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夫之约

　　昏暗廊灯中，方俊敞着风衣露出里面白衬衫。
　　表情颓丧，他走了两步注意到站在自己房门前的叶程宇，有点意外。
　　两人就那么隔着一段距离望着，叶程宇有点尴尬地从对方门前退开一步。
　　看了对方一会儿，方俊没什么表情地继续向自己门前踱。

　　走到叶程宇身边，他朝对方礼节性地点了点头：“回来了。”他知道对方不会没事杵自己门前，于是径直询问，“你找我有事么。”
　　“……”不自在地侧开眼，叶程宇伸手摸下巴，根本不知该怎么开口。

　　就那么等了对方一会儿，方俊有些恍然般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单手顺入口袋掏出钥匙，他转开身，“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言毕，方俊径直开了门打算迈入。

　　完全没懂对方说的什么意思，叶程宇困惑皱眉。
　　瞅着对方要进门，他急忙唤住对方：“什么你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扶着门板，方俊转过脸：“你是想让我离开你事务所的吧。”
　　他知道叶程宇的固执。
　　如果对方不相信他说的当年那些事情，那估计就是神仙也很难说服。

　　盯着方俊那张跟刷了石灰般黯淡的脸，叶程宇挫败一叹。
　　“让你离开？”摇头，叶程宇伸手撸了把脸，“不是。”
　　“……”这次换方俊意外。
　　感觉跟挤牙膏一样，叶程宇一只手压着发顶，皱着眉斟酌着言辞。

　　方俊就那么在门口等着，一头雾水。

　　“那个、方俊。”抿了下唇，叶程宇眼神有点游移，“能跟你谈谈么？”
　　方俊眯眼。
　　不知为何，看着对方窘迫的表情，他莫名觉得有点讽刺。
　　——昨天，两人间的光景完全是倒过来的。

　　静默了一会儿，他把门开得更开，歪了歪头示意叶程宇进去。
　　步履迟滞地跟着方俊进了对方客厅，叶程宇坐上对方沙发，下意识打量对方房间。
　　“你想喝什么？”径直拐入厨房，方俊声音沉稳。
　　愣了一下，叶程宇继续望着方俊客厅内的布局，心不在焉：“……水就好。”

　　方俊客厅的家具摆设很普通，没什么特别亮眼的地方。
　　唯一让叶程宇感觉新鲜的是——
　　对方客厅墙壁上挂着的照片全都是各色各样的枪支。

　　不记得以前方俊对枪支很痴迷，叶程宇眯眼打量着，直到方俊把水放到他面前时他还没反应。
　　注意到叶程宇好奇的目光，方俊把水杯径直放在茶几上，在对方对面沙发上落座。
　　“喝水吧。”淡淡冲叶程宇吩咐了下，方俊扬了扬下巴。
　　“嗯。”才反应过来，叶程宇怔了一下，垂眸望向茶几。
　　端起水抿了一口，他抬眸瞅了眼方俊。

　　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乎想搞清楚他此行来意。

　　明白只要自己放下水杯就得开始讲话，叶程宇就那么端着水，慢吞吞地一口一口喝着，为自己充分储存时间。
　　看着叶程宇那样子，方俊无奈垂眸。
　　——这小子某些习惯果然还和4年前一模一样。
　　比如只要和别人独处不知道该说什么，对方就会做各种可笑的事情来拖延时间。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叶程宇时，两人坐在一张桌子边，因为陌生感谁都没先说话。
　　然后这男人自己一人玩圆珠笔玩了将近20分钟。

　　“小叶。”知道自己如果不说什么，这小子估计得喝一晚上水，方俊长长一叹，“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
　　放下水杯，叶程宇再次伸手捋着面部。
　　“……”方俊等待着。
　　“之前的事情——对不起。”声音很沉，叶程宇盯着方俊茶几，动了动喉结。
　　“……”方俊哑然。

　　感觉有可能自己幻听，他把视线固定在叶程宇身上。

　　伸手探入发梢烦躁地揉着，叶程宇长长吸了口气：“抱歉，当年……我不知道你做了那些事。”摇了摇头，叶程宇垂着眼，“真的抱歉。”
　　能听出对方的真挚，方俊就那么坐着，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抱歉之前骂你。”干脆躬身向前，双肘抵着膝盖，叶程宇俩手掌盖在脸上来回搓，“我不应该那么草率。”
　　把面颊揉得通红，他重新望向对面始终一语不置的方俊，冲对方点头：“如果你想留下来，没问题，尽管留下。”想着昨天自己的粗鲁，他又挫败拧眉，“如果你想走的话，我也尊重你。”

　　言毕，他感觉自己连坐在对方客厅里都觉得自责难堪。
　　径直从对方沙发上站起，他抿着唇没看方俊：“那个，我没什么别的事了，先走了。”说完，转身便要向正门走。

　　“小叶。”看着叶程宇背影，方俊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浅笑，“谢谢。”
　　叶程宇很意外地停下脚步。
　　他侧眸望向方俊，感觉十分不理解。

　　——这会儿明明是他该道歉，而不是这家伙该感谢。

　　“谢谢你肯信任我。”视线难得地覆着温和，方俊盯着对方，坚定。
　　看着方俊认真的脸，叶程宇只感觉嗓子有点干涩。
　　他冲对方张了张唇，但犹豫了下又什么都没说。

　　无言地点了点头，他便快步拉开门走了出去。

　　方俊静默地坐在沙发上。
　　竖着耳朵，他能听到走廊对过叶程宇房门发出的轻微声响。

　　就那么在沙发上又坐了一会儿，他重重仰上靠背，唇角绽开一抹释怀的笑。
　　双手揉上面颊，他长长舒出一口气，不可置信地咂嘴。

　　他在山上游魂般逛了整整一下午，几乎做好晚上回去就被解雇的准备。
　　不过生活的发展总是充满意外，这句话似乎真的很有道理。
　　就那么靠在沙发上，方俊慢慢闭上眼。

　　感觉压在心口4年的重石就这么轻松移去，他还莫名有些不适应。
　　想着明天还会继续见到叶程宇，他心下不禁泛起一抹隐隐欣慰。
　　——他希望自己和对方还能重新找回老搭档的感觉，尽快消除间隙隔阂，恢复一向的默契。

　　因为经过事实检验，他确实发现有时候只有这小子的毒舌和直白能在某些情况下把自己点醒。

　　**

　　两天后。

　　当罗珊重新出现在事务所时，叶程宇和方俊已经整装待发。
　　看着面前两个穿得异常板正的男人，罗珊微微一愣。
　　她盯着叶程宇有些意外：“呃、叶侦探？”
　　“嗯？”拎着公文包，叶程宇皱眉。
　　“你……和你搭档，就打算穿这样去吗？”

　　罗珊上下打量着两个穿着清一色棕色风衣，拎着黑色公文包的男人，不禁一阵哑言。
　　——再扣俩猎鹿帽，这两人直接去cos福尔摩斯算了。

　　没太明白罗珊的意思，叶程宇不解：“罗珊小姐，您的意思是……？”
　　“你们今天是要潜入Fairy岛游艇的对吧。”罗珊认真说教。
　　“对。”郑重点了点头，叶程宇严肃道，“这个您不用担心，我们这边都已经准备好了。”晃了晃手中一个小背包，叶程宇笑，“相机什么的都在，如果您丈夫真有那种行为，我们不会漏掉。”
　　“不是的叶侦探，我不是这个意思……”尴尬地咧唇，罗珊摇头，“我是说你们两个穿这个过去大概混不过去。”
　　“为什么？”
　　“太、太像直男了。”伸手捋了捋头发，罗珊有些干涩。

　　“……”叶程宇愣怔。
　　站在他身边的方俊无奈一笑。

　　“我觉得你们要去的话——”咬了咬唇，罗珊建议，“估计得换换衣服过去。”
　　闻言，叶程宇挫败一叹，下意识望向方俊方向。
　　没成想那家伙也刚好望向他。
　　两人视线撞在一起，有点尴尬地咧了咧唇。

　　于是1小时后当叶程宇抵达码头时，他几乎不自在到想直接跳海。
　　和方俊一起下了车，他一直别扭地扯着自己衣领，望着前面码头方向，冲身边男人喃喃：“我就从没穿过这么丢人的东西。”
　　闻言，方俊侧头望向叶程宇身上那件粉红色衬衫。
　　唇角忍不住慢慢勾起，方俊盯着前方碧蓝海洋舒展了眉梢。

　　注意到身边人淡淡的笑意，叶程宇有点不爽。
　　盯着方俊身上那件有着18世纪灯笼袖的大领口衬衫，叶程宇咂嘴：“我说你这件也挺——”
　　他本来想说“娘”。
　　但不知为何，端详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这件深V领的松垮衬衫穿在方俊这家伙身上居然别有一番味道。
　　暗自操了句，叶程宇黑着脸把下面一句话憋了回去。

　　方俊倒也没打算抓着他吐槽，只是唇角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欠揍笑容。
　　两人在码头买了票后，混在一帮子搞不清楚什么性向的男男女女中向那艘巨大游艇排队前进。
　　方俊望着在碧蓝天空下被海鸥盘旋的游艇，一直拿着相机拍照。
　　叶程宇则严肃地举着手机，一边谨慎地盯着屏幕中罗珊丈夫照片，一边不时核对周边人群，只希望尽快锁定目标。

　　天上艳阳十分毒辣，叶程宇没一会儿就感觉眼睛被阳光刺得有点痛。
　　转头本想问方俊借墨镜，结果正看见那小子一脸悠闲地拍着海天一色的海景。
　　咂了下嘴，他黑着脸伸肘撞对方：“你小子干吗呢？”
　　“……”方俊举着相机继续拍照。
　　“喂。”叶程宇皱眉，下意识虚起声音，“你觉得我们真是来度假的么？”
　　“当然不是。”方俊勾唇，“要度假我怎么也得跟美女来不是么。”
　　“……”叶程宇翻了翻眼皮，“你集中点精力，找找罗珊丈夫。”

　　方俊继续举着相机，表情被阳光晒得有点慵懒：“你这会儿找不是费劲么。”
　　“啊？”叶程宇被阳光照得狠狠眯起眼。
　　瞅着那小子为了躲避阳光左右扭曲的滑稽表情，方俊哧笑一声。
　　顺手把自己墨镜摘下来戴到叶程宇脸上，他耸肩：“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朝游艇顶层扬了扬下巴，“等会儿我们到顶层甲板上去看，简单点。”
　　“……”扶了扶方俊强硬戴到他脸上的墨镜，叶程宇皱眉。

　　虽然心里不爽，不过这会儿他也确实得赞同。

　　两人就那么挤在人流中东扯西扯一些有的没的，终于快排到游艇入口处。
　　瞅了眼前面几对Gay和Les们，叶程宇细心地注意到他们经过游艇入口检票员那边的时候都清一色地在大庭广众下接吻。
　　反胃地皱起鼻子，他无奈地侧开眼，瞄了眼方俊：“喂，方俊。”
　　“嗯？”
　　“你说这船上可能有正常的人么？”声音压低了些，他咂嘴环视着周遭。
　　“呵。够呛。”方俊耸肩，“你没听罗珊说么？这是同志交友游艇。”
　　“所以……意思是没有美女？”叶程宇伸手扯了扯粉色衬衫领口。
　　“有倒是有。”笑，方俊耸肩，“不过只会跟你一起抢女人。”
　　“……”叶程宇脸色一黑。

　　当两人抵达游艇入口处时，穿着海警制服的两个老外认真地望着他们。
　　其中一个盯着叶程宇，用英文严肃询问：“请问你搭档是哪一位？”
　　闻言，叶程宇抿了下唇，伸手扯住身边表情淡然的方俊，点头：“他。”
　　“好的。”海警点头，“麻烦你证明一下。”
　　“证明一下？”叶程宇有点没明白过来对方意思。
　　愣了一下，他疑惑地开口：“你……意思是看我们证件？”

　　“不是。”那老外摇头，“证明一下你和他是情侣。”
　　“这、这个怎么证明？”叶程宇脸色很干。
　　方俊也站在旁边表情有点阴沉。

　　站在门另一边的海警耸肩：“吻他就好。”
　　“……”叶程宇本能缩了下脖子，紧接着就被口水呛了。
　　难耐地伸手揉着脖子，他一边咳嗽一边挑眉：“不、不好意思，什么？”
　　“吻他。”那老外表情很平静。
　　“吻他？……”方俊也在旁边惊讶地睁大眼。

　　“对。”海警点头，“我们这边是仅限同志交友的活动，只是希望大家不要搞错地方。”

　　叶程宇第一次鲜明感受到了歧视待遇。
　　你大爷的这年头异性恋已经要受歧视保护了么。

　　“不好意思。”方俊冲他们摇了摇头，“我搭档不太喜欢公众场合做这种亲密行为。”
　　“……”叶程宇在旁边挫败眯眼。
　　——这混蛋为什么不说他自己？

　　“如果这样的话，先生，不好意思，请你们出列。”海警表情没什么变化，不过声音很坚定。
　　“出列？”叶程宇哑然，“为什么？”
　　被当成出头鸟宰杀的情形自然谁都不想看到。
　　不过叶程宇算是明白刚才前面那几对到门口都接吻的情侣是怎么回事了。
　　“我们不能让非同性恋混进去。”

　　“不是的先生——”方俊也有些无奈，“不接吻不代表不是同性恋。”
　　“不好意思，规则是规则，我们只能遵守。”海警伸手便要去架叶程宇和方俊。

　　“行行行，你们等会儿。”叶程宇看着对方要来拉他们，一脸严肃。
　　他今天被迫穿粉色出来，可不是为了半途而废回去的。
　　“亲就亲呗。”单手揪了下发梢，叶程宇转头望向身边一脸阴霾的方俊，“那个，不然就亲一个。”
　　方俊黑着脸：“让我跟你亲？”
　　叶程宇沉下脸，压着声音：“你不特么废话。”

　　“……”方俊表情看上去有种要下地狱的难耐。
　　瞄着对面人那痛苦的脸庞，叶程宇莫名就觉得很恼火。
　　当着俩海警的面，他皱眉招呼方俊靠近，虚起声音：“你以为我想跟你亲么？”
　　“……”方俊没搭话，只是继续无奈地向他靠近。

　　凑上前去，叶程宇蜻蜓点水在方俊唇上擦了一下。
　　那一瞬间感觉人生已经结束了一半，他触电般侧开身体，一脸别扭地拧着眉。
　　方俊和他表情相差无几。

　　“抱歉，你们这样吻不行。”海警鉴定后摇了摇头。
　　“什么玩意儿？”叶程宇下巴快撞到地上。
　　海警看着叶程宇脸色，皱了下眉：“你们刚才吻得不合格。”

　　旁边方俊表情有揍人倾向。

　　“那要怎么吻算合格？”压着恼意，方俊顿了一会儿望向那海警。
　　“认真点。”
　　“……”方俊脸色不悦地抿着唇。

　　注意到对方仿佛灌了毒|药般难堪的表情，叶程宇更是恼火咬牙。
　　虚起声音，望着面前方俊，他压着恼火从牙缝中挤出两句：

　　“你小子那是什么表情？这特么是我初吻你还亏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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