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高中

作者:StunningK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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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 章


      06.

      第二天一早,暴雨后的温度果然直降了好几度。气象局通过各种渠道提醒市民变天,要多加衣服。宋清让出门时,宋母塞给他一件外套,他随手拿了就赶去了学校。

      班里学习委员正带着同学早读,朗朗的读书声从每一个班里清晰传来。

      宋清让走进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盛安的座位方向望去。盛安披着校服外套,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安安静静地趴在桌上。
      宋清让在讲台上站了一会儿,走到他的桌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盛安?”

      半梦半醒间,盛安听见了宋清让的声音。
      他撑着昏昏沉沉的眼皮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说:“宋老师?”
      “不舒服?”宋清让蹲在课桌旁,轻声问道。
      盛安硬撑着摇摇头,苍白的脸色和额头的细汗却在说着相反的话。
      宋清让用手背贴上了盛安的额头,盛安一愣。宋老师的手修长干净,微凉又细腻,像块美玉。他原本正浑身冷热交替,十分难受,宋清让的手这样贴住他的额头,他竟觉得莫名舒服了一些。
      宋清让却是皱紧了眉头,把手收回来,说:“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盛安说:“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好。”
      “你这样不能上课,”宋清让站起身,说:“医务室老师这会儿还没来,我给你叫个车,你去医院看看。”
      盛安说:“我能坚持。”
      宋清让的态度很坚决,“不行,你这样硬撑肯定会烧得更厉害。来,趁上课之前我送你出去,——能走吗?”
      盛安也不和他继续拧,拿着书包和外套慢慢站起来,笑了笑说:“发个烧而已,当然还能走。”
      宋清让把外套披在他肩上,说:“穿好衣服,外面风凉。”

      赵骥一边读课文,一边看着宋清让和盛安一前一后走出教室。他回头对身后的女生说:“哎,高妮,你觉不觉得宋老师好像特别偏心盛安啊?”
      高妮放下书白了他一眼,说:“偏不偏心,跟你有关系吗?”
      “嘁,没劲。”赵骥撇了撇嘴,转了回去。

      宋清让在校门口拦车,盛安在一旁站着。
      地上还是昨日大雨后留下的深深浅浅的水洼,落在地上映出破碎的天空来。沥青路被雨水浸染成了乌黑色,空气里潮湿又携着寒冷,发着烧的盛安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等了几分钟,不远处驶来一辆空车。宋清让伸手拦下,把盛安塞进车里,站在车窗外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把他送到松山医院。”
      “门诊急诊?”师傅问。
      “急诊吧,”宋清让打开钱包,数了五百块钱出来塞到盛安手上,说:“我身上只有这么点,钱不够的话,你给我打电话,你有我号码的。”
      盛安想,就算推脱可能也推脱不掉,便干脆收下,又催促他,“我知道了,宋老师,您快回去吧。”
      宋清让裹紧身上的外套,往学校里小跑着回去了,盛安见他背影走远,转头对司机说:“师傅,调头吧,去景西路。”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打量着盛安,说:“学生,你老师让我送你去医院……”
      “钱在我这里。”盛安平静地说:“麻烦了,去景西路。”

      宋清让一上午都有点心神不宁。
      他坐在办公室里改作业,改上两笔就要打开手机看看,横竖是没有来自盛安的短信或者电话。
      这孩子也真是,到底情况怎么样,都不报个平安。宋清让重重叹了一口气。

      再到下午,他一下午都没课,班里也没什么通知要发。他收拾好东西,正要去医院看看父亲,宋母的电话打来,问他今天晚上有没有空回家吃饭。
      “我去趟医院看看爸,”宋清让说:“看完就回来。”
      挂了电话,宋清让急急向医院赶去。他父亲在做术前化疗,手术大概一个月后进行,所以这段时间是他和宋母包括二叔家的婶婶轮流照看。宋父在松山这里德高望重,人缘不错,病院替他安排了单人间,并且常有人去探望。
      宋清让在路上给盛安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心里愈发担心。

      在医院里陪宋父呆了一会儿,聊了聊学校里的事情。宋父问:“有碰见难管的学生么?高中生比起大学生来还是要多操心。”
      宋清让摇摇头,“班里女生多,倒不是很调皮。”两人聊到班里的学生,宋清让便说了昨天班长选举,盛安替他解围的事情。
      宋父听说,觉得很好:“这是个好孩子,命苦了点。”
      “你对他好些,可以,”宋父顿了顿,又提醒道:“但是别太明显,不然其他学生见了,容易徒生枝节。”

      宋清让却没有听进去。

      从医院里出来大概四点多,盛安的电话还是没有人接。
      宋清让知道盛安早就不住在他舅舅家里,而是住在景西路那套他父母从前的房子里。
      之前和盛安一起坐公车回去时,景西路就在花朝路前一站,他见过。
      此时心里也庆幸,因为学生联系册上写的住址和联系电话还没改过来,都是盛安的舅舅家,所以前段时间问过他现在的地址,随手就存在了手机通讯录里。

      那一个普通小区的三楼,外形有些老旧,但十分整洁。宋清让沿着层层的楼梯上去,扶手上的绿漆被磨得深深浅浅,露出一些铁锈来。
      三楼有两户,一户只关着外面的纱窗铁门,门里挂着半截碎花门帘,是松山这边的老人所习惯的通风方式。另一户则只有一道普通防盗门,牢牢关着。
      宋清让去按防盗门上的门铃,响了几声,门内没什么动静。

      没回家?宋清让打了电话,依然没有人接。
      他四处看了看,左边门上挂着一盆塑料假花,干干净净的。他皱了皱眉,伸手在花盆里摸了摸,果不其然,找到一把钥匙。
      一个人住的话,大部分人都会放一把备用钥匙在门口。

      “盛安?”宋清让探身进屋,见盛安的书包放在玄关的桌子上,手机和钥匙串摆在一边。他慢慢往里走,有一间屋子虚掩着门。
      他轻轻推开门,见盛安正躺在床上,蒙着头,朝里睡着。
      “盛安,盛安?”

      盛安睡在很沉的梦里。
      梦里有向他微笑的父母,有松山外那条仿佛望不见尽头的高速公路,有亮着惨白色荧光灯的医院和太平间,有舅舅舅妈的无视与苛待,还有这么多年以来,他生命里从未被点亮过的黑暗。
      他在梦里挣扎,感觉自己在一片漆黑中走了很远,四处都没有光。
      然后他听见不远处有个声音在叫他,由远及近地:“盛安,听得见吗?”
      那声音焦急,却依然温柔。

      盛安努力睁开眼。

      宋清让长出一口气,“可算醒了!我差点就要打120了。”
      盛安头晕脑胀,眼前模模糊糊的,甚至都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宋老师?你怎么来了?”
      宋清让听他声音沙哑,又气又心疼,说:“我再不来,你就死在家里了。你等着,我给你倒杯热水来。”

      盛安喝了半杯水,觉得视线清晰了些,却还是头疼欲裂。
      宋清让坐在床边,接过杯子,说:“让你去医院,你怎么不去?”
      “我不想去医院,死也不去。”盛安在这个问题上近乎偏执。
      宋清让刚要责怪他,转念一想起他小时候经历的那起事故,又觉得实在情有可原,没法再说下去,只得换了话题。
      “体温计呢,”他说,“你比早上烧得更厉害了,刚才我叫了你半天才醒来。吃退烧药了没有?”
      盛安乖乖地点头,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体温计递给他。

      ……

      “38.5!”宋清让把体温计拿出来一看,说:“烧成这样还不打针,难怪吃药压不下去。”
      “睡一觉就好了。”盛安整个人都蔫搭搭的。
      “那怎么行?你先睡着,退烧药什么时候吃的?”
      “九点多吧。”
      “嗯,再吃一次。”宋清让把退烧药和消炎药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起身要走。

      原本乖乖躺着的盛安见他要走,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连忙支起身,单手拉住宋清让的手腕,急急地说:“宋老师,你……你别走。”
      宋清让一愣,然后回身拍拍他的手背,像是一种安抚,轻声说:“我不走。我去找找家里有没有酒精,给你退烧。”
      “真的吗?”盛安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真的。”宋清让说:“你先吃药。”

      宋清让在客厅的储物柜里翻翻找找,找到了半瓶酒精,家里实在没有棉花,他就拿了一卷纸巾走回房间。
      盛安已经吃过药,老老实实地躺在被子里,正眼巴巴地盼着他进来。
      宋清让见他这副模样,忽然有点想笑——平时里成熟地像个大人似的,眼下这病了,反而像个少年般,可爱极了。
      他把酒精和纸巾放在床头柜上,盛安问:“要酒精做什么?”
      宋清让把酒精倒了一些在纸巾上,伸手去擦拭盛安的额头,回答道:“物理退烧。我小时候发烧,我奶奶就是这样给我退烧的,很有用。”
      酒精轻轻地擦在额头上,清清凉凉地很舒服。盛安偏着头,仔细打量一脸认真的宋清让,嘴边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擦过额头,宋清让又换了一张纸巾,给他擦拭手心。

      手心里酥酥麻麻的触感传到他心里,惹得他心痒难耐。

      宋清让细细照顾了一会儿,盖好酒精的瓶盖,倾身问:“好受些了吗?”
      盛安的困意袭上,低低应了一声。
      “好好睡吧,”宋清让说:“睡醒了就好了。”
      “你不要走……”盛安迷迷糊糊地拉住宋清让的手。
      宋清让应下,轻声说:“我不走,快睡吧。”

      盛安睡着了。
      不同的是,在这次的梦里,他的世界不再是一片漆黑。他好像远远地看见了一丝光线,光线很微弱,明明灭灭地颤动着,却很坚定。

      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夜色朦胧。月光正亮,落在窗框和屋子里,皎洁又清冷。
      屋里没开灯,盛安坐起来,身上不再软绵绵地没有力气,也不觉得忽冷忽热,应该是退烧了。
      宋清让在一旁的书桌上趴着睡觉,月色落在他的鼻尖与眼睑上,有一种清清淡淡的好看。

      盛安看得心动。
      他却不知道这心动从哪来,又究竟是什么。

      他蹑手蹑脚地下床,从椅子上拿了一件外套,轻轻搭在宋清让的肩上。后者睡觉太轻,稍稍一碰就醒了。
      “哎,醒了?”宋清让回头见是盛安,道:“还烧吗?”
      盛安摇摇头,说:“已经退了。”
      宋清让也站起来,又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说:“嗯,是退烧了。”
      盛安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一条灰色的运动长裤,光脚站在地上。
      宋清让说:“别光脚站着,地上凉,穿拖鞋去。”
      盛安乖乖地去床边穿拖鞋。

      宋清让伸了一个懒腰,一看表,都已经十点多了,顺口问道:“饿不饿?”
      盛安一天没吃饭,当然饿。
      宋清让想着横竖也是十点多了,晚一点回去也无所谓,便绕道厨房去找吃的。

      盛安跟在他后面,眼神黏得很紧。
      他实在有好多好多想问的,可他又害怕问出口了,会打破眼前像场好梦般的这一切。

      宋清让在厨房里上下忙活,盛安的家里食材不少,炉灶边有些油渍,看得出来平时也常开伙。盛安就在一旁替他打下手。
      最后做了两个简单清淡的菜,下了两碗清汤面。

      吃饱过后,两个人在餐桌上面对面坐着,一时间没人说话。
      宋清让看着时间不早了,刚刚起身要走,被盛安叫住:“宋老师。”
      “什么?”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盛安问道。这问题一直他心头绕着盘旋不去,终究是没憋住。
      但这问题的答案他心里其实有数的——不外乎就是同情,可怜,可他还是抱着侥幸,想亲耳听听。

      宋清让没有多加犹豫,说:“因为你是个好孩子啊。”
      盛安一愣,“什么?”
      “你很聪明,又善良,是个很好的孩子。”宋清让说:“好孩子值得这些。”

      盛安听见这话,意外却没有觉得轻松。
      他抬眼看着对面的宋清让,眼里有着难以察觉的惶然:“如果我没有这么好呢?”
      这回轮到宋清让愣住,他重复问了一句:“什么?”
      盛安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那我先走了,”宋清让也不多问,说:“明天要是病好了,就来上课。”
      盛安点点头,送他到门口。

      走道的声控灯坏了,外面一片漆黑,宋清让跺了几次脚都没能让它亮起来。盛安站在他身边看着,忽然凑过去,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蜻蜓点水般地。
      ——吻嘴唇、吻额头都会显得暧昧,只有脸颊,会显得天真烂漫又无辜,也不会让宋清让觉得过于尴尬。
      宋清让反应过来后睁大了眼睛,看向盛安,见后者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似乎那脸颊上的一吻只是自己的幻觉似的。

      “路上小心。”盛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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