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寂灭的爱情

　　（一）

　　余薇薇遇见她的准男神的时候，刚好22岁。依着农村里走出来的姑娘，正是闺中待嫁。之所以成为准男神，是因为耿伟男符合了她喜爱的所有条件。

　　余薇薇说，他多好啊！眼冒桃心的模样我都懒得想象。

　　她说，耿伟男是难得干干净净的男生，人家的发型也是清清爽爽的，尤其是在一溜的鸡窝头和发廊范中间。她说，他的身高目测能到175呢，尤其是在一眼望去都能被她望见发际线的男的中间。她说，他的脸部轮廓也是棱角分明的类型，正是我的款呢！最后，余薇薇又说，他的肤色不白不黑刚刚好，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颗小虎牙，很是少年！

　　余薇薇说得一本正经，我在电话这头难免轻易想起另一个人来，便悠悠与她道：“那他不露牙齿的时候呢？”

　　余薇薇不吱声了，别扭了好半晌，方才满是欢喜的揪住我，“我也说不上来，只是看着就让人欢喜。”

　　挂断电话的时候，我忘记告诉余薇薇，这一通电话我注意到的是，她称耿伟男为“男生”，称其余那些不知所谓的人为“男的”。

　　余薇薇将耿伟男看做她的同类。

　　（二）

　　我在那年五月同余薇薇商议参加一场考试，胜了便足以改变眼下不得不滞留在小县城的境况。
　　可是余薇薇在备考的日子里跑到上海，找了间极大的电子厂，做了最简单的流水线作业员。备考，顺便等待结果。

　　说来，余薇薇同耿伟男统共不过四场交集，且有两场是她一个人的事。但耿伟男自她身后轻柔的拥住她的时候，余薇薇难得保持了半分清醒。只因他细长的手指缓缓抚过她的脸颊，唇畔擦过她的耳垂，嗓音低哑道：“皮肤有点糙。”余薇薇愈发羞怯，却并不阻碍耿伟男的手指顺利穿过她的衬衣，触摸到温软的肌肤。

　　梦境在最后的关口戛然而止，余薇薇因睡眠被搅扰不悦的睁开双眼时，陡然想起前一刻清晰的梦境，唇角倏地上扬，洁白的牙齿在灯光映衬下尤是闪耀。

　　“你知道我梦醒后最遗憾的是什么吗？”她甚是不知羞的冲我嚷嚷，完全忘却那是一场梦，一场春梦。

　　余薇薇满腹抱怨，“遗憾他摸我脸的时候说我的皮肤有点糙啊！”她难过的扯嗓子。

　　从那天以后，余薇薇终于开始小心呵护自己的脸蛋，开始努力延长自己的睡眠时间，开始刻意多喝水多吃水果，开始努力丢弃掉垃圾食品。

　　余薇薇难得如此天真，我便没有再泼一盆冷水上去。这样的她虽然傻了点，但是可爱得紧。她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疼惜自己了呢？

　　那个她爱了三年的男生，已经和别人同居。这里烟花缭绕，不同于小城的寂静，她以为她会遇见更好的人。

　　耿伟男分明就是那个更好的人。他是余薇薇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是线长上头的指导员。自打上高中起，余薇薇便对领袖人物有一种莫名的喜爱。她尤为喜欢他们冷静地发号施令，就连骂人的时候也有一种特别的魅力所在。因为余薇薇认为，能够坐上某个位子的人，必然有责任心，有担当。

　　她对他的喜爱同样来得悠远漫长，时日长久到他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整整半年，她才如梦初醒的发觉，“噢！那个人我看着，怎么愈看愈是欢喜呢？”

　　我不冷不热的调侃她，“不长不长，总比三年短多了。”

　　余薇薇登时就噤了声，好歹她知道所有姑娘里我最爱她，所以不一会儿又开始拉着我东西南北的乱扯。

　　耿伟男此人，大抵不止样貌占了干净清爽棱角分明一说，余薇薇形容他的时候，即使抛开个人喜恶，也能轻易瞧出此人的人品和素养。

　　第二回的半吊子交集是在某一天余薇薇被线长冤屈之后。

　　临近下班的时候，余薇薇因为急事所以插了熟识的人的队，正好被另一条段上的指导员看见，“这位美女看着好面熟。”

　　余薇薇心头咯噔一跳，慌乱间垂下头。耳边却清澈传来耿伟男的声音，“是美女你都眼熟。”说罢，便将那个指导员半拉半扯带离出队伍。

　　我素未觉得此事有任何稀奇，领导对下属的维护正是对自己的维护，这是常识。

　　“可是，同一天之内，有人拿你挡子弹，有人维护你，这种反差太大了。”余薇薇再一次激动地冲我嚷嚷。

　　“这样……你就喜欢上他了？”我撇撇嘴，这不大像是倔强的余薇薇做的事。

　　“不！”余薇薇的声音骤然沉静下来，“我只是欣赏他，很欣赏很欣赏。”

　　（三）

　　事情的根本性转折来自于某一天晚上。

　　那天晚上，余薇薇打换衣间出来，仍有八米长的过道，她突然就同自己念叨，“请让我看看他穿便装的样子吧！”

　　她绝然没有虔诚的同上苍祈祷，可是在倒数第二米的时候，耿伟男迎面走来，顺便递她一个微笑。余薇薇不甚争气的垂下头摸了摸耳朵。错身而过后方才大口大口地吸气呼气。那种惊异比着许久之前耿伟男就能够叫出她的名字更让人欢喜。要知道，流水线上流水的作业员，在他手下呆过上百的人，他居然认得她。

　　可是老天分明是公平的，余薇薇在那一晚阑尾炎发作。人在病痛时总是异常柔弱，所以疼痛蔓延开来的最初，余薇薇说话柔软的不像话，连嗓音都是轻飘飘的。

　　肚子连续疼痛接近一个小时的时候，余薇薇握着扫描仪的手指已经开始打颤，恍惚间似有一滩血红在眼前晃过。然而千万只手在腹中肆虐的疼痛终是使她清醒，她多留了个心思，刚好赶在耿伟男自她身后经过的时候疼痛难忍的蹲下身。

　　他果然走来，“你还好吗？”他的手指还未触及到她的肩膀，余薇薇额上的汗滴便坠在他的手背上。他明显一滞，以为她是哭了，就道：“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倘或余薇薇还有半分矫情，必然以为那是她在那一年里听过的最是动听的话。可是余薇薇就要痛死了，抬头凝着耿伟男关切的眼眸，只能就着唇形发出微弱的气息道：“帮我去医务室拿点止痛药好了。”

　　耿伟男望见她满脸的汗水，坚持背她去医务室，余薇薇难耐的埋下头，纠结半晌憋出一道清楚的声音来。“我痛得厉害，动不了。你还是帮我去拿药吧，我只要止住疼就好了。”

　　每一次余薇薇阑尾炎发作都是蜷缩着的姿态会舒服一些，现下她蹲在地上，如是要她伸展了身子伏在他的背上，她非得死去几回不可。

　　到最后，却是耿伟男抱了她穿越数百人的视线送她去了医务室。余薇薇一路捂着肚子，只能暗暗念叨，幸好她在那一次伤筋动骨的事件里整整掉了二十斤肉。结果却不大如意，医师知她有阑尾炎，连普通的药剂也不敢开了，只嘱咐耿伟男，定要赶紧去医院检查确诊，否则阑尾穿孔就坏了。

　　余薇薇此时连拒绝的力气也没了，只双手附在小腹上的动作一动不动。直到中心医院的医生拿出慢性阑尾炎确诊单要她最好立马手术的时候，余薇薇激动地没能顺利坐起身，一个翻身便滚到了地上。

　　她拒绝手术。“我没钱。”

　　“我有。”耿伟男伸手就准备掏钱包，余薇薇看着他摇摇头，凑近了他言辞恳切道：“我真的不用了。”说罢，便侧头望向医生，“帮我吊几瓶水就好了。”

　　那医生大抵不曾见过如此情景，微微摇头便出去了。

　　（四）

　　我同与余薇薇一起拿到那张盖了红印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欠耿伟男的那声谢谢已经拖延了一个礼拜。我问她，“怎么不表白试试？”异地恋虽然已经不大可能，但要当事人知道她这一颗芳心也不枉她默默关注了他整整一年。

　　“他结婚了，女儿已经几个月了。”余薇薇笑着说道，没有半分悲伤。

　　余薇薇那一天赶时间下班，不过是她收到了一条短信。

　　他的婚期已定。这一天这一刻是他的婚礼进行时。余薇薇的手机嘟嘟响起，是他和她共同的好友给她发来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笑起来依旧明媚灿烂，一排整齐的牙齿闪耀动人，新娘是她当初在街上撞见他手中牵着的那个女子，体型丰腴，小腹明显隆起，但那份满脸幸福的姿态她始终学不来。

　　她说，那种感觉真的是……于瞬息完胜，却又刹那完败。你再好又如何，终归不是他要留在身边的那一个。

　　余薇薇搭上长途客车的前一刻给耿伟男编了一条很长的信息，她确实应当谢谢他。即便，万般矫情的谢一谢他。

　　“在我知晓你已然结婚那一刻。我知道我必须走。因为你心有所属，所以幸好，幸好你有珍视之人，而我刚好要走，感谢时光以别样的方式许我圆满，因不曾得到，便永不失去。终是谢谢你，谢谢你干净清爽，谢谢你笑容温软明媚，谢谢你从不与旁的女生过多揪扯，谢谢你让我明白，这世上依旧有好男人存在。所以，请你看完以后就删掉它。我们，后会无期。”

　　手机显示发送成功后，余薇薇凝着熙攘的人群勾起唇角，扬起一个淡然宁静的微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闪耀着，却再没有那朵花痴泛滥的桃花。

　　这世上大抵唯有我知道，余薇薇对耿伟男到底有多感激。他的出现剔除了她身体内埋藏已久的阴暗同血腥，尽管，这其中多多少少有余薇薇一人编织的梦境存在。

　　可是在我陪她打掉那人孩子那一刻，我知道她有多疼。她不是不能做阑尾切割手术，她的小腹依旧平坦，只是身体里有了伤疤，再不愿躺在那个冰冷的手术台上。而那个人，到最后却还是拥着旁的女人，奉子成婚。

　　耿伟男很快回复了信息，“祝你学业有成！”余薇薇参加考研时同他请假，她的通知书也经了他的手递到她手中。

　　然而，余薇薇永不必知道，耿伟男在读完她的信息后，他的心于刹那鲜活，又于瞬息寂灭。她在他的围城之外兜兜转转，心心念念他是个有责任心有担当的男子。她热爱的这些东西，恰恰成为他永不能与她开口的捆绑。

　　所以到最后，薇薇，祝你学业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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