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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疾2
梁淑妃也未说话，一行人到了正厅，她携安平公主就坐，又命人给梁玉京及梁夫人罗氏赐座。
梁氏一门人丁兴旺，梁玉京与夫人感情甚笃，罗氏生下三子二女，三个儿子皆已娶亲生子，长女次女早已出嫁，是以此刻不在府中。除此之外，家中还有两个小女儿，均是梁玉京中年富贵后纳的姨娘所生，三女儿年方十三岁，四女儿年仅八岁。梁玉京老当益壮，还有“余勇”办这事儿，他自己也很得意。
梁淑妃初入宫时，不过十四岁，彼时梁府还不在此处，家中人丁尚未如此兴旺，除了梁家可以入宫的命妇外，有些小辈还不曾见过面。梁淑妃免不了一一召见他们，同他们坐在一处叙叙家常。
梁家孙子辈的几个孩子年纪虽小，却都长得白净周正，他们在前一日显是受了教导，参拜行礼也是似模似样，梁淑妃正是慈母心肠，又因他们是家中晚辈，心中更多了几分欢喜和亲近之意，命他们到跟前说话。待得靠近了，梁淑妃才发现他们身上衣饰虽新，腰间的荷包多是半旧的，梁淑妃只看一眼便觉得眼熟，“这刺绣，看着像是出自叔母之手。可否让我一看？”
最年长的孩子甚是机灵地解下了腰间，便有太监双手接过，递给梁淑妃。
罗氏笑着回答：“娘娘好眼力。以前做惯了的，便替每个孩子都做了件活计。”虽然梁氏一门如今富贵之极，罗氏已是一品诰命夫人，然而她在生活中倒是无甚变化，仍旧照着以前的规矩，在孙子们满周岁的时候给他们每人都绣了个荷包。
梁淑妃用手摩挲着那荷包，“叔母的手艺倒是越来越精湛了。昔日叔母便是这般，为我们缝制衣裳。”记忆中这段时光是温暖的，昔日梁玉京俸禄不多，婢仆十分有限，家里的人口却不少，罗氏手极巧，几个孩子的贴身衣物都是她缝制的。罗氏为人宽厚有德，家中经济并不宽裕，梁玉京却还要收养兄长之女，她也不曾有过抱怨。在她看来，既然大伯与大嫂已经亡故，侄女前来投奔他们也是理所应当。罗氏怜惜梁芷幼年失怙，对梁芷更是视如己出，这份胸襟和气度，实是超出寻常妇人许多。梁淑妃每每忆起这段时光，心中都对这位叔母感念非常。
罗氏见淑妃如此厚待家人，又感念往昔，不由拭泪道：“多年前的旧事，难为娘娘还记得。”
梁淑妃叹息，“有些事情，哪能忘记呢？饮水思源，乃是做人之本。”
梁玉京见罗氏絮叨往事也就罢了，竟还做出抹泪之举，惹得淑妃颇为伤感，便觉得这些话搁在此时重叙，实与气氛不太相宜，便道：“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他们干什么呢。如今梁氏一门深承恩泽，只愿皇上和娘娘千秋万岁，太子德业日新，咱们这些作臣子的，就余愿足矣。”
梁玉京这话不过是寻常的官样文章，这种调调梁淑妃自然是听多了，当下只是一笑，“安平，你替我陪陪叔母。你难得出宫一趟，应该与表弟妹们多多亲近。”
安平公主曾听梁淑妃说起旧事，心中对这位舅姥姥亦是十分敬重，当下便恭敬地应了。
梁淑妃站了起来，经过梁玉京身边时低声道：“叔父，我有几句紧要的话要说。还请借个地方说话。”
梁淑妃这话已是说得颇为郑重，梁玉京微微一愣，才应道：“是。如此便请娘娘移步到臣的书房。”
梁玉京的书房是一处单独的院落，位置十分僻静，平日除了书房里面服侍的小厮，其他人未得梁玉京传唤不能擅入。过了月牙门，梁淑妃脚步微顿，梁玉京会意，他挥挥手，众小厮便都先退了下去，而梁淑妃身边的两名太监也都在月牙门口止步，并不曾进门伺候。
梁淑妃先在书房内四处转了一圈，仿佛她屏退众人，不过是为了参观下梁府的书房而已。梁玉京这下终于有些惊疑了，心想难道是宫里出了什么变故不成？这个念头一起，让他惊得额上几乎出汗。他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真有什么变故，他可拿不出什么章程。前些日子杨致和陛见时受了申斥，回来后不免向同僚下属加倍发作了一通，其他人听了倒是不曾怎么样，独独梁玉京，他被杨致和连说带吓给吓得病了。所谓的偶染风寒，不过是托词而已。后来他见匿灾一事皇帝终于不再提起，他的心病也便好了。
梁淑妃径自往书案后的太师椅上坐了，然后道：“叔父也坐吧。”
梁玉京又是一惊，觉得此时的梁淑妃与方才眉目含笑的样子颇不相同，吓得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娘娘，宫里莫非……”
梁淑妃见梁玉京举止失措，却更是吃惊，“什么？”
“没什么。”梁玉京到底还是不敢问出来。只要能当鸵鸟，他还是愿意把头埋进沙土里的。
梁淑妃倒似开始和梁玉京聊起家常来了，“叔父今年多大了？”
梁玉京微微纳闷，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回道：“臣今年已五十有九。”
“我还记得叔父的生辰还是在正月里。”
“是，娘娘好记性。今年臣的生辰，娘娘在宫中还不忘捎来贺礼，使老臣在宫外，也能沐浴到娘娘的恩德。”
梁淑妃顿了一顿，“叔父，此处没有外人，实在不必说这些套话。”
“臣不敢。”梁玉京口中称不敢，却还是道：“娘娘有什么训示，臣洗耳恭听。”
“再多一岁，叔父便是花甲之年了。叔父这般年纪，是时候享享清福了。”梁淑妃道，“寻常人家，含饴弄孙也是莫大的乐趣。我看兄长们底下的几个孩子，俱都聪明孝顺，有他们陪伴，日子想必不会寂寞。”
“他们日日晨昏定省，不曾懈怠，平日里也算孝顺听话。”
梁淑妃见梁玉京并不开窍，接着说道：“却不知叔父今后可有什么打算？宰辅一职，关乎国家社稷，每日处理的事情繁冗之极，叔父年事已高，前日便抱恙在身。长此以往，我怕叔父身体不胜负荷。”
梁玉京哑巴吃黄莲，有苦难言，他总不能说自己根本没生病，只是胆子太小吧。其实，胆子小也一种痼疾哩。
“如今梁氏一门富贵之极，几个兄长也甚有出息，想来叔父心中也没有什么遗憾。常言道：‘月满则亏’。叔父何不趁此替自己谋个退路？”
话说得这般明白，梁玉京便是再糊涂也听懂了。他虽是听懂了，心里对宰相的职位却是万般舍不得，富贵一道，向来只求更上一层楼，哪有自断财路的道理？梁玉京于是道：“娘娘如今正得恩宠，臣虽然偶染小恙，身体却并无大碍，还想替陛下多效力几年。”这话已是说得颇为实在了，也是梁玉京此刻的真实想法。只要梁淑妃宠眷仍在，那么他在朝中的地位便是稳如泰山，他也不干什么犯大忌讳的事情，不过是收受一点贿赂，朝中大臣有几个不干这个？
梁淑妃哂笑，但凡有志气的男儿，都不屑于凭着裙带关系飞黄腾达，只想凭着自己的真本事建功立业，到了梁玉京这儿，倒是理直气壮了。
梁淑妃面无表情地说：“叔父有此心，倒是难得。却不知叔父是想替陛下效力，还是替梁家富贵万代而操劳呢？我虽然身在宫中，可也听到不少传闻呢。”
梁玉京急得面色煞白，“这都是他们空口白牙诬蔑臣。”
“哦？却不知道叔父一年多少俸禄？”梁淑妃不等梁玉京说话，便接着道，“宰相官居一品，一年不过禄银一百八十两，即使陛下恩赏你食双俸禄，一年也不过三百六十两，府上仆从上百，这点俸禄，只怕日常开销都不够吧。再说这梁府占地之大，园内景致之多，只怕也费了叔父不少银子吧。便连这书房，也处处都是稀世古玩，着实让我大开眼界呢。我方才便在想，这银子是从何处而来呢？难不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梁玉京额上见汗，已是无辞可替自己辩驳，“还请娘娘看在昔日的分上，曲加包容才是。”
“这些倒也罢了。”梁淑妃面上一寒，“你擅自引护城河的河水作游船嬉戏之用，这便是僭越的大罪。梁玉京，你行此荒唐之事，可知罪？”
梁玉京已自椅子上滑了下来，叩头道：“臣愚昧无知，还请娘娘恕罪。娘娘且宽限几日，臣立刻便将那湖泊填了。”
“这岂是无知一词便可推脱的？叔父，我不是不肯帮忙，你且替我想一想，也替陛下想一想，朝中大事，岂可如此儿戏？”梁淑妃沉声道，“叔父，激流勇退，方是保全之道。”
梁玉京叩首无言，他步出书房之时，脚步略显踉跄。梁府上下俱是一片喜色，鲜有人察觉出异常。倒是安平公主心中一动，旋即又释然，臣子总该有臣子的本分，敲打一番无妨。
梁淑妃此番纵然能出宫，也不能留宿在梁府，她又待了小半个时辰，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车驾启行，梁府上下俱皆跪送，梁淑妃回首望了一眼，见梁玉京身体微颤，跪伏于地，发梢上已经浸梁风霜之色，心里忽然觉得非常难受。
三天后，梁玉京上书乞休，皇帝倒是挽再三，梁玉京以病固请，皇帝这才批准了他的辞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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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还是要修改，哎。
最近这几章都写得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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