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司匹林

　　“我不打算考大学了。”高三第一学期结束时，嘉林在饭桌上向曹璟一家报道。
　　“为什么？不是读的好好的？”听到这样的宣言，妈妈第一个忍不住发问。也难怪，这两年多来都是她去学校参加嘉林的家长会，对他的学习情况也很有信心。
　　“……就是不想再读了，想……出去工作看看。”嘉林心不在焉的盯着面前的桌面回答。
　　“你妈知道了吗？”
　　“嗯。她说她没有意见。”嘉林抬起头来，继而用难以察觉的眼神飞快的撇了曹璟一眼，“一切都看我的决定。”
　　虽然从没见过嘉林的父母，也很少听他提起父母的事情，不过对于自己孩子的前程如此漠不关心，就连毫无社会常识的曹璟都觉得不可思议。
　　曹璟将手中的饭碗重重的放在饭桌上，想要询问、质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开不了口。这半年来，他已经受够了嘉林的沉默和冷漠。现在自己能以什么立场对他说些什么呢？你妈怎么能不管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这些问题，即便说出口，也无法得到回应。
　　他用脚踢开凳子，赌气回到自己的房间。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爸爸在身后带着生气的语气责怪。
　　“算了算了，小璟应该也是舍不得嘉林。”妈妈在一旁打着圆场。
　　这样对我爱搭不理的人，我才不会舍不得。曹璟呆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气愤地在心里怒吼。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嘉林从没有主动告诉自己。既然他想要一个人承担痛苦，那就让他痛苦好了。
　　一开始，对于两人之间产生的猜忌和隔阂，曹璟只想忽视它们。因为他总以为不管是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两人变成现在的状况。然而或许以前自己只是太乐观了。现在除了需要忽视猜忌和隔阂，连这个人他都想直接忽视掉。
　　“既然要离开，那以后都不要再联系了。”面对似乎在变脏的感情，曹璟第一次体会到欲哭无泪。

　　这之后几天的一个下午，曹璟刚和周立川“压马路”回来，走到自己家楼下时，便看见以前经常来找嘉林的李杨站在楼栋门前，好像在等谁。
　　“嗨。”看见曹璟，他晃动着瘦高的身体走上前来。
　　“你找嘉林哥吗？他最近应该都在家的，怎么不上楼去。”
　　“不是，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曹璟一头雾水。
　　“嗯，这儿不方便说话。我们去车站那儿的快餐店行吗？”这么提议后，看到曹璟一脸迷惑的表情，他又补充道，“是有关祁嘉林的。”
　　不想听到和这个人有关的任何话题，可是双脚却不自觉地迈开步来。
　　“嗯……我想你应该知道祁嘉林打算不参加高考的事情了吧。”坐在快餐店靠窗的位置，李杨试探着问道。
　　“知道是知道……”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曹璟用虎牙咬着可乐吸管的顶端，没有说话。
　　“他这半年来都很奇怪吧。不怎么和同学交往，对学习也是应付了事。其实我们几个跟他关系好的同学也问过他为什么，不过他什么也没说。”
　　“……他也没有告诉过我……”
　　“你会不会生他的气？”
　　“为什么？”
　　“毕竟以前你们感情那么好。他张嘴闭嘴都是你。什么你长跑进了前三名啊、竟然在考试时睡着啊、不爱吃生姜被老妈骂啊，全是这种没完没了的琐碎事。说真的，听多了真的很烦。”一边说着，李杨的手指一边神经质得敲打着桌沿。
　　面对这种带着抱怨和调侃的语气，曹璟不知该如何回应。自己以前何尝不是如此，但现在想到两人之间以前和现在的反差，只剩下苦笑。
　　“祁嘉林虽然没跟我说过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好像是他和父母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他很烦闷，却没办法解决。”
　　“……就算没办法解决，说出来总比自己一个人难受强吧。我是这么觉得。”听到李杨这么说着，虽然之前有所预感，不过或许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嗯。可是他现在应该是还没办法很理智的和别人谈论这件事情吧。在你眼里我们或许很成熟了，但是我们实际上也还是小孩子，很多事情很难在短时间里想明白吧。”李杨越过曹璟左肩望向远处，略微停顿了一下，“我觉得，他现在远离你，可能是不想伤害你，也不想让你为他难过吧。”
　　面对比自己小5、6岁的小孩子，像背书一般说完这段话，李杨自己反倒不好意思的搔起后脑勺的头发。
　　“总之，如果你还是比较在意他的话，不如先让他一个人冷静一下……”
　　“你舍不得嘉林哥走吗？”听着李扬所说的一切，曹璟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嗯？”李扬显然是被曹璟的话吓到，他双唇紧闭，从鼻腔里发出疑问。
　　“你舍不得嘉林哥走吗？”曹璟重复方才的问话。一想到一个并不了解自己感情的人在这里说一些堂而皇之的话，愤怒就像抑制不住的火焰不断向上蹿。
　　“咦，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李扬双手在桌前交握，指尖苍白。
　　“为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不了解就跑来跟我说教？我跟你很熟吗？如果不是嘉林哥非要我跟你一起玩儿，你觉得我们会认识吗？”曹璟双手紧握住可乐杯，直到它扭曲变形，可乐从吸管中渗出。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乖孩子，没想到也会说这样的话。”看到曹璟如此反应，李扬反而狡黠地笑了，“你不担心他再也不会来，只是担心他会被别人抢走吗？比如说我。”
　　李扬的话像一击直投球，击中他从不愿意碰触的问题。小的时候，曹璟对嘉林的感情，或许更多的只是依赖。可是现在，当自己也在慢慢长大，也开始明白自己对嘉林的感情里，并非只有依赖这么简单。他不愿让两人最终沦为普通朋友，也不敢直面自己的感情：同样身为男生，又是像亲兄弟一般的关系，如果发酵为另一种亲密关系，就连没有社会常识的自己也能窥见其中的可怖。
　　嘉林也是这么想的吗？所以才会躲避自己？或者他对自己的感情，从来只是父母朋友的孩子这么简单？
　　“对不起，我要回家了。”面对李扬的提问，曹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将面前的餐盘推到桌子中央，猛地站起身，就要离开。
　　“我说的话，你好好考虑一下。不过究竟要怎么做，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向快餐厅外走去时，身后响起李扬的声音。曹璟回过头，李扬冲他点头一笑。那笑里带着一丝看热闹、又幸灾乐祸的意味。
　　曹璟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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