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不死

　　一瞬间，二凤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要跳出来了，耳膜像是充了血，“蹦蹦”地跳着，她已经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了。
　　界面跳出来的一刻，二凤的眼睛都瞪大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三位数，以为自己看错了。身后突然传来一句，“天才啊！这么高的分数都能上XX大学了！”然后一群人就纷纷凑到了二凤的身后，紧接着众人就发出了一阵阵唏嘘声和感叹声。
　　二凤一阵风地跑回家，连口气都没歇。
　　大老远就看见站在门口不安地东张西望着的巧莲，“妈！阿妈！”二凤激动地差点摔倒。
　　巧莲着急忙慌地跑到来福家，“来福妈，我打个电话！”还不等正在低头盘货的来福妈反应过来，巧莲已经拿起电话了。
　　“凤儿啊，二凤出息了，考了576分，听说都能上重点大学了呢！”电话那头刚接通，巧莲就忍不住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大凤。
　　电话那头的大凤听起来有些忙乱，“干什么呢？还不快点干活！”有人在一旁大声呵斥。
　　“妈，我现在在上班，待会儿...再给你回过去啊！”说完，电话那头就匆匆挂掉了。
　　巧莲心头的喜悦在慢慢消失，大凤电话那头传来的那声呵斥声以及大凤剧烈的喘息声像是一根根刺刺在了巧莲的心上。
　　她心底的不安在慢慢扩大。
　　“巧莲，给大凤打电话啊！”来福妈笑嘻嘻地跟巧莲打招呼。
　　“额，嗯。”巧莲敷衍地回了一句就赶回家了，留下一头雾水的来福妈。不过巧莲电话里说二凤考得很好，是不是意味着这娃娃要出息了啊？不行，晚上我必须去他们家一趟，来福妈一边盘货，心里一边盘算着。
　　相隔千里的XX市，大凤正顶着大太阳埋头大汗地骑着三轮车给工地送饭。
　　她在一家不大不小的餐馆打工，餐馆最近新增了一项送餐的服务，店长看她能吃苦就派她去了，当然，工资没有增加。
　　把饭送给工人后，大凤就马不停蹄地赶回餐馆，就为了赶上中午的一顿午餐。
　　回去的时候，清洁阿姨正在厨房洗碗，饭菜早就没了，连汤都不剩一滴。
　　大凤饥肠辘辘地回到员工宿舍，“扑通”一下躺倒在床上就动弹不了了，身体的疲惫再加上排山倒海般的饥饿感让她已经失去了思考的意识，就在这种无意识中她昏睡了过去。
　　她忘了给阿妈回电话这件事。
　　二凤去学校报考去了，巧莲一个人在小河边洗衣服，这时二牛跑了过来。
　　“巧莲，我刚在地里摘了个甜瓜，你尝尝甜不甜？”二牛手里拿着一个个头儿看起来很大的又白又香的甜瓜，那诱人的香气隔着一米的距离都能闻得很清晰。
　　二牛刻意找了个凸起的石头蹲了上去，离巧莲不远不近，刚好保持了正常聊天的距离。他一直都知道巧莲为了避嫌，不喜欢他离她太近。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叫我嫂子！别没大没小！”巧莲放下手里的棒槌，抬手撩了撩散落下来的长发。
　　二牛动了动嘴巴，还是没忍住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咱俩同岁，我喊不出口。再说，你...”二牛正准备说“你又是一个人了。”，巧莲猛地扭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硬是活生生地把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
　　“给吧，刚从井水里捞出来的，透心凉呢，解暑。”二牛讨好似的又把甜瓜递了过去。
　　“你先搁那儿吧！待会儿我走的时候再拿走。”
　　“你先吃吧，待会儿太阳一晒就不好吃了。”二牛还不死心，他就想看着巧莲当着自己的面把瓜吃完。
　　这么些年，不是没有人给他介绍对象。可是对方不是嫌他穷，就是嫌他傻，偶尔遇到个不嫌弃他的，他还看不上。就这样，晃晃悠悠，已经到了中年，他还是没有娶上媳妇儿。
　　不过他能这样默默地守着巧莲，已经很开心了。
　　谁说庄稼汉就不能有爱情？庄稼汉的爱情只不过没有那么多甜言蜜语罢了，它更多的是暴烈的温柔，狂野的低调。
　　上帝造人，本就没有把人分为三六九等，它赋予了每个人同样的等量的感情，不过在世俗的摩擦下，在现实的压力下，渐渐脱了水，变了形，失了重。
　　巧莲低着头只顾洗衣服，过了一会儿才说，“待会儿凤儿就从学校回来了，把瓜留给她吃，她就爱吃甜瓜。”
　　没有听到二牛搭腔，巧莲正纳闷，抬头一看，二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他蹲过的那块石头上放着两个甜瓜。甜瓜用荷叶包着。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巧莲许久不曾起过波澜的内心悸动了一下。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了，现在在家等结果就好，不出意外的话，上XX大学是没有问题的，刚好姐姐就在那个城市打工，以后就能跟姐姐在一起了 。
　　二凤总算能睡个踏实觉了。
　　等村里的邮递员骑着自行车把二凤的录取通知书送到的时候，二凤正在家睡午觉。
　　“徐二凤！徐二凤在家吗？”二凤以为自己在做梦，她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谁啊？”巧莲也是刚睡醒，她好奇地出了房屋。
　　“二凤！二凤！快醒醒！你的通知书到了！快点！”巧莲使劲儿地推搡着二凤瘫软如泥的身躯，语气里除了急迫，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
　　好不容易二凤清醒过来，她慌忙翻身下床，扒出身份证和准考证就跑了出去。
　　邮递员站在酷烈的太阳底下大约有十分钟，可是脸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不耐烦。巧莲妈慌忙把他让进屋。不料，被拒绝了。
　　他仔细看了看二凤的证件，没错，是徐二凤本人，证件号也核对无误，这才把快件给了二凤。
　　“诺，在这里签上你的名字。”邮递员面无表情，冷漠地递过一只笔。
　　等到一切妥当处理完，送走邮递员后，二凤才激动地尖叫起来，“啊！妈！我考上了！”那副癫狂的模样就算是占领了全世界的喜悦都比不上。
　　不出半个小时，全村的人几乎都集聚在巧莲家门口了，众人议论纷纷，“这女娃娃真了不得！将来上了大学就是有铁饭碗的人了，啧啧！”说话的是村东头的寡妇孙大娘，同样是寡妇，她却很少招惹是非，从来都是深居简出。唯一的女儿已经出嫁了。
　　“就是说嘛！我从小看着二凤长大，早知道她会有出人头的一天。”哪儿都少不了来福妈。
　　此时，巧莲正在招呼众人坐下，本来屋子就不大，此刻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二凤正在跟村里的长辈聊天，“大爷，现在国家已经不包分配了！”
　　徐长存都有85岁的高龄了，他有点儿耳背，二凤需要扯着嗓子他才能听见。
　　“国家又要分地了？”徐大爷没有听清，他一只手放在耳朵上，支成半喇叭状，努力想弄清楚二凤说的话。
　　二凤有些哭笑不得，她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跟大爷解释清楚，索性就坐在那里对着众人笑。
　　村长徐守义坐在二凤对面的一张凳子上，跟巧莲说着话，“咱徐家村总算是出了一个大学生，这是大喜事啊！明天啊，我就张罗乡亲们筹办酒席，也让大家跟着一块儿热闹热闹！”村长长着一张瘦长的脸，枯瘦的脸颊勉强托起上方的深陷眼窝的双眼。
　　这是一个淳朴的庄稼汉，还没有被官僚之风吹倒。
　　听到村长这么说，全村的人都很激动，徐家村已经很久没有热闹过了。
　　最近几年村里的男人都纷纷外出打工，本来村里的人就不多，这么一来人就更少了，剩下一些孤寡老人和留守儿童以及为数不多的青壮年撑住了这个村子。
　　“那敢情儿好！明天我带上5斤鸡蛋。”来福妈满面红光地接茬儿道。“我们家地里的菜随便吃。”“还有我们家，出两只鸡。”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嚷嚷开了，平时小气吧啦的乡亲此刻争抢着显示自己家的大方。
　　村长最后发话了，“刚好过年的时候金川带回来两瓶好酒，这回也能派上用场了。还有，你嫂子这个大厨也可以随意使唤。”此话一出，惹得一旁站着的村长媳妇儿捶打了一下村长的肩头，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巧莲还能说什么呢？有一群这么可亲可敬的乡亲，还怕日子不好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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