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C]笼中鸟

　　露西娅做了一个久违的梦。

　　是在很久以前，久到她还不叫露西娅·菲尔玛奇的时候，以露露·科威特的名义第一次踏上了这片充满风情的土地。

　　都说“朝至那不勒斯，夕可死矣”。

　　然而，扑了满怀的不止那不勒斯的温暖海风，还有机场里趁机作乱的另一项意大利特产。

　　玩世不恭的婚姻欺诈师冷眼站在一边勾起嘴角，匆匆从战场赶来的医生秉持她沉默寡言的风格作壁上观，只有刚隐退的某人气女星倒霉到仿佛和她共穿一条裤子，被那小偷顺手牵羊的同时还揩了两把油。

　　小毛贼正要开溜就被堵了个正着，前来接机的负责人自称叫拉斐尔，衣冠楚楚文质彬彬，扭住小偷手腕成功解救两位女士钱包的派头又是好一番说一不二，转头就恭恭敬敬地请她们上车，在加长林肯的车厢内为未来可能会成为他家主的女士们斟满了一杯醒好的红酒。

　　彼时她们四人萍水相逢，初次碰面身份就都是未分出个上下的偌大家产准继承人，明里暗里少不得一出唇枪舌剑。再甜美的面容也掩不过欺诈师那冲天的婊气，露西娅和这种人最不对付，冷哼一声看着对方就那么假笑着想把做派温和的拉斐尔拉拢到自己阵营。

　　但那是很好的风光。

　　她们都还身处局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发生，眉眼里全是年轻人藏不住的意气风发。

　　下一秒，冲天而上的火焰将这一切焚毁殆尽。

　　炽热灼烧着神经，眼前漫上一片片鲜红，露西娅发出了难以忍受的呻|吟。她抱住脑袋，感受到熊熊火焰在体内燃烧，皮肤如同干柴般层层剥落，整个人都烙铁似的在散发着莫名恶臭的烈火中反复熨烫，随之而来涌上的却并非恐惧而是欣慰，她——她的身体脱离了控制，在发自内心地感谢自己在经受这样的诅咒。

　　然后，就像是早知会如此，冰凉感贴了上来。

　　有谁的指尖由上而下，轻轻按摩起她的太阳穴，又拂过脸颊，用沾湿的毛巾一点点擦去冷汗。露西娅从梦中惊醒，急促的呼吸渐趋平缓，她枕在那人腿上，掀起本就已经十分沉重的眼皮，嗓音沙哑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乔姬雅。”

　　被叫到名字的女人手上动作不停，却还是分出一眼来确认她的状态，“又做梦了吗？”

　　菲尔玛奇家族的现任家主未曾回答，乔姬雅任由她拉过自己的手贴上滚烫额头后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就在黑暗中保持着这样十指纠缠的姿势，谁也没有出声。

　　“不是那个梦……”

　　又过了许久，露西娅喃喃道：“我梦到她们了。”

　　“……是吗。”

　　乔姬雅不问也知道这指的是谁，抬起手，一下又一下，帮她把汗湿的发丝梳理到耳后。

　　“她们现在应该都还好吧。”

　　露西娅“嗯”了一声，卧房内再归于沉寂。

　　她抬起头，她低下头，两人交换了个绵长又缱绻的吻。

　　说不上是谁先向后倒去，回过神来柔软的天鹅绒被早已乱作一团。几乎无人得见年轻的天才首席设计师、菲尔玛奇家族如今的二把手冷淡外壳下的模样，丝绸睡裙的吊带勾勒出白皙圆润的肩头，她习惯性地用右手将碎发拨到耳后，注视着这唯一的例外。

　　哪怕是在美人遍地的时尚圈，乔姬雅也早就听习惯了他人对她万里挑一的容貌的赞美。但在她眼中，面前这位却似乎还要更胜一筹。

　　不是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打从第一面起，当时还是前家主养女的乔姬雅就公平公正地这么想了。

　　只是比起那时的露露·科威特，那浓烈耀眼的长发已经转白，反倒是碧绿的双瞳彻底成了令人心惊的红，乍一眼看去，仿佛还有火焰隐隐在其中跳动。

　　她的面容依旧美丽，却因为此和过分苍白的肌肤，整个人都显出了一种惨淡的、不知何时就会焚烧殆尽的脆弱感。

　　于是，在粘稠的夜里，在深重床帏间，开出了玻璃般的花。

　　……

　　窗帘被“刷”地一声拉开。

　　清晨的澄澈阳光照亮了昏暗室内，也晃得床上的人眯起眼，但她还远没恶化到见不得太阳的地步，所以露西娅只是打个哈欠，懒洋洋开了口。

　　“这么早就出去？”

　　“嗯。”乔姬雅正在一颗颗系卡米色长风衣的扣子，闻声回头冲她露出了个温暖如窗外日光的微笑，“我得去卡普里岛一趟，你下午的会面已经安排好了。”

　　露西娅瞪了半天天花板，终于想起来自己今天是怎么个安排。现在时间还早，她困乏地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嘱咐了句出门小心，声音比刚醒的时候又喑哑不少，迎来对方临走前在额头上落下的一吻。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等她再醒过来，床头的闹钟已经指向十点。露西娅不紧不慢下了床，没急着去按呼叫女仆的响铃，打着哈欠走向卫生间。

　　镜子里倒映出了她的脸。

　　本该是熟悉无比的面容，却因为发色和眸色的改变而陌生起来。但露西娅早已习惯了这副景象——据说，这是标准的“菲尔玛奇相貌”。

　　拥有着这个家族血统的人，无论多寡，都有可能在某一天觉醒些微白发红眼的特征。

　　镜中的模样提醒着露西娅，她如今已经彻头彻尾成为了菲尔玛奇家的人。

　　然而，虽然贵为这么个历史悠久又富裕的庞大势力的新任家主，露西娅需要操心的事却不多。

　　二把手乔姬雅把菲尔玛奇家族的事务上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外人可能会奇怪为什么千里迢迢找个远房亲戚来继承家业，而非这位杰出又才华横溢的养女，但只有家族内部的核心成员才得以获知那些秘辛。

　　菲尔玛奇家族最为重视的，是血缘。

　　他们借此来让某个永生的“怪物”在体内代代相传。

　　既是诅咒，也是永恒的不灭荣光。

　　这才是被选中的继承人所真正继承的。

　　这才是家主应尽的义务。

　　“早安。”

　　露西娅贴近镜子，注视着自己，勾起嘴角。

　　“比诺洛斯。”

　　*

　　最初是一封信。

　　跨过大洋寄来的华丽信封，拆开后是以花体字写就的书函，上面邀请当时正住在美国曼哈顿的她作为人选之一来继承远房表亲的丰厚遗产。

　　等飞机落地，她才见到了另外几名准继承人。

　　一个刚刚结束第八次婚姻的婚姻欺诈师，一个穿梭于战场炮火间的社恐医生，还有一个，才和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当地黑手党老大一拍两散，转身就下了海，摇身一变成了“人气□□”。

　　再加上个博士毕业却因为某些小兴趣跳槽去当殡葬师的露露·科威特，实在是个顶个的奇葩。

　　她做好了老爷子可能会被这些半吊子的继承人气个半死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事情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在养女乔姬雅的见证下，前家主派来的律师代表宣布只有她们中最优秀的人才能获得“红松籽”，然后在正式举办晚宴的那一天成为这个家族的继承人。

　　暂且不论中间的鸡飞狗跳，四人糊里糊涂折腾了几天也没搞清楚所谓的评判标准。而在晚宴当天夜里，露露·科威特被莫名其妙蒙上眼睛绑住手脚从被窝里拖出去的时候，衷心认为，这明明是选出一个最反抗无力的倒霉鬼。

　　等到终于有谁扯下黑布，她才看见，自己正被铁链拴在某把椅子上，所处的似乎是座地下神殿，不远处就是滚滚沸腾的岩浆。

　　在她对面，坐着那位身居菲尔玛奇家族最高位的、行将就木的老者。

　　老人为她讲了一个故事。

　　那是一对双胞胎兄弟的故事。

　　弟弟所在的教会失误地召唤出了那可怖的太阳、上古的邪神，致使当地火山喷发。

　　为了停止那永久不歇的火山，弟弟借由一块来自埃及、皮肤黝黑的爽朗商人兜售的石板，将自己化为永生怪物的同时，也成为了封印克图格亚的钥匙。

　　只要他还活着，那邪神就会被封印在岩浆之下。

　　但永生术也为他的家族降下了克图格亚的诅咒，将他们变成被灼为灰烬一般的模样。其中的不幸者，症状会越发加剧，最后自燃，甚至于爆炸。

　　躯体只是肉体凡胎的弟弟同样无法支撑得太久，在他生命将被耗尽的时候，他哥哥的孙子站了出来，邀请另一位爷爷将自己作为灵魂的容器。

　　这个传统就如此被代代延续下去。

　　弟弟的名字叫做“比诺洛斯”。

　　他辗转于哥哥后人们的身体里，成百上千年如一日，如今，作为卡洛·菲尔玛奇，向露露·科威特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其实她没来得及回答。

　　因为下一刻，她就看到另外几名准继承人闯了进来。

　　出于这些天积累下的情谊（大概），她们目击到她被拖进前庭的地道就急忙采取了行动。而现在看见被一众□□徒包围着的卡洛·菲尔玛奇和露露·科威特，欺诈师一马当先，二话不说，冲过去一脚蹬翻前家主的轮椅，直接把人踹进了岩浆里。

　　……然后，比诺洛斯以被诅咒的“永生怪物”姿态降临了。

　　他因为失去了人类的脑部而无法思考，径直陷入狂暴。几人仓皇地逃离了比诺洛斯的追杀，只有露露·科威特因为被选作为继承人和同伴的手滑打了个半死，还差点被战场医生那飘忽不定的急救手法补上最后一刀。

　　她们在兵荒马乱下开车逃往机场，买了最近的机票，赶在被围追堵截前登上了回家的飞机。

　　然而，就像每个类似的故事一样，事情没有如愿顺利落幕。

　　坐在返程飞机上的露露·科威特，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强烈又莫名的冲动，一种对那不勒斯的怀念之情。

　　她想回去。

　　她应该回去。

　　她打开化妆镜，发现自己在来到菲尔玛奇庄园后就开始变化的眼睛和头发，彻底成了红白二色。

　　她还是成为了“比诺洛斯”。

　　所以，已经更名换姓的露西娅直起身，她现在才会站在这里。

　　她听到与她共存的比诺洛斯说，早安。

　　*

　　洗漱完毕，露西娅走出卧房。一路上遇见的女仆管家都在鞠躬问候，她挥挥手让人散了。

　　在回到那不勒斯后，露西娅正式继承了菲尔玛奇家族，也及时压住了差点再次发生的火山喷发。

　　依协议规定，遗产分配自然是由新任家主来主持。按理说其他人也能分到一笔不菲的收入，但出于她和比诺洛斯的双重小心眼，本该拨给欺诈师的那份被平分给了另两人。欺诈师空着手来，空着手回，但鉴于这本来就是个会用纸币玩天女散花的主儿，马上没心没肺地拍拍屁股去找下一个祸害对象了。

　　菲尔玛奇家早年做的是军火生意，在卡洛老爷子上台后洗白上岸，开始经营种植和酿酒业，加上从前的大小姐乔姬雅是个少年天才，在时尚界也占据了不小的地位。

　　他们家族现在富得流油，每天要经手的事务自然只会多不会少。但即使有乔姬雅他们帮忙打理，那余下的少部分还是成了露西娅的责任。

　　而且，有些事也是得她这个家主出面的。

　　一切收拾停当，时针也转到了中午。因着预定在下午的会面，露西娅心不在焉地享用着过于丰盛的午餐，刚草草吃了个半饱就放下刀叉。

　　偌长的餐桌上就她一个人未免太孤零零了点，也不知道乔姬雅什么时候回来。

　　露西娅在女仆鞠躬恭送下走出餐厅，处理公文到两点，然后才准时被仆人引领到会客室。管家轻轻推开厚重的红木门扉，她维持着那标准的营业式微笑走进去，远远就冲坐在沙发上的人一点头。

　　“欢迎您大驾莅临……”

　　她笑容不改，“还是该说好久不见？”

　　两位黑衣保镖只是面无表情地背着双手站在沙发后不为所动，但他们的正主儿倒是闻言就“哈哈”笑了两声。

　　悠闲地坐在那儿的男人面容俊朗，举手投足都很是随意，跟露西娅的假笑不同，他那爽朗的笑容简直像是真心流露出来的。

　　不如说，结合他的所作所为，这一点才让人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怖。

　　哪怕她不是对他的背景门儿清，敢只带俩保镖就进军火起家的菲尔玛奇庄园的家伙也不是等闲之辈。

　　“哈哈哈，科威特小姐，”他笑道，“我们不是才第一次见面吗？”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叫她这个名字了。

　　“哦？”

　　露西娅端起女仆才刚在她面前倒的那杯咖啡，“我倒是已经听说过您的很多事了。”

　　“而且我知道，上次的继承人之争，瑞沃先生也帮了不少忙。”

　　虽然帮的对象不是她。

　　那不勒斯是处在意大利实力最为庞大的三大黑手党之一——卡莫拉家族的势力范围下，而眼前这个叫瑞思·瑞沃的爽朗男人，就是他们的新任教父。

　　虽然都说这位年轻的黑手党老大上台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幕和裙带关系，但在他和那副笑容截然不同的、大刀阔斧到完全可以用“清洗”来形容的整顿下，也没人再敢说闲话了。

　　不过，那所谓的“内幕”是什么……和某位知名女星打过交道的露西娅可太清楚了。

　　“至于这次请您过来的目的，我就不说废话了。”

　　她弯眼笑了。

　　“毕竟……我们说不定有同一个还想再见一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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