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亡国之君

　　丹墨国，凌水殿。

　　一位年轻的男子跪在大殿中央，一手敲着木鱼，一边念念有词。

　　仔细看去，那人竟长得不是一般的美丽。虽为男子，却肌肤洁白胜雪，长发如墨，鼻梁高挺，不知为何，竟是闭着眼睛，眉头紧闭，眼底还有乌青，似乎休息的很是不好。

　　这人便是丹墨国的国君沈轻朝。

　　他看起来实在不似一个国君，除却他过于美丽的外表之外，其他方面……平平庸庸……

　　他并不暴虐，但也不仁慈，说起来，应该归为有些任性。他没什么宏图大志，倒也从不花天酒地夜夜笙歌，每日里便练练三脚猫的功夫，读读时下的戏文，吃吃点心，喝喝花茶，日子也过得快乐无错。

　　只可惜他命不好，邻国九抚国却有一个有鸿图有理想抱负的君主。那人年纪轻轻，和他相仿，却誓要称霸天下，如今周边小国完全被灭，就只剩一个丹墨苟延残喘。

　　而如今，败报连连，沈轻朝也不知该如何回击，只得祈求上苍，放他丹墨一条活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那人誓要称霸天下，如今胜利近在咫尺，那人怎会放过丹墨呢？

　　沈轻朝的身后，跪着一大批人，有穿着朝服的大臣也有宫中女眷，都同他一样，个个都表情严肃，十指合拢，跪求上苍。

　　“国主。”紧靠在沈轻朝身后的一个女子叫他。这女子衣着华贵头饰繁杂，她便是丹墨的王妃——殷因。

　　“国主，你已经在这里跪了三天三夜了，起来歇息一下吧。”

　　“无妨。”沈轻朝的脸色的确不太好看，这三天他一直跪在这里，没吃饭也没睡觉。虽然他已经足够虔诚了，但是他并不认为这样的局面能有什么改变。

　　对方太强大了。明明是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却有城府有计谋，甚至还亲自上沙场领兵打仗，听闻他杀死人来眼都不眨一下，十足的恶魔。

　　这样一个人，自己国家那溃散的军队怎么可能抵抗的住他呢？

　　而一旦他攻入都城，势必会杀了自己，自己不但命不保已还要背上亡国之君的千古骂名。

　　沈轻朝一想到这些，恨不得找根白绫自挂东南枝。可是，他没这个勇气啊。他平日里是有些任性跋扈了，可是骨子里还是单纯的像个小孩子一样。他不像那些大英雄，能够做到英勇殉国，也不像那些昏君，能抛开责任感从狗洞里钻出去逃亡。再说了，能逃到哪里去呢，对手那么强大，总能把你抓回来的。

　　殷因叹了一口气，不再劝阻，她瞧着夫君日渐消瘦的脸庞，心疼不已，她的夫君相貌比作为女子的她还美丽，也不知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两人成亲多年，表面上恩爱和睦，但是她知道并不是这样。没有孩子就是最好的证明。沈轻朝对她很好，很重视她，但她觉得那种好更倾向于亲情而非爱情。殷因七岁入宫，两人便从小一起长大，当真的青梅竹马，长大之后自然而然的就成亲为夫妻，可殷因明白，沈轻朝只是习惯了自己的陪伴，并不是爱。这样一个妙人，他到底爱谁呢？似乎也没有谁，他整日里过的闲散舒适，无欲无求。

　　“报！！”殿外突然传来士兵呐喊，打断了殷因的思绪。

　　沈轻朝手里的木鱼惊得掉在地上，回头望去，那小士兵浑身是血，站都站不直。

　　“说。”

　　“国主……王将军、王将军他战亡了！”

　　“什么？！”

　　王将军乃丹墨最为骁勇的战士，他是丹墨的希望。若他也已经战亡……丹墨气数将尽啊……

　　“你们都下去吧。”沈轻朝挥挥手，重新跪回到佛像前。

　　众人一听这话，立刻四散而去。国之将亡，哪里还在乎得了官位财富，保命最为要紧。很何况王将军已死，丹墨毫无希望了……与其守着无能的国君为了可笑的忠诚等死，倒不如带着金银财宝逃跑更为划算。

　　沈轻朝没有回头看，但是他听得见人们急切又惊慌的脚步声。不过一会，刚刚还聚满人的大殿变得空旷。

　　偌大的皇宫，平日里人声鼎沸，最为热闹的存在。而如今，寂寥萧索，空无一人，只剩风声穿堂而过，发出可怕的呼啸。

　　“轰隆隆”。突然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天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沈轻朝被突然的响雷吓得一哆嗦，平日里一个雷声不足畏惧，而如今，在这空无一人的皇宫里，直吓得人浑身哆嗦。

　　“国主。”

　　沈轻朝猛的回头，看见殷因依旧跪在原地，惊讶之余只觉温暖不已，都说大难临头各自飞，可见也并不适用于所有的夫妻。他此刻一人跪在这风雨飘摇的宫殿中，受尽内心的煎熬，看见殷因仍愿陪在他身边，感动欲哭。想着以后一定要对她好些，心里却突然一沉……哪里还有以后……

　　“你竟然还在这里？”

　　“臣妾一直在这里，并没有离开过。”

　　沈轻朝叹了一口气，道，“宫里的人都跑光了吧？”

　　“也许吧。也许就只剩你我二人了。”

　　“呵……这么大的宫殿……小的时候总觉得身边有人跟着很烦，希望这些人都消失，现在真的都消失了，才知道人气儿是个多么重要的东西，身边没了人，就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等死有多可怕……”

　　“九抚国主未必会杀您。”

　　“你就不要开解我了。”沈轻朝脸色苍白，凄惨的笑笑，“他怎么可能不杀我？他所统一的那些国家，哪一个国君不是被他所杀？他又怎么会独独放过我呢……”

　　“若是如此呢？您愿意臣服于他吗？”

　　沈轻朝愣了愣，笑道，“你真是抛给我一个大难题。我若臣服，天下人会骂我；我若不臣服……可我却没有勇气就死……”

　　“那您会怎么做呢？”

　　“我也不知道。”

　　俩人的谈话戛然而止。沈轻朝已经不再对着佛像跪拜着了，而是颓然的坐在地上，手里玩弄着一串佛珠。

　　雨越下越大，天越来越黑。

　　殷因起身想去点燃蜡烛，沈轻朝拽住她，“算了吧，黑一些也很好。”

　　殷因看着他像是冷一般缩成一团，把自己藏身于黑暗，凄惨的等着死期的到来，她有些心疼，把自己的皮毛大氅脱下来给沈轻朝盖上，沈轻朝忽然一把反攥住她的手，大概是因为害怕声音有些颤抖，“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你还愿意陪着我实在是我的幸运，没想到我沈轻朝今生也能遇到一位愿意为我付出生命的知己，可我不能让你在这陪我等死，那佛像的后面有一条密道，直通宫门外，你可以从那里直接出宫，密道里有早已备下的金银珠宝，足够你后半生过活。原谅我不能陪你一起走，我沈轻朝一生没什么大成就，却不能背上千古骂名，丹墨亡在我手上我已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再不能做逃兵了，唯有一死以谢罪。”

　　“可……”

　　“别说了，我知你对我最好，这皇宫尔虞我诈我看的太多了，唯有你肯陪我赴死，我却万万不能负你，只可惜我竟没能给你一个孩子……你快走吧，庄肃言要是攻进来了你就走不了了，你一个女人，还不知道要受他们什么侮辱，他是个恶魔，觉不可能饶了你，快走吧！”

　　殷因眼中带泪，沉默良久，刚想开口说着什么，突然听到殿外传来呐喊声，由远及近声势浩大。

　　沈轻朝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手有些颤抖着推殷因，“快走！他们来了！”

　　“我……”

　　“轰隆”一声巨响，凌水大殿的门被撞开。穿着盔甲举着火把的战士一拥而入，列成两排相向站好，无数的火把把凌水殿照的金碧辉煌。

　　沈轻朝被突如其来的光耀的睁不开眼，眯缝着眼睛看见一个男人被众将士前呼后拥着走了进来。

　　这男人气宇轩昂，并未穿铠甲，而是穿着一身墨绿色镶金边的绸缎衣裳，腰很细却让人感觉很有力量，腰间还别着一把剑，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却很有压迫力。

　　“庄、庄肃言？”

　　那人轻轻一颔首，没有谦卑礼节只有傲气凌人，“没错，正是在下。”

　　沈轻朝惊讶于这人竟如此的年轻，如此的气度不凡，原本听闻此人的传言，想来穷凶极恶之人必不会有好相貌，大抵应该是铜铃大的眼虎背熊腰的长相，现在看来，竟完全不是这样。

　　殷因见那人却无太多惊讶，只是低下头，默默的站起来，向着那人走去。

　　“殷因！”沈轻朝惊得叫出了声，忙拉住殷因，“你别过去！他要的人是我，与你无关！”

　　庄肃言“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这句要的人是你倒说的很对，不过……你以为她是为你来送死的？”

　　沈轻朝奇怪的看了殷因一眼，她一直低着头，像个木头人一般。

　　“殷因。”庄肃言一甩衣袖，把手背到身后，“在丹墨呆了这些年，自己的主人也不认识了？”

　　殷因甩开沈轻朝拉着她的手，双膝跪地，“恭候主人多时。”

　　“主、主人？”沈轻朝退后了几步，撞在桌子上，贡品瓜果洒落一地也无暇顾及，“什、什么主人？！你、你在说什么？！”

　　原本看见庄肃言攻进来便知自己命数尽了。但好在，身边还有一位红颜知己。生命的尽头有人甘愿陪你赴死，也算是一种慰藉和鼓励。可为何殷因却叫庄肃言“主人”呢？若庄肃言才是殷因的主人，那自己于她为何？沈轻朝不敢再想下去，他不敢相信这个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如亲人去朋友般的女人竟然是一个骗局。

　　庄肃言对着殷因摆摆手，“你们先下去。”顿时，士兵奴仆全部撤了出去，偌大的宫殿之内只余庄肃言和沈轻朝二人。

　　沈轻朝有些腿软，扶着桌角才勉强站住。他震惊于所发生的一切。这是一种比毁灭更为绝望的感觉。庄肃言却显然不想留余地给他，一步一步缓慢走过来，走的虽慢，却有力沉稳，充满压迫。

　　“你、你别过来！”沈轻朝退无可退，手指紧抠着桌沿，指甲都抠出血来。

　　庄肃言却置若罔闻，此时已走到他的跟前，俩人挨得那样近，几乎鼻尖就要碰到鼻尖，他突然抓过沈轻朝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抚摸，“啧啧，你瞧瞧这手，是男人的手吗？怎么就流了血呢，可真惹人心疼。”

　　沈轻朝推开他，大声叫喊着，“你滚开！不要过来！”

　　“呵，你竟然想要命令我吗？看看你如今的境地……啧啧，亡国之君的罪名怕是必定得背负了……”

　　“殷因……她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这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沈轻朝胡乱的摇着头，他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这是真的。”庄肃言离开他一些距离，轻蔑的看着他，“你真以为殷因是你的红颜知己？可笑！我现在告诉你，她不过就是我九抚的一个奸细，她是我安插在你身边用来监视你的！对了，这么说起来的话，丹墨亡国还有她不小的功劳，若不是她时常传递些军事情报给我，怕也不会这么顺利……”

　　“你胡说！”沈轻朝握紧拳头，指甲掐进肉里，流出血丝，“她七岁便进宫，从小与我一起长大，她怎么可能是奸细！”

　　“哦？那她七岁之前的事情你又怎么知道呢？更何况，我既然能把她从小就安插在你身边，那自然是因为你的身边并非只有她一个奸细了，你每天吃什么，穿什么衣裳，说了什么话，读了什么书，我都一清二楚！”

　　“你、你什么意思？”

　　“你身边的宫女、太监、侍卫、甚至朝中的大臣，早已经不知道被我替换了多少，多到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九抚的人，你其实不过就是生活在一个空壳里。你虽无能，但丹墨的基底却在，拿下丹墨也是费了我不少功夫呢。”

　　沈轻朝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从没想过会是这样。原来一直以为平静安逸的日子根本就是波涛暗涌，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自己每天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监视着，无论是亲近还是不亲近的人，他们都是敌人……

　　庄肃言看着沈轻朝因为震惊而呆住的侧脸有些心猿意马，一手撑在桌子上，把沈轻朝固定在自己身体跟桌子中间，另一手……有些痴迷的抚上沈轻朝的脸，“轻朝，多年不见，你长得竟越发的标致了……当真的美人……”

　　沈轻朝如梦初醒，浑身一颤，猛的用力推开庄肃言，“你、你在做什么？！”

　　庄肃言被推了个踉跄却也不恼，如戏弄猎物的猎人一般，一步一步靠近，“你真的不记得我吗？也罢，那时我太不起眼，你却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原本眼里也是看不见我的，不过如今就……”

　　“你、你要做什么？”

　　“亡国之君……被敌国抓去，无非就是变着法儿的侮辱凌虐，更何况……你还生了张这么美的脸蛋……你说，我该把你如何呢？”

　　“你……！你今日既然能攻入丹墨，我就没想过要活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沈轻朝说着把脖子一横。他说的坦荡，其实吓得腿都在抖，亏了宽大的衣衫遮着看不见。谁能不怕死呢？

　　“呵，杀你？”庄肃言上前一步，捏紧沈轻朝的下巴，逼他看向自己，“这么美得人，杀了多可惜……啧啧……不如留着当个玩物也好。”

　　“你……！”沈轻朝想过千百种可能，却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是个男人，他还是堂堂的丹墨国君，未能保住国家安康不说，竟然还要沦为别的男人的玩物？！这简直是不能忍受的侮辱！

　　“啧啧，你是要哭了吗？我这才知道，男人哭起来竟然也能这么惹人心疼，小心肝儿……”庄肃言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捏的沈轻朝下巴生疼，真的要哭出来了。

　　“你满口胡言！”沈轻朝使尽了力气挣脱出来，“我是无能！我败在你手下，国亡了……可你不能这么侮辱我！我告诉你！我沈轻朝再无能也是个男人！你不如给我一剑，让我死个痛快！”

　　“给你一剑？我可舍不得……你当我在开玩笑吗？我可是认真的，不若今天我便在你列祖列宗的排位前要了你，你以后就……你在干什么！？”

　　庄肃言转过身，见沈轻朝不知何时将桌上的烛台拿在手上，上面的蜡烛已被他拔了去，只余那尖锐的原本用来插蜡烛的头部，流了他满手的红烛油，看起来甚是恐怖。没了蜡烛的烛台甚是锋利，而此刻，沈轻朝就把他抵在自己的咽喉上。

　　“你在干什么！快放下来！”

　　“我……”沈轻朝声音颤抖并且有些嗫濡，“是你逼我的……我、我一生无能，唯有以死谢罪，我死以后，请你保护我的国民……还、还有，算我求你……把我找个好些的地方埋了，不要给我立碑……我什么都不要，只求你，别、别对我做什么、什么不好的事情……毕竟我已经死了，你也该满意了……”

　　“你快点给我放下！”

　　庄肃言劈手要去夺烛台，沈轻朝却把烛台往里按进一寸，锋利的尖头刺入皮肤，殷红的血液流出来，婉延至锁骨。沈轻朝皮肤苍白，加上鲜红的鲜血倒格外凄婉动人。

　　烛台刺进不深，并不足以伤害性命，庄肃言却站在原地再不敢动，他怕自己一动吓着沈轻朝，怕那烛台再深入哪怕只有一分一毫……

　　“你答应我！”沈轻朝的声音已经开始沙哑。

　　“轻朝，你快放下来……”

　　“你答应我！”

　　“好好好，我答应你……答应你……”

　　“好……我信你……”沈轻朝抬头看了看凌水殿的梁柱，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景象，从小便在这里长大，一模一样的风景已经看了二十余年，而如今，终是到了告别的时候了。

　　“庄肃言……丹墨，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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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殷红满天。沈轻朝用一把烛台刺穿了喉咙。

　　完全刺穿。绝无活命的可能。

　　丹墨。终是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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