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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扣(七)
在段晨风的点头示意下,子修揉揉阿瑾的头,憨笑着离开了。
阿瑾垂着脑袋慢慢挪到段晨风跟前,轻声问道:“嗯……你怎么会来?”
段晨风弯唇,“近日附近不安定,我在营中没有寻到你,便出来找找。”
阿瑾瘪着嘴点头,接着很不讲道义地出卖了队友,“子修偷了别人家地里的甜薯,喏你看,证据还留着呢。”
段晨风轻笑出声,眸子里藏着一缕甜腻的温柔,“回去罚他。”
瞧他此时处变不惊的模样,阿瑾红着脸,索性不再岔开话题,直接问道:“方才我和子修说的话,你到底听了多少!”
段晨风抬眸,敛住面上的笑容,端正地望着她,深邃的眼却让她看不清他心底的情绪。阿瑾一窒,亟亟遮住他的眼睛,连声喊道让他快闭眼。
他终于如她所愿,阿瑾低头拨弄低垂的发丝,半晌才做好心理准备。
她倏地踮脚靠近,眼睫微微发颤,小心翼翼地在他唇角印下一吻,抖着嗓子问道:“可有听懂?”
低着脑袋不敢看他,却仍紧张地等待着他的答案,可面前一点声息都不见,在她终于失去耐心抬起头时,段晨风缓缓倾着身子靠近。
凉薄的唇在还未及反应时触碰到她,也许是这里天气阴寒,他的唇也带着些许冷意,初初触及让人不禁瑟缩。许久之后,他仍没有其他动作,只是静静地贴着她,不及之前的浓烈,却让她心底生出些从未有过的心安。
在她以为时间静止之时,他才堪堪离开,却并没有远离,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呼吸几近相闻,低沉的嗓音夹着轻笑在她耳边响起。
“我的答案。”
阿瑾点点头,状似不在意地应了声,只是忘记藏进帽中的两只发烫的耳朵还是暴露了一切。
段晨风瞧着那两只充血的耳朵,迷离着双眼伸手摸了摸,原来小丫头害羞了。
阿瑾挥着胳膊打掉他不安分的手,四肢不知如何摆放,却仍是强撑着,他们这算不算私定终身?
段晨风看着她挑眉,半晌才道,“回去后我即刻派人去鬼谷提亲。”
却不料阿瑾倏地噗嗤一笑,竟没想到他会想到这一茬。
“那你可要好等了,他们才不会管这些。”她顿了顿,极为认真地问道:“你当真要娶我?”
面前的人没有回答,但他的神情已是最清楚明了的答案。阿瑾抿唇,说了声随我来后,将他领到这附近最高的一片山头上。
“我们鬼谷中人,不信天,不信地,更没有世俗的繁缛礼节。你若真娶我,只需和我一同对着青州的方向拜上三拜,契誓后就可直接结为夫妇。但我们鬼谷自古受青州之地的战神庇佑,若是你始乱终弃,不能从一而终,下场是很惨的。这真不是我吓唬你,你可要想好。”
到最后声音愈来愈低,段晨风安抚地拍拍她的脑袋,接着从容跪在地上起誓。阿瑾听得心惊,突然捂住他的嘴,讷讷道:“不用了。”
段晨风握住她的手,沉沉望向她,深暗如潭的眸让她瞬间没了主意。
最后,反而是阿瑾在他眼睛的蛊惑下,没有发那些骇人的誓言,只记得当时他将自己紧紧扣在怀中,轻抚她的背,低哑的声音响起,一遍遍地在她脑中回荡,“这些我来就足够了。”
阿瑾捋不清段晨风那时脑中的念头,只知道现在回想起那句话,也仍叫她心底发颤。
天气渐渐回暖,虽仍旧不时刮着凉风,但相对于那让人苦不堪言的腊寒冬日,现在的天气已让她舒心不少。转眼间她来这里已有半年多,开始段晨风还不间断地想方设法送她离开,可敌不住她软硬不吃,最后只能默认她的存在,索性起初边境还算安定,没有较大的战事,而那些小摩擦阿瑾见得多,也便渐渐习惯了,伤者应付起来也没有第一次那样吃力。
可现在,连阿瑾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直到两月前她才得知,司空玄旧疾复发卧床不起,齐王宫中大乱无人做主,奸臣当道朝纲混乱,消息传到边疆时,连守边齐军都军情不稳无心恋战。
西楚皇宫得到消息后,亟亟传来几道密信商量对策,两边的意见不谋而合,最后决定由段晨风领兵乘胜追击,直捣黄龙。
而短短几月,他们便收取了齐国的几座大城,有的是强攻半月损失惨重才将城池拿下,有的却是城主挂白旗乞降,轻松的不可思议,可原本她以为胆小怕事贪恋富贵的城主,却在城破之时一方白绫自尽于房中。
这一切,快的如同事先预谋过般。
阿瑾不懂那些男儿的图霸意气,也无法将这一切伤亡归咎于战事的残忍。她虽无知,却也明白分分合合自古便是常事,这些战争本就无法躲过,如今司空玄称病,齐宫内乱无人支持,有了这个契机,反而损失会稍稍少一些。
可怕就怕这不是契机。
“夫人?”
“嗯?”阿瑾回神。待知道无法将她送走后,段晨风也不知在吃什么干醋,暗地里公布了他们的关系,但大家面上仍和和气气地称她‘阿进军医’,她也不好发作,偌大的赤羽军中,能唤她夫人的,只有姜副将一个。
也不是她没阻止,只是后来听姜副将背地里和他那群小兵说,他开始还觉得将军对待感情之事磨磨唧唧不像个男人,却不料将军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直接娶上了,所以他必须将夫人二字挂在嘴上来谨记曾经的错。对着原由,她险些没笑岔气,笑过之后也不再阻拦。
阿瑾冲着走近的姜参点点头,含笑道:“听说明日姜副将会领兵出发攻取凉州,万事要小心。”
姜参畅快大笑,“夫人放心,这凉州城我二十多年前就攻过一次,这城周的地形没有比我更清楚!想当年我也只是初出茅庐的一名小将,和子修差不多年龄,幸得将军赏识给了兵权,领军攻取凉州,那一仗打了七天七夜,回来后直接长睡三日,现在回想起来,可真是痛快!”
瞧见阿瑾怔怔的模样,他才反应过来,又道:“我指的是老将军。”
阿瑾抿着唇,缓缓开口:“老将军。”
“是啊!”姜参眼中带上些回忆的色彩,怅然地说:“说是老将军,却比当时的我还年少些,而且又是个……我起初还挺瞧不上,谁料后来老将军样样不输他人。说起来将军也是老将军领回来的,听说他在战乱中失了父母,领来时瘦的只剩个皮包骨,才丁点高。”
他比划了一下,后来又觉得在人家夫人面前说这个挺不好,又尴尬地笑了笑。
哪知阿瑾丝毫不察,只眺望远方不知做何想,“那你们老将军眼光还真好。”
姜参虽不知她为何执着于老将军,却仍是骄傲地回了句:“那是自然!”
老将军,她呐呐道。
原来过去二十多年,仍旧有人能记得她,念着她,也不枉她曾经那样光彩艳艳的活过。
姜参看了看天色,想着回房准备,便匆匆与阿瑾告辞,“待我取了凉州城,再北上夺了那剑门关,齐国就会彻底失去抵抗。哎,拖了二十多年的战乱,终于可以终结了。”
阿瑾见他心中慨然,只能笑着应道:“那就静待姜副将大胜归来。”
姜参背对着挥挥手,黑浅的身影被刺眼的日光拉的斜长,直到消失在视野。
可惜那时阿瑾还不知道,有些人,一旦分别,此生再无相见的可能。
半个月后,前线终于传来最终消息。齐军大败,挂白旗开城门投降。
一切按照预料中发展,可后方的军营中却暗气沉沉,隐隐的唉声叹气一片,不易听见,却极易察觉。
前方来报,姜副将领着大军浴血奋战七日六夜,将敌军直逼到凉州城下,破了凉州城关,可他自己却惨死在齐军的暗箭之下,看着城门上飘落的白旗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仍记得子修当时震惊和悲痛的表情,也清楚地看到段晨风那双眼里,被他极力掩盖住的情绪,可转眼便恢复平静。
三日后,段晨风领军驻守凉州,城门上插上了新的旗帜,在凛冽的寒风中飘扬不歇,好不容易回暖的天似乎又渐渐冷起来。
阿瑾呆呆地伫立在城头,看着头顶上苍凉的天,蓦然想起最后那日和姜参的一番笑谈,当时他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可如今凉州城已被他亲手夺取,往后的路他却再来不及参与。
这一战,齐军失了一座城,楚军失了一位将,用一位威风凛凛的将领,去换一座至关重要的城池,说不清谁更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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