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行天下（GL）

　　赵榆一路一言不发的闷声走着，明知慕舟和蹑蹑的尾随在后，心里憋了团火气，关门时想要重重一甩，可好素质又没能允许她理直气壮的撒出气来。方坐下时，便见一个精怪脑袋探了一半进来。
　　她冷冷瞪了满脸堆笑的呆子一眼，却觉得方才的火气顷刻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心情转眼好了大半。
　　“奕欢，你回来了！”见赵榆也不像含了怒意的样子，慕舟和一溜烟钻进了屋内，轻手轻脚的合上门，十分殷勤的凑了上去。
　　拎一拎小茶壶，端出些分量，笑眯眯的为自己和赵榆沏了杯茶，后又觉得有些凉了，于是一口气自己喝干了两杯茶。她这一下午滴水未进，渴煞她也。
　　“哧”，赵榆被慕舟和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举动逗笑，抬起手，在半空中滞了片刻，才揉上了那一头柔软的长发，“呆子。”
　　“嗯！”慕舟和愉悦的双眼眯成一线，脑袋顺着赵榆的手颇有律动的一摇一晃，奕欢唤她作“呆子”时，总有这一丝丝毫不起眼的宠溺，叫她欢喜又欣喜。
　　赵榆蹙了蹙眉，思量着问道：“你可知道你的身世呢？”
　　“身世？”慕舟和怔了一怔，摇头，“师父不曾说过。”
　　赵榆忽的站起了身子，打横抱起慕舟和，行至床榻旁，小心翼翼的放下她，为她褪去犀角长靴。她很轻，像是一支羽毛，令赵榆分外小心，生怕她迎风飞走。
　　慕舟和一瞬便红了脸，一双大眼扑扇着看着赵榆，这——天色还亮着呢。
　　“呆子这会儿倒是不正经了！”赵榆见那人的莹润红脸，便知她想歪了，不由伸出一根手指在其脑袋上轻点了一点，揶揄道。
　　慕舟和一顿郝羞，信手拽了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身子转了个弯儿，背对赵榆蜷成了个虾米，末了却也不忘往里拱拱给身后那人腾出块位置。
　　赵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无奈的摇了摇头，褪去鞋袜，和衣在慕舟和身边躺下，“呆子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么？”她忽的问道。
　　慕舟和一听，蓦地哗开了薄被，半坐起来，“不想。”她回答的斩钉截铁，未有半分犹豫。
　　这倒叫赵榆心生疑惑，伸手把慕舟和揽进怀里，试探的追问着：“为何呢？”
　　慕舟和像是叹了口气，但赵榆并不十分确定，她依稀只觉得那人的身子剧烈的起伏了下，“师父说我父母双亡，是以没有什么身世可言。”且，她也并不太在意身世不身世的问题，如今的她活的十分快活，足矣，不需要再为自己平白寻烦恼。
　　“若你师父欺你呢？”赵榆轻拍着慕舟和的背，那身子很柔软温暖，令她总是自然而然的便放松下来，话音刚落，便觉察到某人璀璨的目光。
　　慕舟和抬头，奕欢回来之后显得有些奇怪，总盯着自己的身世作甚，“奕欢，那你可知我的身世呢？”她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赵榆却是摇头，“我怎会知。”
　　这叫慕舟和才悬起的心又回了心窝，幸好，她毫不担心自己的身世如何，或低贱或高贵，都无甚所谓。唯一害怕的，只是这所谓的身世会成为奕欢的阻碍。那么——
　　幸好。她暗松了一口气。
　　“方才，那农妇如此蛮横，你为何不反驳？”
　　慕舟和把头深深埋进赵榆的怀里，安逸的享受着独属于奕欢的如兰似麝，其实赵榆明白，慕舟和沉默是最好的选择。而慕舟和，也未作答，答案二人谁都清楚，正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她越同那乌婶儿计较辩驳，便越难以争个清楚明白。况且她一向都懒散，懒得争论，懒得解释，对于一切都是懒了又懒，倦了再倦。
　　赵榆阖上眸，脑海里浮起诸多场景。有昨夜二人的鱼水欢愉，也有今日午后的决绝苦楚。离宫前，无言曾说，她待慕舟和与众不同。那时她不否认，与众不同是因自己愿容忍她，而呆子也分外晓得分寸，从不僭越。可当断时，她相信她依然会毫不犹豫，正如当年杀了心爱的宠物那般。或许心痛，不过尔尔。
　　可真的到了决断的时候，她犹豫了，尽管犹豫的是那样不动声色。
　　“呆子。”在二人许久的缄默后，赵榆忽的开口，唤了一唤慕舟和。
　　慕舟和在赵榆的怀里窝的十分安心，几欲入睡，此时听得一声轻飘飘的呼唤，软绵绵的应了一应：“嗯。”
　　又是半晌的寂静，但见得赵榆朱唇启的微微僵硬，阖上的眸一直都未睁开，一对狭长的柳叶眉紧紧锁着，她说：“此事完结后，回鱼沉谷去可好？”
　　话是打着商量的话，语气也是询问的语气，并不具平日里的不容置疑，大约因她自己潜意识里也是不愿呆子回去的。
　　鱼沉谷是个与世隔绝的好地方，可不是她的归属。她的命运与归属，自出生时就早早落定。
　　慕舟和闻言扬起了头，怔怔的看着赵榆。惯性的伸手去点开拿深锁的眉头，可她自己却锁了眉，她毫不犹豫的想说“不”，可还是放柔了语气问着：“为何呢？”
　　是啊，为何呢，她虽还帮不到她，却没成为她的负担，她也从未欺她瞒她，只以一颗真心待她。
　　“你——”赵榆睁开眼时，正好对上慕舟和少见得忧愁烦恼的干净容脸上多了一份哀思，以至于那一双透彻的眸里都有了些深沉。她不喜欢这样的她。
　　伸手，学着慕舟和的样子，点在那成就“川”字的眉心。她似乎有些忆起，鱼沉谷受伤昏迷之时，总也有个人化开自己的锁眉，带她走出无止境的黑暗，令得她一睁眼便是光明和温暖。
　　至于这是错觉，还是事实，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应当告诉她一切吗。
　　“这江湖，这朝堂，不会安生了。”还是沉默吧，这些事，云兮他们知晓的该更为清楚才对，“你且先回去，我若得空，会去看你。”赵榆扯出一抹笑意，难得温柔的好声哄着。
　　慕舟和默了一默，眼底的深幽仿若流星，转瞬即逝，叫赵榆没能抓住，她点头：“好，此事结束，我便回去。”
　　赵榆端起那张倾城初绽的脸，看了又看。脸仍是那张脸，清秀中透着宁谧，温柔里夹了妖冶，眼还是那双眼，黑白分明，清澈见底。她意外慕舟和答应的痛快，叫她方才做好的一大堆柔言细语都失了发挥的场所。可转念一想，这个呆子一向听她的话，如此，倒也不足为奇了。
　　“对了，安莹来过了。”慕舟和垂首，扯了扯嘴角，使自己能尽量笑的自然些，再三练习后，才抬起头，又是个无暇干净的她。
　　赵榆点头，“我知道，你的留书我看见了。”她稍默了默，思绪与情绪都还停留在方才，心里暗暗思忖着该对呆子好些了，好一日，少一日。
　　毕竟，她不会真的去鱼沉谷看她，而她，回了那处世外桃源，想必又该是慵慵懒懒。一时之间，胸腔里像是压了块巨石，让她有些透不过气。用力的吸了口气，却也没能缓解这异常的不适。
　　“嗯！”还不待赵榆作出些追问，慕舟和敏感的觉察到了她的不对劲，却只以为是自己的头压得她不适，乖巧的挪了个地方，才继续道：“的确是有那么一批人被关押在了百草堂。如今还活着的，估摸着还有百十人。其余——”其余的，都死了，随意埋在了乱葬岗。“这是百草堂的地图。”慕舟和半撑起身子，自袖口取出一张薄纸，正是白日安莹予她的。
　　赵榆睨了她一眼后，强打起注意力把目光投在了摊开的薄纸上，安莹倒也心细，百草堂内的危险之处都做了标识，这呆子，还真是到哪儿都有贵人相助。她可记得肃州之时，她同安莹，还不太对付呢。如今换了座城池，连关系也变了个样。
　　想到此，她的脑海里闪过道厉光，令她蹙着眉头再看了慕舟和一眼，随即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这世间，哪里来的这般多巧合，真如此，上天未免太爱弄人。动弹了一动身子，使自己倚的更高些，看着那图纸细细思忖。
　　“奕欢，”慕舟和偷偷瞄了眼赵榆后，小声的说着，“百草堂的二进院落底下是个巨大的密室，”她指了一处，化了个不大的圆圈，“神医门的人就在此对壮丁作出试药，而要进去，入口在第三进的书房之内。”又指了指一个点，“这密室建造时，格局有意作反，出口在一进内，如今神医门留在丹阳的共十五弟子，这与和尚说的并未偏颇，而长老分别为三长老失刺孙，六长老首乌还有姹女，也正是安莹。最晚后日，还有十五名弟子同五长老针火，八长老半天河会赶至此地。我思量着，我们人少，还需尽早动手才是。”
　　赵榆抬手蒙住了自己的双眼，黑暗之中有着点点荧光，百草堂的地形在她脑海里浮现，一个个计划成形又破灭，还不待她忖出个细致的计划，便只觉得身边的呆子支起了身子，自她身上翻了过去，随后是“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引得她无暇再想，睁眼偏头朝那人望去。
　　靴子也不好好穿，光脚直接套了上去，半踩着踏来踏去，宽大的衣袍逶迤在地，她真是小，瘦瘦小小的，惹人怜惜。
　　慕舟和原想端把圈椅至床榻前，可把房内扫视了个透也没见着，暗叹了声这客栈真简陋，而赵榆，也跟着她的起身离了床，到了她跟前。她便也不再纠结圈椅不圈椅的问题，在桌上摊开一张微微泛黄的薄纸，提笔大致画出了百草堂的草图，“我们能出的人，有八人，我，踏雪寻梅，踏雪的三个手下，还有云兮。”在草图旁的空余处，写下八人的名字。踏雪的三个手下，慕舟和才想起还不曾问过他们的姓名，便随意写了个“阿一、阿二、阿三”，“我本以为失刺孙同首乌的功夫不过尔尔，但听得安莹说，失刺孙武功颇高，虽不是和尚对手，可若连起首乌来，也能堪堪撑平。而如今留下的十五弟子，倒不是门内精英之辈，是以我与踏雪寻梅三人足矣。”
　　赵榆稍默了默，看着宣纸之上，慕舟和落下的工整字体，最后一笔回勾回的有力却不失娟秀，方压下去的情绪又翻了上来，“云兮，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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