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曾经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十一，连休七天，这大概是全国上班族最爱的假日。林璇和王健鑫的婚礼如期而至。婚礼安排在上海华山路的希尔顿酒店，他们两在上海的亲友不多，在顶楼摆了六桌，视野非常好，俯观上海迷人夜景。厅内摆满淡紫色的玫瑰，晶莹剔透的水晶帘幕从高高的天花板直垂落地，如梦似幻的轻纱随风曼舞，摇曳生姿，烘托出浪漫雅致的氛围。
　　当一束追光灯打向大门，穿着洁白婚纱的林璇搀扶着母亲出场了。一般来说这个环节都是父亲搀着女儿交付给新郎，林璇特意让妈妈上场。灯光下，特地化了妆、穿着红色唐装的张婉仪显得面色红润、喜气洋洋。
　　林璇站在她身侧半托着她的胳膊缓缓向前走，来到王健鑫身边时，林璇俯身让母亲把她的头纱掀起，并凑过脸，让妈妈的吻落在自己脸颊。丹青作为伴娘，跟在后面近距离看着舅妈眼睛湿润地把姐姐的手郑重地交给王健鑫，心中充满感动。
　　一对新人从水晶T台往前走去，《结婚进行曲》响彻大厅，随后是庄严的宣誓及交换戒指环节。轮到长辈致辞时，张婉仪上台，十分郑重地发言：“今天是我女儿林璇和女婿王健鑫喜结良缘的大好日子，承蒙……不胜感激之至……此时此刻，我无比激动，我非常欣慰在我的有生之年能看到女儿成就金玉良缘，我有千言万语要对我的女儿，我的女婿说：愿你们夫妻恩爱，从今以后，无论是贫困，还是富有，你们都要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忠贞不渝地爱护对方，在人生的路途中永远心心相印，百头偕老，美满幸福……”她讲到最后有些气虚，林璇上前紧紧地拥抱住母亲，双双落泪。台下很多熟悉的人抹起了眼泪，丹青也忍不住哭了。林浩军早在台边候着，扶妻子到休息室休息。
　　礼毕，丹青拉着许洛下台直奔主桌吃鱼翅澳龙。林璇换了香槟金色的敬酒服和王健鑫挨桌敬酒，两人都巨能喝，直接把几对伴娘伴郎打发吃饭去了。忽然，林璇带来照顾母亲的保姆慌慌张张跑到她身边说：“不得了了，你妈妈在休息室晕倒了。”林璇一听，脸都白了，急忙把酒杯往身畔桌上一放，酒杯没放好掉在地上碰成碎片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浑然不觉，拎起裙摆一阵旋风冲到休息间。
　　“爸，妈怎么样了？”林浩军正在往妻子身上盖毯子，双手抱起她往外走，“快开车去医院。”王健鑫留下照应宾客，林璇来不及更衣，穿着礼服披上件外套就赶紧开车带着父母赶往医院，其他几个亲友出于关心也开了一辆车跟着前往医院。
　　由于发生了这样的变故，新娘又提前离场，大多宾客不久便告辞，婚宴很快就散场了。丹青他们跟着王健鑫的车来到医院，此时，舅妈已经过抢救转到监护室输液，双目紧闭，嘴巴微张，沉沉睡着，双颊凹陷，脸色异样苍白，完全不复喜宴上的神采。林璇眼睛红红的坐在床边握着母亲的手。
　　“舅妈怎么样？”丹青轻声问道。林璇摇摇头没有说话，她的阿姨抹着眼泪，回答：“医生说，姐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油尽灯枯，让我们准备后事。”舅舅在一边重重叹了口气，“她就是想活着亲眼看到小璇嫁人啊，现在一大心愿已了。”林璇声音颤抖：“妈妈，你不是还想抱孙子的吗？你不能走，你还没见到孙子呢。”病房里一片沉重哀痛。
　　天空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朵低低地压在楼顶，不时有一条闪亮的银龙从云间穿过，不一会传来轰隆隆的雷鸣。雨迟迟不落，天气阴冷潮湿，闷得人透不过气。
　　丹青坐在走廊看着窗外发呆，她还穿着婚宴上的小礼服，略显单薄，许洛为她披上西装外套，“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凉意袭来，她抓紧外套，靠在许洛肩头，伤心地说：“舅妈强忍着病痛硬撑到现在，终于完成心愿参加了女儿的婚礼，自己却不行了。好好的婚礼，原本是高兴的喜剧，现在却变伤心的悲剧，心里怪难受的，人生如戏啊。”许洛了解地拍拍她的背，轻声安慰。
　　王健鑫从病房出来抽烟，看到他们，意外地说：“你们还在这呐，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吧，这边有人照应，你们回家休息吧，也累一天了。”许洛忙说：“不用了姐夫，你还是留在医院吧，我们自己坐车回去就行。”王健鑫也不再客气，点点头让他们慢走。
　　晚上王健鑫和林璇回家睡觉，两人都累得不行，沾床就睡着了，完全没有新婚洞房的喜悦。原本留下保姆在医院照顾张婉仪，林浩军却始终不放心离开，吃完晚饭就打发她回家，自己在病房地上铺了个席子坐下，凝视着床上始终昏迷的妻子，眼睛渐渐湿润了。
　　之后的一个礼拜，张婉仪大多数时间处于昏迷，偶尔醒来意识也不是很清醒，浑身疼得缩成一团，极度痛苦地发出哼哼的□□。林璇早辞了工作，一心一意陪着母亲最后的日子。
　　这天，丹青刚从实验室出来准备吃午饭，便接到王健鑫的电话，“你现在来医院一趟吧，你舅妈不行了。”她脑子轰地一声，挂了电话跑到黄博办公室请假，黄博耷拉着眼皮慢吞吞地问：“是三代以内直系血亲吗？”丹青愣了一下说不是，“那不能请丧假，公司有明文规定。”黄博不容置疑地说。“那我请事假可以了吗领导？”丹青有些气急败坏，一个人快要死了，对面这个人却如此不近人情。“事假是有次数限制的，按规定一年只可以请三次，你想清楚后填一张申请表找我签……”丹青匆忙打断她，“我之后会补上的，再见。”便急忙离开。
　　医院里永远是刺鼻的消毒水味，病房里非常安静，静得令人惶恐不安。林浩军坐在病床边掩面而泣，没发出一丝声音，肩头却抖得厉害。“我们签了安乐死协议，医生已经尽力了，她实在太痛苦了，我们不忍心。医生已给妈注射过镇静剂，快了。”王健鑫轻声对丹青说。
　　这时，林璇突然像抱小孩子那样抱起自己的母亲，用自己的身体感受着母亲渐渐消失的生命。病痛的折磨令张婉仪瘦弱得像一片枯萎的落叶，轻飘飘地在女儿的怀里，她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林璇搂着母亲逐渐冰凉的身体，哭得几欲晕厥。
　　丹青帮着姐夫将泣不成声的姐姐拉开，医护人员给张婉仪蒙上白被单，林璇凄厉地哭喊了一声：“妈！”忽然肚子一阵绞痛，软软昏倒在丹青身上。他们手忙脚乱地把她放在一张病床上，医生给她做了检查后突然问，“她是不是怀孕了？我建议送她去妇产科做个B超。”大家傻傻地愣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王健鑫最先明白过来，急忙推着妻子往妇产科走。
　　B超的结果令人意外，林璇竟真的怀有身孕，还是双胞胎，约摸一个月。林璇醒了之后就拿着黑白的B超单一直看，看着那两个小小的黑影，她的宝宝们，一会哭一会笑。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得知怀孕，为什么不能早一点，让母亲知道这个好消息。也许这样的好消息能挽留住妈妈也未可知。生与死的轮回如此奇妙，生的喜悦与死的哀痛交织在一起折磨得她五脏俱焚。林璇抱着头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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