林夕。”白芷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认真打量了一眼他，然后微微一笑，“想英雄救美，也要有相应的实力，你身为柳剑林家的后人，不应该……”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林夕也知道她在暗指自己剑法差。
“在下也自知实力，所以想拜入清痕神医门下，听说清痕神医医术天下无双，剑法也深不可测。”
林夕低着头，所以错过了白芷脸上惊讶的神情。
半晌，头顶才有声音传来：“清痕神医最疼九徒弟苏晚晴，苏晚晴喜欢吃秦淮小吃，所以每年三月的时候，清痕神医都会带着她特意去一趟秦淮。你如果想拜入他门下，不如带些糕点小吃投其所好，说不定还有几分拜师的可能。”
林夕一怔，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白衣姑娘的身影。
唯留下一片白色的梨花花瓣孤零零掉在地上。
风一吹，就不见了。
……
林家原本是江湖鼎鼎有名的世家，江湖人称“柳剑林家”，但是后来家道中落，家中子弟不务正业，没几个醉心剑法的。柳老爷子见家业一日不如一日，干脆去京城开起了酒楼，卖些江南特有的美酒佳肴，没想到生意蒸蒸日上。
到了林夕这一辈，林家酒楼已经扩展到了全国各地。
可是林夕却不爱经营酒楼，自从听说了家中祖辈的那些刀来剑往的江湖传说后，就一直想见识一下江湖。
一日夜里，他偷偷背着父母，拿起祖传的清平剑就翻墙走了。
十六的少年总是热血的，想出人头地，干出一番大事业，成为万众瞩目的大侠。
但是，什么是江湖？
江湖又在哪？
……
那日遇见了白芷后，林夕就连续赶了几日几夜的路才到了秦淮，坑蒙拐骗用尽了各种方法，整整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终于学会了秦淮的十几样小吃。
大概是因为家里开酒楼的原因，自小耳濡目染，他学的快，做的也好吃，甚至能在原本的基础上改进。
那时候是深冬的时候，天气很冷，寒风冰雪，他往往需要一大清早就从被窝里爬起来。每当想赖床的时候，看着床头的清平剑，他就立刻爬了起来。
他想拜入清痕门下，他想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侠。
终于到了三月，清痕神医到秦淮的日子。
林夕本来的计划是提着装满了秦淮小吃的食盒直接去拜师，但是仔细想了想，又觉得就这样去目的太明确，可能会遭到清痕神医的不喜。
他琢磨了几天，然后一个计划就在脑中形成了。
那日傍晚，暮色四合，天边晚霞重重如锦。
轻若柳絮的脚步踩在地上的桃花瓣上，发出了细碎的声音。
苏晚晴忽然停下脚步，惊讶的看着前面。
一株桃树绮丽如霞，青衣少年全身是血的躺在树下，双眼紧闭，生死不明。
“师父，前面有人受伤了。”苏晚晴惊讶的道，立刻走了过去。
走近之后，她才注意到少年旁边有个食盒，清风吹过，一股食物的香味弥漫开来。
苏晚晴顿时清眸一亮。
她从袖中掏出了银针，看着青衣少年的伤势，想了想，然后……欢快地扑向了食盒。
林夕：“……”
“师父，这食盒里装的是鸭油酥烧饼和什锦菜包！”少女欢快的声音响在林夕耳边。
“小心有毒。”低沉温和的声音在桃花林里轻轻响起，宛如山涧清溪水，闻之就让人心旷神怡。
“没事，我用银针试了，没毒！”
林夕：“……”原来银针不是用来救人，是用来试毒的。
“那就好。”
跟在秦钰身后的灰衣少年看着桃树下“晕迷”的林夕，终是不忍道：“师父，需不需要我去救一下人。”
秦钰温润的眸子在林夕身上扫过，轻描淡写道：“阿财，不用救，已经死了。”
还活着的林夕：“……”阿喂！他明明没死！
灰衣少年虽然对那个生死不明的少年心有疑惑，但还是恭敬的道：“是，师父。”
“那这些吃的就都是我的了。”苏晚晴开开心心地一把抱住食盒，明眸弯弯，笑容灿烂。
“怜我世人，忧患实多。”秦钰一叹，眉目温和又怜悯，“罢了，人已经死了，应当安息，阿财，你去帮他收拾一下遗物。”
林夕听到这句话，心中顿时升起一阵感动。不愧是清痕神医！仁心济世，心怀苍生！
还没等林夕感动完，秦钰的下一句话就直接把他打入了地狱，“先把那身衣服扒下来，再找找身上有没有值钱的东西，一起拿去当铺卖了，那个死人就扔在原地不用管了。”
林夕：“……”
阿财：“……”师父果然一如既往。
苏晚晴在一旁点头附和：“那件流云锦云缎做的衣服手工还不错，可以换点钱买糕点吃。”
……眼前的人是冒牌的吧！
仁心济世，心怀苍生的清痕神医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一定是冒牌的！
直到林夕感觉到真的有人在扒他的衣服，才连忙睁开了眼睛，“喂喂，我还没有死，你们要干嘛？”
“师父师父，我就知道他没有死，你看我没有猜错吧。”
林夕一愣。
他抬起头便对上一双明净清澈的眸子，弯弯如新月，黑白分明。
苏晚晴见他看过来，怕他要回食盒，连忙藏到了身后，然后毫不觉得羞愧的对他笑了笑。
刹那间色如春晓，胜过三月桃花。
“原来没死。”低沉的声音依旧温和美好，却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遗憾？
刹那间，林夕灵台一闪，他猛然往旁边一躲。
但是已经晚了。一把白色粉末向林夕散去，他来不及躲开，便已经倒下。
意识快消失之前，林夕听见秦钰温和的声音淡淡响起，带着几分漫不关心的漠然。
“幽冥断命散，现在死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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