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线

　　陆厉那一夜没有睡，他摩挲着夏洺的相片，相片里的夏洺张牙舞爪，还露出了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夏洺蜷缩在他的身侧，把头倚在他的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夏洺盯着他怎么咬都没有变化整齐的指甲，想起来了被他刻意遗忘的事实——

　　一年前的这一天，夏洺出了车祸，等到陆厉赶到医院时，他已经被宣布抢救无效了。陆厉在医院枯坐了一夜，却也没有等来夏洺笑眯眯的跟他说，这是个玩笑。

　　男人没哭，或许他只是哭不出来了，冷静地仿佛不像是刚刚失去了心爱的人一般，办好了手续，把夏洺葬在了一个绿水长青的墓园，又买下了他隔壁的位置，最后说的话是：“慢点走，等着我。”

　　找了个好律师判了那个酒驾的肇事司机十五年有期徒刑，又找了人买通了一群犯人好好在狱中“照顾”一下他。至于他到底能不能活着走出监狱，那就不是陆厉可以控制的了。

　　夏洺其实不怎么奇怪他会英年早逝，小时候，他就遇到过一个大和尚，说他命里注定有一劫，过去了便是无病无灾一生顺遂，过不去便是福寿缘浅。

　　在他追陆厉的时候也开玩笑的指给陆厉看过他的手心，说他的生命线只有短短的一截，估计哪天他就不会烦他了。

　　当时就被陆厉难看的脸色吓住了，以后他也再不敢提这一茬了，那时也只是以为陆厉觉得他的说法太荒诞，现下想想，怕是那是陆厉就已经喜欢上他的。

　　可是自己这一劫，终究还是没过去啊。反而拖累了他的陆厉。

　　要是当初没有追到他就好了，是不是现在的陆厉还能够在讲台上挥斥方遒，笑眯眯的拒绝学生要电话的请求，时不时和三五好友小聚，或许还会娶一个贤惠的妻子，生一群可爱的孩子，等到老了还会坐在摇椅上跟身边的孙子孙女讲，当年啊，有一个小男生因为大冒险被迫上讲台来跟我表白。

　　可是天知道，那天夏洺选的其实是真心话呀。

　　陆厉嘴角带笑，似乎也想到了当年夏洺的窘迫，一边摩挲着照片，一边自言自语道：“其实在你偷偷跟着我上下课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他仿佛浮现出如果夏洺知道真相傲娇的神情，噗嗤一笑。

　　当天，陆厉就发起来高烧，夏洺急的也不知道该找谁好，只能的跑去隔壁敲嘉佳的窗，女孩跑到他家一看这种情况，叹了一口气，看向夏洺：“你知道了？”夏洺大致猜的出来嘉佳问的是他终于知道自己不是活人了，胡乱的点了点头，慌乱的问：“他发烧了，该怎么办？”

　　嘉佳想了想说：“没见过你这么蠢的鬼的。你没看过鬼片吗？来，把你所有的力量全部集中在手上，贴着他的额头，物理降温！”大概是看不过眼夏洺这么失魂落魄的蠢样子，也发现自己在这没什么用处，气哼哼的提着小洋裙，露出白皙到透明的脚，直接踩着窗户就回到了隔壁。夏洺张了张嘴，最后决定学着嘉佳的方法，发现还真的手心中散发了淡淡的寒气，跟一台小型冰箱一样，夏洺有些脱线的想到。

　　到了第二天凌晨，陆厉终于退烧了，终于不用在听陆厉无意识的喊他的名字，夏洺的一颗心就像被划了几刀被扔进了醋坛子里，酸疼酸疼的。

　　只是还没完全放下的心在第二天陆厉起了个大早时又提起来了。今天是周末，陆厉不用上班，大病初愈的他脸色惨白，走起路来还不大稳当，却换了一身干净的行头，出门了。

　　夏洺担心他又去墓园折腾自己，跟着他出了门，外面的阳光打得他晕晕的，生生的冒出了一身冷汗。

　　最后还是担心占上了上风，一路小跑过去，自我安慰的把手扣住了那温暖的手心。一路上夏洺有些好奇，不是去学校的路，也不是去墓园的路。直到夏洺在门口看到金光闪闪的牌匾，无声的把手抽走，瘪了瘪嘴找了个树荫蹲下。

　　陆厉理了理衣袖，第一次如此虔诚的踏进这个地方。

　　夏洺数着爬过脚边的蚂蚁，蹲麻了就干脆坐在了地上，也不知道陆厉进去了多久，太阳已经快挂到了天空的正中间，夏洺快撑不住了，全身难受的厉害。他不是没有试过进去，只是一靠近就被佛光屏障在外面。

　　等到云佛寺那几个大字，夏洺都快看得不认识的时候，陆厉才走了出来。夏洺整个人趴在了他的背上，迷迷糊糊的搂着他的脖子，小声说：“反正我也不重，你就吃点儿亏背我回去吧。”

　　夏洺真正放下提心吊胆的心是在陆厉从云佛寺回来之后，陆厉整个人不再消沉，早睡早起，三餐正常，每天还抽个空去跑个圈。

　　夏洺觉得最大的原因应该就是陆厉从云佛寺带回了一串檀木手钏，夏洺可以感受到手钏有着法力，一开始他不敢靠近，不过后来发现好像对他并没有伤害，悄悄翻着看了下，一共三十颗小珠子，也没发现没什么特别的。

　　唯一特别的大概是陆厉指尖上莫名出现的小伤口。夏洺有些心疼，自从意识到自己是鬼之后，又被嘉佳灌输了很多常识，比如指尖血有多么珍贵。只是这道伤疤从那天以后就一直没有好过，总是结了痂又添了新伤。

　　“所以说，我们能够维持这种状态，是因为有人在挂念我们？”

　　嘉佳点点头，又纠正道：“不是一般的挂念，是强烈的不希望你离开，希望你还活着的挂念。”嘉佳看着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实体的手指，有些难过。

　　夏洺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难过，开心的是他的爱人每天都很思念他，会做他喜欢吃的饭菜，调到他喜欢的电视节目，衣柜里一直挂着他的衣服，还时不时会添几件情侣款的进去。

　　可是这都比不上夏洺看到陆厉回到家是对着空气说：“我回来了。”时的的心酸，比不上看着陆厉在自己睡着的地方虚拱起来的被子时的难受，也比不上陆厉对着空气讲着一天的经历时的难过。

　　当陆厉习惯在书房里呆到夏洺把房间里的灯弄得明明灭灭时会高兴地笑，夏洺也会跟着笑，只是笑着笑着就哭了。

　　嘉佳恨铁不成钢的推了推他的脑袋：“你啊，要是不想让他记得你，就别在去碰电视和电灯了。”夏洺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水是通向阴间的媒介，而电是唯一会对鬼的触碰产生反应的物质。

　　夏洺答应的好好的，争取让陆厉早点忘掉他，或者说不要这么的思念他。

　　可是在第一天实施的时候就破功了，陆厉一直盯着电灯不肯睡觉，到后来变成满屋子叫夏洺的名字，直到夏洺分不清楚究竟陆厉哪一种自我折磨哪更让他受不住时，夏洺一口气把屋里所有的灯都弄灭了。

　　陆厉才消停下来，对着虚空轻声道：“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声音很轻，仿佛化在了空气中，可是夏洺还是听到了。他蹲在陆厉的床头看了他一夜，用指尖摩挲着他的薄唇，都说薄唇的人薄情，你为何偏偏那么深情。

　　你放心，等你找到喜欢的人我就走，我不会不开心的，因为你给了我所有我从来无法想象的爱。

　　之后的日子又回归了平淡，夏洺还像之前一样，等陆厉回来就黏在他身上，日子仿佛就像夏洺车祸之前一般。嘉佳从最开始的不赞成到最后的无可奈何。

　　“我要走了。”夏洺愣住了，他看着嘉佳的身上几乎变成了完全的透明，心下一涩。

　　“不要难过，认识你，不，是认识你们，我很开心。”嘉佳看着夏洺边缘清晰如同活人一般的躯干，和他们初见时没有任何区别，微微一笑：“好好珍惜，也许你们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夏洺按了按泛红的眼眶，良久才发出声音：“下辈子要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嘉佳笑着点点头：“会的，下辈子我也找一个像陆老师这样的好男人。”

　　仿佛初见一般，嘉佳对他提着小洋裙，微微屈了屈膝，像一个小公主一般骄傲抬起了尖尖的小下巴。夏洺看着她渐渐消散的身影，还有一黑一白模糊的身影，挥了挥手权作道别。

　　夏洺去了隔壁，看着那对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女，对着怀里刚会说话的宝宝指着嘉佳的照片说：“宝宝……叫姐姐。”夏洺溜去看了那个空出来的房间，里面的墙壁上挂上嘉佳生前画的画，粉色的公主房是嘉佳最喜欢的风格。

　　夏洺释然的笑了，每个人选择思念的方式都不同，不再想着你回来或许只是因为他们开始了新的生活，思念还是留在心底的。嘉佳走的时候应该很开心吧。

　　到了第二年的那个时候，夏洺提着胆子生怕陆厉想不开做出什么不可逆的事情。

　　结果陆厉倒是早早就回来了，做了一桌子的菜，还开了红酒。等到了车祸出事的那个时间时，陆厉突然掏出了一个红色的小盒子。夏洺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陆厉单膝下跪很淡定的对着空气说：“本来当年想着以后要摆酒的，不过现在估计会被当成神经病了。所以带上这个戒指就当你同意嫁给我了好不好。”

　　夏洺一边笑一边止不住眼眶涌出的泪水，笑道：“我怎么带啊，快点起来，地上凉。”

　　陆厉仿佛猜到他在说什么，无赖道：“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夏洺哭笑不得，只能控制着电灯闪了三下。

　　陆厉难得笑的如此开怀，说道：“那我就当你说我愿意拉。”说完掏出一个符咒，把戒指包了起来，又喷了一口舌尖血，点了一只看起来很奇怪的香，直到这些东西全部化为灰烬。

　　夏洺盯着自己突然能触碰到的铂金戒指，内圈刻着一句梵文和两人名字的缩写，擦了擦涌出来的眼泪，乖乖的带上了左手的无名指。

　　陆厉也有些惊讶，本来只是图个念想，可是他翻遍的灰烬也没找到那枚戒指，“乖乖，大和尚真的没骗人啊，宝贝儿我亏大了，就这么一次机会，我应该烧一条丁字裤给你的。”

　　陆厉摸着下巴对空气调戏道。

　　夏洺破涕为笑，美滋滋的转动着手上的戒指，我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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