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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幽月(六)
她背对着众人,如瀑般的青丝倾泻而下,悬垂于腰际,闪着琥珀似的光芒,青衣墨发,再无半点其他颜色,只消个背影,就能使人如身坠永无止境的黑夜,沉重得喘不过气来。可当她转身,肌肤若冰雪,晶莹剔透,落在旁人眼里,却又好似天际一轮明月。
幽月,幽月,当真是个应景的好名字。
只是对上她空无的眼睛时,彻骨的寒意便会由心而生,那双通透的眼似能倒映世事万物,照出人间百态,却独独少了最让人心系牵挂的七情六欲。也许是作为一名杀手,她极善于隐藏,亦或是她,真的无欲无求,让敌人抓不着弱点。
这样的人才最可怕,不是吗?
“瑾妹妹,她就是我前些日跟你讲过的那个冷面杀手,是不是很特别?”沈江白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杀手也能做到这般光明正大还真是挺特别的。”
阿瑾撑着头,和沈江白二人边吃着瓜果,边热火朝天地谈论起来,他俩身处角落,这等紧急时刻,也没多少人有闲工夫关注他们。
众人见她现身,纷纷拿起武器,向后撤去,一副戒备的架势。
像一群炸毛的猫,这是沈江白的原话。
“幽月,你这次的目标是谁?”人群中有人高喊道。
这是现场所有人当前最关心的问题。
因为江湖上人人得知,暗影幽月若想要一个人的性命,无论请得多有名气的高手保驾护航,都厄运难逃,这个女人从十二岁就开始手沾鲜血,十多年间,取人性命已成为她生命中最稀松平常之事,失手?绝不可能。不过,在她手中安然存活的事例,倒也不是没有,如果那算得上失手的话。
幽月往声源处扫了一眼,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沈毅。”
这边,沈江白还在兴致勃勃地给阿瑾讲着幽月轰动江湖的事迹,听闻这两字,手中的青瓷酒杯骤然坠落在地,酒汁四溅,湿了阿瑾的鞋履。
她疑惑地皱起眉头问道:“沈二哥?”
沈江白没有回话,只是呆呆地望着人群中间的女人,突然发疯般劲力拨开身前的人群,向着高台方向奔去。
“沈二哥!”
就在此刻,幽月身形一晃。
霎时人群嘈杂,混乱不堪,有人呼喊道:“幽月消失了,快!来人!保护庄主!”
沈家的弟子这才赶上前来,排好阵列,士气十足,可连对手的影子都摸不到。室内妖风又起,阴森森的狂风不仅吹散了队阵,更是击垮了对手的信心,众人奋力挥拳,同身旁幽月强盛的内力做搏斗,没几人发现那道本该引人瞩目的黑色影子,此刻已出现在沈毅两米开外的桌案上。
可这并不包括沈江白,他无比清明地看到幽月的一切动作,从现身、到抬眸,最后缓缓举起右手。他费力行进着,明知不可能,此刻也想拼尽全力逆风前行,试图改变眼前的一切。
“爹——”
随着他的这声吼叫,殿中瞬间安静下来,连肆虐的狂风也转眼而逝。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高台上的景象所吸引,并大为震惊。
沈毅沈庄主跌落在椅子上,面色发青,额头上冷汗直冒,不过看起来仍是安然无恙。他的身旁,跪着他的二儿子沈江白,满脸不可思议的颓败表情。另一边,虚弱地躺着一人,正是沈家的大少爷沈江南。
幽月面上仍无表情,晃动衣袖,转过身来,向门口走去,悠然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又一条人命即将在她手中消逝。
不过她的意思很明确,沈毅的命,今天是保下了。
以命抵命,是公认的能从幽月手下生还的唯一方式。
这法子并没有得到幽月亲口承认,只是经有心人总结得出,那人还分析,她这样做没别的特殊原因,纯粹是一桩生意里懒得动两次手,毁就毁了,不过这说法没几人相信便是。
这便是幽月不同于其他杀手的地方,她不为名利,亦不图钱财,风里来血里去,更像是一种习惯,因而能够不受拘束,随性而为。而幽月另一点与众不同,还在于她从不用任何兵器,向来是以其深厚内力伤人五脏六腑致其身亡,往往一击毙命。
看着此刻沈江南惨白的面容,各门派人纷纷叹息,然除了感慨一声孝子外,此刻也别无他策。并不是因为在场人都惧怕幽月的实力,着实是因为,在这江湖上,杀手虽为正道中人所不耻,却也并未到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本是寻常。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他们若想寻仇,只能去找那个买凶、杀人的,而这,却不是此刻可以办成。
“祁公子!祁公子肯定有办法救他!”众人瞬间将全部注意力转移到祁少城身上,却见他往台上扫去,哂笑一声,收起折扇道,“不是少城不想救,实在是早些年就和小月有过约定,她要的人,我不能救。恕少城无能为力。”
“这……就没有别的法子。”
“有倒是有,不过。”他故作停顿,“这法子能不能成,还得看沈庄主。”
“是什么?”
祁少城笑道,“我当然可以救沈家大少爷,只不过这样,小月就会空手而归,她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沈庄主怕是要从此听天由命喽。也不知庄主肯是不肯?”
“这……”刚刚询问的人此时一脸难色,沈毅沉怒,“休想!”
此话一出,大殿上有几处拍案声绝起,然更多的人不明所以。
祁少城一双桃花眼微微上翘,笑得轻挑,“沈庄主不想我救,少城偏偏要救。我原本还以为你有几分悔过之意,事到如今,也怪不得少城了。”
说罢便走上前去。
底下人窃窃私语,救或不救两派开始争执起来。
沈江白一直低着头,看不见脸上的神色,他跪在沈江南身旁,双手有些微颤抖,扶稳他的身子,说道:“爹要人命相抵,拿孩儿的便是。”
听到这话,沈毅才反应过来,原来还有更加完美的解决方案,反正这二儿子向来废物一个,此刻怕是他唯一一次可以贡献的机会了,“对!取他的,取他的命。”
沈毅这话,使原本哄闹的大殿刹那间安静下来。
直到一声清脆的娇笑如投入湖中的石子,打破了宁静的表象,溅起阵阵涟漪,“何为江湖啊?我原以为的江湖,不过你给我一杯酒,我还你一块肉,纵横万里,快意恩仇。
哎!却没想到所谓江湖,竟是和你们这群人为伍。”
阿瑾从桌上跳下,“你们呀,要么就是自称名门正派,要么就是哪方新起之秀,总而言之,通通将自己归为光明磊落的英雄行列,可惜呀可惜,光明磊落我没看到,虚伪做作倒是见着不少,今天这场戏,还真叫阿瑾开了眼界。”
“哪儿来的丫头片子,胡说些什么。”
“我胡说?”阿瑾轻哼一声,“要不是这事儿牵扯到我沈二哥,你想叫我和你说,我还不乐得说呢。孝子?我看是笑话还差不多!
我虽武功低微,可我看得分明,然而你们中的某些人,不是看到了为了保全正派和沈家的名声装作没看到,就是当真虚有其名徒有其表。好。既然你们不肯说出真相,那我便来替你们说。你们当真确定是沈家大少爷自己扑上去挡那一掌的?那分明是……”
“小瑾。”沈江白突然打断她,似请求的语气低声道,“别说了。”
“沈二哥,你还顾及什么,他有拿你当儿子看待?”
“别说了!”
沈江白一声怒喝,怔住了阿瑾,她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将头別向一侧,咕哝道,“不说就不说,算我阿瑾多管闲事。”
“哈哈……咳……哈!”一直盯着天花板的沈江南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夹杂着咳嗽声,似拼尽最后一口气,“说得好!是笑话,是笑话!哈……咳咳咳……”
“大哥。”
沈江南费劲全力推开他,滚落到地上,他躺着,侧头看向一旁面色惊恐的沈毅,终是笑不出声,一道冰冷的泪从男儿眼中划过。
“幽月,在下这儿有一桩生意。”
“大哥,我会想办法治好你,不要胡闹!”沈江白闻言,猛地瞪大眼睛,轻喝道。
“胡闹?”沈江南一声冷笑,“替在下杀个人。”
被提及姓名的女人这才放下手中的酒杯,语气更冷地回了句,“不接。”说罢起身向门外走。看戏看够了,是时候离开了。
“你会接的,你会的。”沈江南似疯了般,面目狰狞着笑起来,间杂着两个词,“二十年前,剑门关。”
幽月正要跨出门的脚顿住。
众人皆被幽月的反应吸引,没人注意到此刻,沈毅突然拔出一旁的佩剑,狠命向沈江南刺去,用了足足十分力。沈江白最先反应过来,往他身上扑去。
“沈二哥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酒杯砸到剑柄上,带着锋利的剑身刺向地面。
阿瑾安下心,感激地看向段晨风,却见他难得一脸凝重,隔着人群与祁少城默契地对视一眼,眼神中的意义已不言而喻。
定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他。
而另一边,幽月也已拿定主意,幽幽转身,冷冷地吐出两字,“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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