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行天下（GL）

　　提及沐浴，自是想至宽衣。
　　明明在谷内她的身子都已被叶楝看了个干净，却还是涨红着脸扭捏起来，有些结巴的道：“你，你先。”
　　叶楝见她那一脸羞涩的神情姿态，心下明白几分。但驿站虽简陋了些，沐浴之处好歹还是搁了扇屏子不是。目光扫了一眼那屏子，竟又有些无语凝噎起来。好端端的屏子，往日不尽是画些山水花鸟么，怎的此店偏偏挑了个美人出浴图。
　　瞧着那画中女子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模样，脑海里浮现的却又是那一日在鱼沉后山瞥见的莹润身子。一时之间，也不由多了几分郝羞。
　　但，叶楝到底是叶楝。无论心里脑里如何想都不会轻易流露于脸上。当下点了点头，轻声道：“如此也好。”
　　屋内因着水汽变的氤氲，处处弥散着一股子别样的湿意。
　　走至屏风后，叶楝解开了腰间的白玉绣线锦带，原就不贴身的衣袍陡然宽大起来。慕舟和在另一端好一番正襟危坐，她耳朵极好使，听的衣料摩擦的沙沙声好似近在耳畔，当下身上又是一热。拎起茶壶，只听“咕咚”“咕咚”，连连饮了好几杯水。
　　心里又暗暗恼自己怎的这般没出息，在谷内也不是没见过奕欢的身子，还为她上了药呢，偏还是如此紧张，坐立不安。
　　可越是想镇定下来，慕舟和身上越是燥的慌。脑里心里眼里浮现的，全是奕欢那每一寸肌肤都恰到好处的完美身体。
　　又是连着几杯水下肚。桌上的饭菜还未曾动过筷，慕舟和倒先饮了个水饱。
　　“你很渴么？”
　　那一端，叶楝终是忍不下去了，出言问道。
　　她一闭眼就听得那人“咕咚”“咕咚”的饮水，睁眼时却没了。再阖上眸时，那声音又传了过来，粗略一算，那小茶壶里的水怕是丁点不剩了吧？
　　茶叶醒神，这呆子，喝了这般多也不怕睡不着。
　　不过转念又想到以她的贪睡功夫，当不受着小小的劣等茶叶的影响才是。于是又开始盼她明日千万莫要再贪睡，不然叫她一个人如何扛她回去？
　　也不知无声怎么样了，留下的暗号他们是否看见。那人，一路上走走停停，怕是早猜到了她得为隐在暗处的人留下些记号吧。如此一想，叶楝的心中又是一暖。
　　她总是这般为自己着想的，明明心里什么都知道，却从不言明。只以她自己的方式来保护自己的一切。
　　说起来，屏风那端怎的没动静了？于是又唤了一唤：“呆子？”
　　“嗯！”慕舟和这下答应的飞快，几乎是叶楝的话音才落，便听的她的声音。
　　叶楝听着慕舟和颇为轻快的调子，放下心来，再次阖上那一双狭长的凤目，双手搭在浴桶边缘，纤细的手指轻轻击打着，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慕舟和足足喝完了三壶茶，叶楝方沐浴完毕，从屏风后头走出来。
　　但见她只着了内里一件中衣，缎子般的长发仍往下淌些水珠子，领子宽宽敞着，一双平直而修长的锁骨若隐若现，两颊微微泛红，一对凤目不似素日那般淡漠和疏离，此刻正端着一副凝练的目光好整以暇的盯着慕舟和。
　　慕舟和“咕噜”一声吞了一吞口水，拎起茶壶又要添茶却发现茶已饮尽，点滴不存。
　　叶楝瞧着对面那人呆愣的模样，不由挑了挑眉，沉声道：“叫小二来换了水，你便去罢。”
　　那一脸认真的神情让慕舟和不敢多做遐想，况且先才她已想的太多了，当下“哦！”了一声，开门去唤小二哥。
　　在小二哥换水的那档子空隙里，叶楝则是披了外袍翻然跃至屋内的檩子上。她可不愿被小二瞧见她这副样子。
　　但，这檩子也是颇脏了。叶楝不禁皱起了眉头，腹诽道。
　　听得慕舟和一句脆脆的“多谢小二哥！”及门被关上的声音后，她立刻又跃了下来。
　　慕舟和的脸上此时还微微带着笑意，叶楝忽的有些不悦起来。
　　她见着自己时，从来都有些惊惧，偶有些爽朗的模样也是转瞬即逝，自己又不是什么夜叉恶鬼，她怎会如此怕自己。
　　且她那种怕，又同旁人不一般。叶楝细细回想着，旁人对她的怕，更多的出自于一种骨子里的臣服，慕舟和的怕——一时之间她竟也有些说不好。
　　但，她此刻确实不太欢喜便是了。
　　正当她独自生着莫名其妙的小气之时，慕舟和偷偷瞄了她一眼，见她一脸沉思样子以为她又有事要愁，于是便知趣的蹑手蹑脚的窝进了那一联屏子后。
　　可她单手解衣物终是不方便，外袍还能褪的轻松，到的中衣时，总也解不开那系带，她本就紧张的很，情急之下又使起方止血不久的左手来。
　　待得她整个人埋进水里的时候，手上已沁出点点血意。但她浑不介意，奔波了一天，能有这一桶子热水，足矣足矣。
　　“奕欢——”
　　慕舟和心情极好，一手拨弄着水面，扑腾几个水花子，另一只手则懒懒搭在一旁，她一贯喜静，但有奕欢在的地方，她更愿同她说些话。毕竟，她们少有机会能安静的不受打扰的在一起。
　　“嗯。”叶楝应了一声，但语气仍没有太好。
　　慕舟和也不介意，寻了个话题，“你说，今日那些杀手会是谁派来的呢？”
　　叶楝没有当即回答这个问题。她大约是知道答案的，但她不知该不该叫慕舟和知道。
　　“你此番出来，何时回去呢？”她转而问道。
　　慕舟和闻言，摇头，又道：“我也不知，我才出来一月余，大约还得待上一段时间吧。”她现下有些不愿意就此回去，愈是同奕欢接触的多，她便愈不想离开。且，踏雪留下的书信里说，时机到了，她们会来寻她的。这不还没寻到嘛。
　　也还不曾见到云兮，向她道声谢谢。她虽不在自己身边，但肃州城内着实帮了她不少。
　　如此一想，慕舟和竟发现，自己在这江湖之内，竟也是有许多牵挂的。那便更不能回去了。
　　“林子外的那六人，该是名剑堡来的，”叶楝叹了一气道，她早便料到慕舟和大约会在外留上许久，只是她此刻心中颇有些矛盾。她既不想慕舟和在外久留，却又有些不舍她离去。不知怎的，内心某一深处隐隐有些不安，可具体是什么，她也思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事实既已如此，便多告知这呆子一些事情，叫她莫要再这般愣才好，于是又续道，“名剑堡内人人皆用剑，但你可有注意到，那几人刀法并不纯熟，紧急关头使出的，全然是剑招，”
　　“哦——”慕舟和恍然大悟，难怪她总觉得那几人用刀用的十分奇怪，“他们本是想隐藏身份，才特意换了刀具，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嗯，”叶楝微微点头，应了一应，“而林内的那五人，该是哪里的闲散杀手。任务失败便自尽，倒也是有几分胆色和操守的”
　　“可不是还有一人没有当即自尽吗？且我曾听踏雪说过，凡杀手杀人，一击必退，断不会去而复返，你的意思是——最后使□□的并不与他们一伙？”慕舟和被自己的猜测惊了一惊，她一直以为最后暗算的人是之前遁走的那两人有去而复返，如若不是，那此人未免也有些深不可测了，从头至尾都不曾路过面，只待前人栽树，他来个后人乘凉。“最后那人定也是杀手！”她笃定道。
　　“不，他是刺客。”叶楝却否决了慕舟和，她也对那最后一人颇为头疼，当下有些烦躁的揉了揉太阳穴，“你可知杀手与刺客的区别在哪里？”
　　慕舟和默了一默，细忖了片刻，“我不知道。”
　　“若说杀手还能是人，那刺客已然是一副杀人机器。”叶楝话音一滞，她猛地想到，若无声在林子里与那刺客对上——当下身子站了起来，她怎的早不曾想到。
　　是了，早些时候，她只顾如何隐藏隐卫的存在，而且也一直没有时间静下来细细梳理这档子事。若说前两拨人的出现都在她的猜想之中，那第三个人，则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了。
　　“奕欢？”感觉到那端有些异样的寂静，慕舟和试探的唤了一唤。
　　叶楝复又坐下，掂了掂茶壶，定是方才慕舟和叫店小二又沏满了，当下为自己满了一杯，浅抿了一口。目光扫了眼未动分毫的饭菜，轻叹了叹，她也是胃口全无阿。
　　于是又同慕舟和说道起来，“杀手与刺客虽都是杀人，也全不问缘由，但杀手为的是利益，刺客只为命令。所以那五人，做杀手的年资长些便有那等行为，咬了毒囊，年资低些的，犹豫也是正常。但能想到在牙缝里嵌上毒囊的，想必出处也是不简单。”
　　慕舟和原是见奕欢一点动静没有，正欲起身，却又听的她沉声说话，便又坐了回去，“不简单的出处，可是苍云宫？”
　　她虽说已对这江湖的大致框架有了些了解，但仍只局限于初步，因此能想到的也唯有这个以杀人而存在的组织了。
　　“苍云宫怎会有如此品相的杀手？”叶楝此话，虽是一反问，更多的却是感叹，“不过，能说出苍云宫，看来你这一月对江湖诸事了解的也颇多了。”又抿了一口茶，方接着说道，“苍云宫以笼尽天下杀手刺客闻名，却也不是什么人想进就进的。杀手刺客尽皆分九品，刺客往往是自小由苍云宫所栽培，而杀手则往来复杂，但据我所知，最差的九品杀手若是接单之前得到命令，当死之时也断不会犹豫。所以，方才我已说过，他们五人只是哪里闲散的杀手罢了。”
　　“那最后一人呢，可是出自苍云宫？”慕舟和最为念念不忘的，便是那最后一个从未露面的。尤其是在知晓了杀手与刺客的区别之后。
　　叶楝又是摇一摇头，随即又想起她与慕舟和之间隔了道屏风，“此事与苍云宫并无关系，你可有细看过那弩箭，箭尖的材质乃是精钢打造，锋利无比，不说此等手艺，仅是这精钢的材料，便仅有名剑堡方可得。”
　　一切的源头，便又扯回到了名剑堡。
　　“如此是说，最后那人和最先那派是一起的？”慕舟和有些疑惑起来了，再回想起当时的情境，也分明不像是一起的才对，“名剑堡还会打造弩箭？”
　　“呵，”叶楝冷冷一笑，“名剑堡只是以剑闻名罢了，但如此精纯的弩箭，也并不多见，普天之下，只为一家所做。”她没有再继续解释“那一家”究竟是“哪一家”，换了个方向继续道，“若我推断的没错，第一拨人乃是陆傲天派的，其目的有二，一是试探你武功的深浅和路数，二是试探我是不是他疑心的那人。”想到此，她又是默了一默，“这第二拨人，大约是朱雀帮所为，因此对着你我二人尽下杀手。这第三个人——”话音一顿，嘴角的寒意化作一抹嘲讽，“第三个人纯粹只为杀我而来，倒是平白连累了你。”
　　“那人对你招招不留半分情面，当真只是试探？”慕舟和有些怀疑。
　　叶楝顿了一顿，解释道：“你觉得你会让我在你的面前无端被杀么，他如此行事才是最好的手段阿。若我为求活命毫无保留也好，你为救我多一分拼命也罢，都是正中他下怀，而当真我死在了他的人手里，他又可以以‘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来做些话题。”
　　“所以你一早便知道那六人是陆傲天所派，也料到另有来人，因此才——”藏了后手，后面那四字慕舟和并未说出，因她还不曾说完的时候，自己便否认了。依着奕欢的性子，是断不可能轻易现出所有依仗的。
　　“是，”叶楝坦然承认，“但无论我是否提前猜到，有些防身的底牌总比没有要好。”她轻声道完后便静静等着那头的下一句话。
　　她并不后悔自己利用了她更瞒了她，但这不表示她不在意慕舟和会否因此而怨她。
　　却不料，那头静默了许久，才颇为轻快的道了句：“嗯，言之有理！”
　　届时她那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方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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