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

　　晚风有些凄冷，我裹紧了外套，登上公车。
　　在这个城市里，我形单影只。工作，下班，做饭，看书，睡觉，渐渐的也就不觉得孤单。曾记得有人陪过，后来他离开了，变成一个人，哭过，痛过，接着淡忘，仅此而已。
　　唯一最爱的时光，便是在公车上，占一角偏隅，静静的看着这个城市的一愣一角，看着别人的喜怒哀乐，有种超脱世俗的喜悦。
　　然而，只要生命还在，谁又能真正的超脱呢？想到这里，不由苦笑。

　　今天人不是很多，车上还留了几个空位，但仍然很嘈杂。中国的公车上很少有安静的时候，总是充斥着各种声音，情侣的哝哝低语，朋友的高谈阔论，手机的铃声......而我，总是安静的一角。
　　我以习惯的姿势坐在习惯的位子上，双手抱膝，觉得温暖，安心。

　　有些困了，放心的睡去。我到的站是终点站。这一睡便有些沉，我经常失眠，昨天又一晚没睡。
　　梦中有人叫我的名字，温柔的，亲密的，后来叫久了，便有些焦急，有些生气，语气变凶了，变成了大叫。呵呵，好怀念，我沉溺在这样的梦中，面带微笑。
　　他在叫：“丫头，你到站了，快下车！”一直叫，不停的叫，仿佛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有些恼他。
　　我并不打算清醒，永远这样下去，多好。

　　不知又睡了多久，车身剧烈的振动了几下，把我吵醒了。头碰到了车窗上，隐隐的痛，车灯也在一瞬间熄灭，一时间眼前漆黑一片，只有车前两盏灯发出昏黄的光。现在应该是在城郊的一条高速路上，没有路灯。
　　司机似乎一点也不想解释，只是继续沉默的开车。车上很安静。也许很多人都下车了吧。
　　过了一会，眼睛习惯了黑暗，我发现，车上居然还有一半多的人，只是没人说话，也没人睡觉，都安静的坐着。
　　或许大家都累了吧。

　　这条路好像变长了，开了许久都还没看到灯光。按理说应该到城区了。我揉揉太阳穴，或许是刚刚头碰坏了，都有错觉了。
　　真的是错觉吗？我发觉前面有个公车站牌，被沉沉夜色笼罩，有些诡异，没有照明灯。
　　这条公路上不应该有公车站，我记的应该是这样。
　　等等，我真的记得吗？我的记忆好像错乱了，好多东西正在我脑中消失，在脑中搜索，我举不出一个实例来证明我若有若无的记忆是否正确......
　　等等，我为什么会在这辆公车上？我的是几号公车？
　　等等，我是谁？统统记不住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是我碰坏了头？好像不应该是这样。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车开近了，我看见前面公车站有一个人影。这样的黑沉沉的夜，也会有人来这儿等车吗？
　　车停在站牌前，我看清了，是个男人的身影。高大的身形，短短的平头，很焦急的样子。
　　车门开了，他走上车，对司机道：“我是来接我女朋友的，她来看我，我担心她找不到路，请不要开车，我接到她就下车。”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分外清晰。这样的陈述，话中的暖意，在这样诡异的夜里，如春风般温暖。

　　司机没答话，我想他是答应了，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浓情。
　　那男子朝后走，我隐约看到他的眉眼，充满担忧，却隐隐有着期待与欢喜，想来是分外宠溺那女子。这男子让我觉得亲切，我有些嫉妒她。
　　我看着他一点点靠近,觉得有种莫名的情绪在心中萦绕.

　　让我意外的是，他走到我面前，抓住我的手，道：“我就知道你会找不到路，不会下车，跟我走吧，回家去。”
　　我有些错愕，我明明不认识他。他的手抓着我的手，由于外面的寒风手指冰凉，我却觉得有隐隐的热度传上来，让我不愿放开。我想，短短几秒钟，我爱上他了。我不想放开这双手，不论他是谁，出于何种原因认错女友，要带我去哪里，我都愿意跟随他。

　　我站起身来，打算跟他一起走。这时，车突然开动了。
　　他突然很紧张，一把打开我旁边的车窗，抓住我一起跳了出去。
　　我原以为会蹭掉一层皮，或是摔的爬不起来，谁知竟轻轻巧巧落到了他身边。是怎么做到的？车窗那么小，我和他两个人，是怎么出来的？我疑惑的望向他，他也看向我。

　　他说：“你回去吧，好好过。我不想你来这里。”
　　不是他带我下来的吗？我更加困惑了，环顾四周，想知道他说的这里究竟是何处。
　　结论是，这里我不认识，这分明不是那条我天天坐车经过的高速公路，我迷茫了。
　　我问他：“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不能来？还有，难道你认识我？对不起，我都不记得了。或许，我根本不曾知道过。”

　　他笑笑，满眼温柔：“我当然认识你，你也认识我。不然你不会那么听话跟我下来。”
　　“我以为，那是因为我爱上你了。你的手很凉。”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把手放到我头上，揉揉我的发道：“傻丫头，回去吧，回去就能想起我。你顺着这条路往回走，到了有光的地方，就到家了。”
　　“你不送我回去？你不负责任......”我拽住他的衣袖。

　　“那个地方，我回不去了。”他幽幽道，“我只能等在这个地方，今天能等到你，我已经是欢喜不已。只是，你以后不能再来了。”
　　“我不想走......”我没有松手。
　　“听话。再听我这一次好吗？相信我，你总会再见到我的，只要你心里还有我。”

　　他说完，推开我，飞快向后退去。我忽然注意到，他的脚没有沾地......
　　我吓到了，条件反射的看向自己的脚。天啊，我的脚也是一样的，没有沾地......
　　我惊呆了，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我要回家。我转过头，飞也似的朝后跑去。不，应该是飘。

　　听到他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越来越远：“丫头，记住，我以后叫你下车，你一定要听我的话......”

　　不知跑了多久，前面终于看到光亮。我往前一跃，被光亮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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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慢慢睁开眼睛，入眼一片雪白。听到一个女声叫道：“王医生，快来，她醒了，她醒了！”
　　一个医生模样的男人走过来，我盯着他看。他惊奇道：“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救过来，我自己都不信我有这个能力。看来只能用天命来解释了。”
　　说完，他旁边的女护士附和道：“对啊，这样惨的一场车祸，全车人就只活了这一个。”
　　我呆了，脑子里全是他说的话：丫头，我不想你来这里。丫头，回去吧。丫头丫头丫头......

　　眼泪流了出来。原来，要不是他，我已是不在了。
　　记住，我以后叫你下车，你一定要听我的话......
　　傻瓜，我怎会不听你的话，我向来都听你的话。
　　只是，很久以前那次，要是我不听你的话不去找你，你也不会在等我的时候，在站牌下被失控的车撞倒了。你也不会要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孤单的在那里等我。
　　我有时真不该听你的话，
　　我想从今以后，搭公车的时候，我会期盼在下一站时，有人叫我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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