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七罪

　　火光在漆黑的甬道内闪烁。

　　狭小的空间让人感到窒息，漆黑的道路则通向地底，一眼看过去，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两个男人在地底的通道中摸索前进，面对无尽的黑暗，他们似乎没有任何退却的意思。领头的男子戴着白色面具，他会不时地停下来，将火把挪到眼前，观察一会墙壁。这种边走边回忆的姿态，似乎有一种故地重游的感觉。

　　假面男身后跟着一名雇佣骑士，这名来自南方的最底层武者身上没有任何家族的徽记，更没有任何家族荣耀感，在生活最艰难的时候，他常常会干一些强盗营生。和魔族合作让他有些不舒服，不过跟抢劫富饶的神佑之城相比，这点不舒服算不上任何问题。他肩上的男孩大约是八九岁的光景，假如李傲慢就会发现那个男孩子正是约舒亚，李奥曼在这个世界的弟弟。

　　一路上约舒亚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不哭不闹，一句话都没有。这不是一个九岁孩子该有的反应。假面男有些担忧，他转过身示意手下停下，接着用手指探了探男孩的鼻息——还好，男孩还有呼吸。

　　假面男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在意这个男孩的死活，他大可以像杀死他哥哥那样解决他，反正只要有百花家族的血液就可以了。活人或者死尸，对于他的计划施行并没有分别。

　　约舒亚的眼睛灰蒙蒙的。大概是看到父亲和兄长的死对他的伤害太大了吧。假面男将约舒亚抱在怀里，男孩精巧的五官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的珍娜——年轻、可爱、并且富有活力。多么漂亮的男孩，只可惜——

　　他的心已经坏掉了。

　　流亡国外的岁月里，假面男曾经见到过相同的场景——那些敏感脆弱的儿童，在目睹骇人的暴力场景后会变得痴痴傻傻。他们都活着，却对声音、光线、疼痛都失去了基本的感应。这些孩子通常都活不过半个月，丧失了恐惧本能的孩子，连奴隶贩子都不感兴趣。

　　看到约舒亚变成这样，假面男心中有些不忍。但是想到过去自己遭受的待遇，他又变得冷淡起来。当年珍娜也是如此，在花园里的老橡树下流泪，让人同情到心碎。他曾说过自己是世界上他最喜欢的人，可后来呢？他爱上了洛根，还将他打进地牢。

　　“他和他的母亲一样，长着一张惹人怜爱的脸，骨子里却是吃人的狼，更何况他是洛根的种！根本不值得同情！”

　　想到这里，假面男转过脸不再关心约舒亚的死活，现在最重要的找到“那家伙的封印”。

　　拜科瑞塔女王珍娜所赐，假面男过去来过这里。在死囚室里他发现了一道暗门，暗门之后则是一条通向地底的通道。那时的他在寻找地牢出口，却意外地在通道尽头发现一座雕刻着复杂花纹和神秘文字的巨大铁门。

　　假面男逃出地牢，通过自毁容貌躲过追捕，并且经过多年的调查，终于明白了这座铁门的作用——它是限制玛格丽特·暗翼行动的封印。流亡的岁月里，假面男同时找到了解除这座铁门封印的方法。

　　百花家族成员的血。

　　传说当年为了封印玛格丽特·暗翼，就耗尽了一名太以拉蒙女性血法师的血液。所以，这座看似以用精铁打造的大门，实际是以血液铸成的。门是血，钥匙也是血。百花家族家训：“百花家族，以血还血；诛恶之人，以肉饲肉。”这其中的“以血还血”也许并非是比喻，而是某种提示。“以肉饲肉”代表什么意思，假面男也不清楚，不过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要比百花家族的继承人更加了解家训的真实含义……

　　楼梯终于走到了尽头。

　　狭小的道路忽然变得宽阔起来，雇佣骑士举起手中火把，想要看清这个房间有多高，然而他失败了，房间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高，完全看不到顶部的情景。

　　“把那个男孩放在门边。”

　　雇佣骑士听到假面下令道。

　　“门边？什么门边？”雇佣下意识地问道，他实在无法想象有谁会在这样深的地底建造一扇门，这么隐秘的场所，完全不需要再造一扇门。

　　假面指了指前方，雇佣骑士按照他的指示将男孩放在了巨大的铁门前。做过铁匠学徒的雇佣骑士实在不能想象，究竟要消耗多少精铁才能打造这样巨大的东西。并且，它上面的纹饰和图案也太过精美，线条非常流畅，看不到人工雕琢的痕迹，更像是在模具里一次性浇注而成。他很想知道这东西究竟是怎么造出来的？而这门后又藏了些什么？

　　“很好，辛苦你了。接下来，就请你好好休息吧。”

　　话音未落，假面的剑刃就刺进了手下的后心处。

　　“知道这种事情的人，还是越少越好。”假面一面用雇佣骑士的衣角擦拭剑刃，一面缓缓说道。

　　假面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铁门。假面本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夸大了这座铁门的规模，今天再次看到铁门，却发现它比记忆中的还要大。

　　古老的封印就在眼前，只要在孔洞中注入这个名叫约舒亚男孩的血液，封印就会被瓦解，黑色的巨龙就会从沉睡中苏醒。假面能想象到龙焰将整个城市吞噬的场景，假面很愿意亲眼看着这座令他伤心的城市被他一手毁灭。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割开漂亮男孩的皮肤，放点血出来……

　　“假面先生，您的发现还真是令人惊叹啊。”

　　来自身后的声音将假面吓了一跳。

　　他转过头，找到了声音的主人，身穿玫红色百褶裙的女孩微微向他行礼。精致的紫色发卷，漂亮的小羊皮平头女鞋，可爱的小洋伞……乖巧的女孩似乎有意将自己打扮成一个大号的洋娃娃。但假面很清楚她的实际年龄，知道她早已不再年轻，再加上她背地里干的那些勾当……总之，她颈上的蕾丝项圈，以及故作年轻的行为模式都让假面觉得恶心。如果可能，他真的不愿意和这些自称是【牧夜人】的家伙打交道，在假面看来，名为牧夜人的组织里没有一个正常人。

　　“你也跟来了？怎么？组织不信任我，因此派你来监视我吗？”

　　“大号洋娃娃”用三根手指遮住嘴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你想太多啦！你的一切行动和动机，我们都了如指掌。至于为什么跟着你嘛？纯粹是因为我的……个人爱好咯！”

　　女性“牧夜人”说话的时候，眼睛全程都盯着假面脚边的约舒亚。

　　“原来如此。”假面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想要这个男孩吗，莉莉安？”

　　莉莉安拼命点头的同时，还在努力保持住与这幅形象相符的矜持。可她语调中的颤抖，早已暴露出她心底的那份扭曲和变态的欲望，“对啊对啊，请务必将他交给我。我会把他做成藏品中最漂亮的一件。”

　　“抱歉，我不会把他交给你的。”假面冷冷地回绝道。

　　虽然和牧夜人是合作的关系，但假面也没有必要在每件事都听从对方的命令。假面见识过人偶师的把戏，那些将活人做成没有思想、眼神空洞、表情木然的人偶的手段。不论那副身体的主人从前多么骄傲、多么矜持，只要人偶师愿意，就可以让人偶做出任何取悦自己的事情。

　　为了复仇，假面的手上早已沾满了鲜血。但是他还是无法认同人偶师的所作所为，随意摆弄他人身体的行为太过邪恶，更何况这幅身体和年轻时的珍娜那么相似……假面实在无法忍受有人亵渎这幅身体。

　　“哎？这是为什么呢？”将右手食指搭在嘴唇上，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难道说，你将对珍娜女王的感情转加到了这幅身体上了吗？”

　　面具下的眼睛眯成缝，冷冷地看着莉莉安。

　　“其实也没有关系啦！虽然是我的心爱之物，但我可以先让你使用。等你心满意足之后，再将他交给我也没关系。”莉莉安说着不堪入耳的话，脸上却依旧保持天真女孩般无辜的表情。

　　铮——假面拔出了自己的佩剑。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好啦！刚才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在你的任务完成之前，我是不会与你为敌的。”紫色头发女孩笑盈盈地说道。

　　假面冷哼一声，将剑狠狠地送回鞘内。他决定不再理睬这个疯女人，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完成自己的任务，唤醒铁门之后的“东西”。

　　男人转过身子的同时，莉莉安迅速地收回了笑容，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冰冷起来。略带肥胖的脸庞，在火把照耀下显得苍老可怖。

　　假面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沿着约舒亚手臂内侧割出一条伤口。男孩在整个过程没有任何表情，也没发出任何声音。相反，看到约舒亚白皙的皮肤被割出这么长的伤口，莉莉安觉得格外心疼。好在她有独家秘方，可以让这种程度的疤痕彻底消失，否则，此刻她就要和假面拼个你死我活。

　　血液顺着约舒亚的小臂滴进门上的小孔内，鲜红的液体沿着铁门上的花纹一点点向上爬升。

　　“我的天呐？要染红整个徽记吗？这得流多少血啊？”莉莉安有些心疼约舒亚的身体，血液流失过多越容易引起皮肤组织的死亡。莉莉安可不想要一件皮肤粗糙蜡黄的藏品。

　　假面微微地“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一句话。

　　对方的态度让莉莉安有些恼火，如果可以，她倒是愿意将假面的血放干，从而解开封印。可惜，这扇铁门只能用百花家族后裔的血液来解封，莉莉安虽然心疼，但也无可奈何。

　　大约过了十分钟，约舒亚的血液注满了银色徽记内的所有细槽，一副血色蔷薇的图画展现在两人面前。莉莉安扶着约舒亚瘫软苍白的手臂，心痛地快要晕厥过去。

　　莉莉安向假面抗议道：“竟然让他流这么多血！你知道这会对这幅身体造成多么大的……”

　　话还没有说完。

　　无数哭喊的声音打断了莉莉安的话。

　　假面抬起头看到无数幽灵从天而降，环绕在他周围。透明的鬼魂、烟尘一般的形体，化作无数男人、女人的形象在央求着他，叫他不要打开这座铁门。

　　“请你不要打开这扇大门。”

　　“外来者啊。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她将为这个世界带来毁灭！”

　　假面没有理睬这些鬼魂，继续未完成的仪式。

　　男人对着铁门喊道：“凡被封印之物，终有重获自由之日。”

　　天空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环绕在身边的幽灵们颜色变得越来越浅，形体变得越来越淡，慢慢和空气融为一体。他们的声音也变得越遥远，最终大厅重归于沉寂。

　　“结束了吗？”莉莉安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仿佛是为了回答莉莉安的问题。

　　铁门发出类似冰层碎裂的声音，灰尘沿着开裂处向下飘落。

　　“门要塌了！”莉莉安说着话，伸手去抱倒在地上的约舒亚。

　　“太危险了！小心！”假面根本来不及阻止莉莉安的行动。

　　然后是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巨大的铁门瞬间崩塌，向后连续跳出四大步，假面才躲开铁门的碎片。

　　高高扬起的灰尘让假面睁不开眼睛，等到恢复视力之后，他发现莉莉安和陷入昏迷的约舒亚都没了踪影。检查了铁块堆，假面也没有发现两人被埋在下方的迹象。看来，对方趁着他失去视野的时机，抢走了约舒亚的身体。

　　“算了。一切就要结束了。那个男孩对我来说，本来也没什么意义。”

　　假面越过大门的废墟，眯着眼睛向黑暗中看过去。铁门之后是更大的密闭空间，从光滑的铁壁来评判——这种地方最适合关押着某种巨大的生物。

　　然而，探索了半晌，假面却没有发现任何龙类的影子。

　　“是空的？难道他们已经将玛格丽特·暗翼转移到了新的地方？”假面疑惑地自言自语道，“亦或者是……”

　　“谁在哪里？”

　　黑暗中传来女孩的声音。

　　假面顺着声音望过去，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坐在地上的女孩身影。假面没有回话，举着火把慢慢走了过去，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按在剑柄上。

　　“李奥曼是你吗？”

　　女孩问话的同时，将脸转向了假面所在的方向。

　　漆黑的洞穴里，假面看到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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