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

　　为了彻底杜绝水患，容衣在乌阗、月氏两境多方斡旋，游说地方官吏齐心共治。与此同时，玄英于边境交界处布下神坛，以上古龟甲咒文为当地百姓释疑解惑，且每日在固定时辰进行祭祀，藉此安抚民心。不久之后，驻地属官终于答应联名向朝廷递交修筑河堤的奏折。让容衣没有想到的是，朝堂上对远征军在赤练河滞留一事颇有微词，文武官员泾渭分明地分化成两大阵营，拨银放款进展得并不顺利。
　　真熹三年冬，胤帝虽大病初愈，身体却每况愈下。近日前线战报传回，远征军仍驻守在乌阗境内未曾开拔，朝会上百官为此吵成一团，质疑容衣年少无知、不务正业的声音不绝于耳，言必称威远将军当年英勇，全不顾容熙薨逝距今已有两年，徒然惹人伤怀。这厢胤帝心念方动，那厢将军府便递了拜帖过来，却是鸣妜在府里设下家宴，邀他共叙天伦。
　　上元节前夕，胤帝携子鸣凰应邀前往将军府，一同赴宴的还有左相苏丹青。席间鸣凰借口净手溜到后院，不意瞧见一个年轻女子悄立空庭，月下相映便如广寒仙子一般，只不知因何蛾眉螓首满面忧容。
　　“谁在那里？”
　　察觉暗处有人窥视，苏慕警觉地回过身来。面前是个美如冠玉的少年，看起来年岁与她相仿，竟似有几分面熟。
　　“你又是谁家的丫头，我以前怎么不曾见过？”
　　鸣凰幼年曾借住在姑表家，对将军府上下熟悉得很，这会儿只觉得她面生，倒是没有往他处想。
　　“我是谁你管不着。倒是你，藏头缩尾的想干什么？”
　　“咦？你这丫头…我到表兄的宅邸来，怎么就藏头缩尾了？”
　　“什么，表兄？”
　　苏慕心下一惊，霎时反应过来眼前人是谁了——府中设宴她原本也要作陪的，孰料开席前她因近日朝堂之事与父亲起了争执，鸣妜体谅她心绪不佳，这才允她在后院独处片刻。
　　“我叫鸣凰，今天是跟随父皇来拜见姑母的。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越是彬彬有礼，苏慕越觉得难以启齿，干脆冷哼一声并不作答，提着裙裾跑远了。
　　“哎，你跑什么？…真是奇了。”
　　鸣凰一头雾水地回到席间，甫一落座就见方才那姑娘也跟着来了。
　　苏慕恭谨地向在座的长辈一一请安，轮到胤帝时他摆了摆手，和颜悦色道：“你就是苏慕吧，今日是家宴，不讲究虚礼，快快入座吧。”
　　“谢皇上恩典。”
　　直到苏慕在身旁落座，鸣凰依然没有反应过来。他愣愣地看着苏慕，苏慕也看着他，蓦地冲他狡黠一笑，小声道：“鸣凰是吗，你该唤我一声表嫂。”
　　“怎么可能？你看着比我还小些呢…”
　　“那又如何。”
　　苏慕挑眉看着他，模样凭添几分娇俏，鸣凰一时看呆了，半晌竟说不出话来。
　　那日之后，鸣凰就成了将军府的常客。苏慕在府里身份特殊，偏生年纪轻，平时身边也没个说话的人。鸣凰自幼与容衣亲厚，拣着苏慕爱听的说了许多以前住在将军府的趣事。苏慕渐渐与他熟稔起来，言语间便也没了顾忌。
　　“唉，你说你表兄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听父皇说，四表哥在边疆治水呢，一年半载的可回不来。”鸣凰单手拄腮，眉峰紧锁地叹了口气，“说来也怪，四表哥不是去前线打仗的么，怎么跑去治水了？听那些大臣说，他带着容家军天天在塞外挖沙、运沙，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苏慕自是帮容衣说话：“你懂什么，这仗要打，日子也得过。他想治水是好事，造福一方百姓不比打打杀杀紧要吗？”
　　“哎，你别跟我急呀！我可听说了，朝里反对四表哥治水的头一个就是左相……你是他女儿，四表哥又是他的东床快婿，这可没道理！”
　　“哼，为这事我不知跟爹亲吵过多少回了，可他就是不肯听我的，真是个老顽固。”
　　“为人父母者，怎么会害自己的子女呢？说不定左相是想让父皇另派良将前往边关，好让四表哥卸任统帅早日回朝呢！”
　　鸣凰不过随口一说，苏慕却上了心，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喂喂，你不会当真了吧？”鸣凰怕她误会，急忙出言纠正，“你不要多想！若用这种方式回朝，四表哥可没有面目回来见你！”
　　“…也是。”苏慕眼眸一黯，低低道，“那，你有没有办法帮他一把？”
　　“这……”鸣凰虽有一瞬迟疑，面对苏慕却说不出拒绝的话，半晌点了点头，“我可以回去探探父皇的口风……”
　　“多谢你，鸣凰。”
　　“嗯？等等，我又没跟你保证什么……”
　　“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
　　苏慕嘻嘻一笑，眉目顾盼自展芳华，宛若桃李迎风吐艳，直教人不敢逼视。
　　……
　　真熹四年春，河道清淤几近功成，朝廷终于下拨了修筑河堤的款项，赤练河的围堰工事开始步入轨道。驻地期间远征军时常延揽边塞青年协助制造搬运河沙的器具，不少人受到感召，主动要求加入远征军参与战备。短短一年内，各路营盘急遽扩充，后备兵员几乎超过正规军半数，如此规模着实出乎容衣意料，说是意外之喜亦不为过。
　　“这段时日以来，少将军止戈兴仁，赏立诛必，凡言必信、行必果，实乃人心所向，无愧为将门之后。”
　　“先生谬赞了，一切有赖先生指点，我不敢居功。”
　　“少将军不必自谦。我看你近日一直在教授琪琪格武艺，进展如何了？”
　　听玄英提到琪琪格，容衣神色稍缓，略带笑意地反问：“我正打算去考校他一番，先生不如与我同行？”
　　“也好。”
　　两人临时起意，一起来到哈斯所在的营帐。其时一应官兵正在附近的空地上进行常规操练，琪琪格赫然在列，起招运式拳腿生风，看着倒是有模有样。
　　“琪琪格，过来。”
　　“是！师父。”
　　自打拜容衣为师，琪琪格便不再唤他哥哥，改奉师长之礼。这两年琪琪格的个子蹿高了不少，皮肤也晒黑了点，眉目十分有神，颇有些少年的样貌。
　　“何文广，出来和他过招。”
　　“是！”
　　被容衣点到名姓的士兵快步出列，略行了个军礼便与琪琪格交起手来。琪琪格虽不是他的对手，却也不落下风，小身板灵巧得宛如一尾泥鳅，总能出其不意地扭转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