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衣

　　竟然是他。
　　感到惊讶的不止是容衣，一旁的将士乍闻玄英大名，亦是满目震惊——传闻中千机营主深居简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别说外人了，就算是千机营的弟子，想见上一面也并不容易。大多数人提到千机营主，都习惯性地代入须发皆白的化外高人形象…眼前之人虽神通广大，但从外表看来，无论如何都太年轻了。
　　容衣倒是没有怀疑玄英的身份，只蹙眉问：“先生为何出现在此？”
　　“属下奉槐将军之命，特来护送少将军回城。”
　　原来如此。
　　容衣松了口气，眉眼之间霜色淡去，语气柔和了不少，“有劳先生。”
　　玄英应声抬眸，年轻少将的面容赫然映入眼帘，给他造成不小的视觉冲击——肤色冷白如玉，瞳眸却极致的黑，脸上几乎没有明显的表情，愈发衬得其人清湛泠洌。
　　容衣察觉到对方目不转睛的视线，玉白的面颊渐渐端凝，不动声色问：“我脸上可有什么脏东西？”
　　玄英被他一语点醒，不无尴尬的旋扇掩面，正待说些什么，一旁有人急切打岔道：“将军，不好了，曹副将快撑不住了……”
　　方才一片混乱，曹孟焦始终昏迷未醒。负责看顾的士兵原想将他扶到马背上，谁知忙中出错，撞到了伤口，喷涌的血水瞬间把包扎的白布浸红了。
　　容衣心知曹孟焦的伤势不能再拖延，可重伤之人禁不起马背颠簸，正犹豫时，玄英已先他一步前去查看伤者状况。容衣紧随其后，见玄英诊视得十分仔细，莫名感到一阵心安。
　　“先生也懂岐黄之术？”
　　“略识药理而已。”
　　玄英微微一笑，随手将羽扇别到腰后，掌中似变戏法一般，蓦地多出一个精致小盒。
　　“这是玄门秘药紫香丸，磨成粉洒在伤口上可暂时止血，请少将军过目。”
　　对玄英所言，容衣不疑有他，吩咐旁人取出丹药给曹孟焦做了紧急处理，即刻整顿人马回城。
　　晨光熹微的山道上，容衣与玄英并肩走在行伍最后，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教玄英意外的是，尴尬的沉默没有持续多久，容衣竟主动挑起了话题。
　　“久闻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玄英谨言以对：“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属下愧不敢当。”
　　“先生不必过谦。方才天象异变，是为何故？”
　　…原来是好奇这件事。
　　玄英莫名松了口气，故弄玄虚道：“自来阴阳有法，一主八卦九宫，讲求气从八方，一主十二地支，又名胎骨六十龙，天地造化尽在其中，善谋者洞察天机，无非顺应自然法则罢了。”
　　“阴阳术数乃先生所长，确不足为外人道。”容衣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话锋陡然一转，“恕我冒昧一问，先生如何看待神像豢养恶鬼一事？”
　　“古人祛疑，立神像敬而事之，因利废而弃之。今谣言四起，恐非神像有灵，料是有心人在搬弄是非。”
　　玄英回答得越是坦荡，越是惹人怀疑。容衣忍不住质问：“日前我误闯祭坛，先生不以为侮，临别之际以地图相赠，莫不是故意引我来此？”
　　玄英听罢笑了起来，看容衣的眼神多了几分赏识：“少将军明察秋毫，看来属下是班门弄斧了。”
　　容衣也笑，言语间客套的成分居多：“先生倒是为我指了一条明路，只是舍近求远于理不合，我需要与几位将军商议后再做定夺。”
　　“是属下逾矩了，军机大事，千机营本不该过问。”
　　似是想起往事，玄英心里一阵唏嘘。当初大将军便是执意要从正面攻城，结果在姑鵺山损兵折将，最后孤身陷危，亡于北静彦之手——但不知，容衣继承了容熙几分衣钵，又有多少能耐？
　　概因彼此皆有心事，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容衣没有想到，在城门等待他们的，是手持典律、跪地相迎的典狱长，秦霜。
　　“末将监管不严，接应不力，按律犯了渎职之罪，请少将军责罚。”
　　此举名为请罚，实则施压，容衣岂会不知秦霜的真正用意。但这次容家军伤亡惨重，确实因他妄为而起——真要追究起来，作为少将军，更加难逃其咎。
　　“秦将军不必如此，先起来吧。”容衣放缓了语气，“曹副将身负重伤，性命垂危，当务之急救人要紧。”
　　人命关天。秦霜心知容衣所言有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故不再刁难，起身放行。
　　回到百胜营，容衣第一个召见了槐素。
　　“这次我一意孤行，夜闯姑鵺山，槐副将不但不阻止，还叫千机营的人前来接应，真是用心良苦。”
　　“少将军想去的地方，就算阻止也没用。”
　　“你倒是了解我。”
　　“不知少将军此行可有收获？”
　　槐素虽是容衣的副官，论辈分却足堪容衣的长辈。他一心辅佐容衣，别无他念，说是容衣最信任之人也不为过。故而容衣并未隐瞒，一五一十将所见所闻和心中疑虑告知。
　　“少将军也认为容家军中有奸细？”槐素对此并不惊讶，只是面色颇为凝重，“实不相瞒，大将军早就怀疑这点了。”
　　“以父亲之能，难道也查不出埋伏者是谁？”
　　“少将军心中所疑，大将军同样思虑过。”槐素叹了口气，“整个军营当中，千机营的人行动最为自由，嫌疑也最大，大将军不让他们参与军务便是为了防患未然。”
　　“可我看你对那位玄英大人颇为信任，我想知道原因。”
　　“少将军有所不知。”槐素提起前尘旧事，恍如就在昨日，面色尤有不忍，“当初大将军遭到叛军围攻杀害，尸身险些陷落卧龙城，是玄英大人出手带回大将军遗体……此事他本可以置之度外，但他没有。”
　　……
　　容衣沉默了。
　　歌舒夜出现在姑鵺山的时机如此巧合，定是有人通风报信。
　　知道他有意夜闯孤山的，除了几位将军便只有料事如神的玄英了——
　　假如奸细不是玄英，那会是谁？
　　回想今晚与玄英会面的情形，容衣试图找出蛛丝马迹，不觉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