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也在这里

　　灌了一大杯不知名饮料，那块蛋糕才不至于不上不下地梗在心口，饮料喝得太急末了又呛着，奋力拍几下胸口咳得涨红了脸，成修全程冷眼遥遥旁观，我糗得恨不得直接钻桌底下去…
　　顿生风水轮流转般的宿命感，上一秒还在优哉游哉对他的生活评头论足，这一秒自己就被人家看了笑话。
　　好在他的目光没再多做停留，没一会儿便汇入视线的洪流，回归舞台，与在座所有人一样。
　　舞厅的观众多是去寻欢作乐的，只有少数人才会刻意留意哪个晚上演出的是什么节目，而今晚，所有人都被这个开场所吸引，他们每个人的瞳孔里都映射着五颜六色奇异的光，星星点点的，汇聚成一张耀如银河的大网。
　　“今天唱的，不是那首《致青春》啊。”
　　身旁传来不无遗憾的一句话，我回头，是乔木，正朝我走来。上次一别，太久没见，我差点没辨出他的声音。
　　“嘿，好久不见！那首歌不适合这种场合呀！”我灌了一口杯中的葡萄酒，愉快地与这个全会场唯一认识且对我和颜悦色的人打了个招呼。
　　“嗯，确实不大合时宜……小姑娘，酒不是你这么喝的。”他不由分说夺走我手里的酒杯，给换成了果汁。
　　我砸吧砸吧嘴，什么嘛，一上来就一副严苛家长的模样，真没劲。我的酒量完美继承自我那海量的亲爹，想当初喝倒过十里八村不少年轻小伙呢。
　　“你看她，多像一只在路灯底下起舞的飞蛾，灯光好强，我都怀疑看见的只是一个幻影。”我仰头，头顶繁复的吊灯上有许多水晶吊饰，璀璨的光折射进我的眼，如果可以的话，我多么想站在那个位置，感受脚底下的观众如星河般闪耀的目光。
　　良久没有言语。
　　“那几首歌的作曲人是谁？《匆匆那年》，《可惜不是你》，还有《致青春》？”
　　他在我摇摇欲坠的肩上虚扶了扶。
　　我没从令人目眩头晕的灯光中收回视线，而是没头没脑地反问了一句。
　　“你知道吗？”
　　有那么几秒钟时间，我天真地希冀着，若在这纷纷扰扰光怪陆离的陌生世界里，能找到一个与我遭遇相同的人，那该有多好。
　　久久未得到回答，我回首，发现他正一眨不眨地瞧着我。
　　“怎么啦？”我疑惑地摸了摸脸颊，感到疑惑。
　　“没什么。唔……今天这么一打扮，我差点没认出你来。”他笑着说。
　　他这么柔和谦逊的一个人，夸起人来如春雨照拂大地，不温不火恰到好处。
　　我知他是褒奖，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也不忘得意的摇头晃脑。
　　他自然而然地揉揉我发顶，那感觉，就像在抚摸自己喂养的兔子一般。我们明明才打过几回照面，但他的举动丝毫不会令人产生任何逾矩之感，相反，我很是受用。
　　稍顷，他转而眺望舞台方向，眼神飘渺似是有些放空。
　　“刚才说的那几首歌，我也不知道，只是随口一问，以为你或许会知道。”
　　顿了顿，他补充道：
　　“那些歌很好听。”
　　“是很好听。”
　　我甩甩头抛掉不知从何而来的忧愁和困顿，内心有一股力量驱使着，也许是他乡遇知音的缘故？总之我很渴望继续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
　　这时，欧阳婧演出完毕，换了身装束来到会场。
　　见状，我就像一个被上了发条的机器，立马进入备战状态，一切纷繁的想法都被抛到脑后，也无心再与乔木闲谈。
　　出于职责所在，一心一意观测欧阳婧的动向，不敢让她离开我的视线半分。
　　绝非我大题小作，临行前眉姐说了，今天要是出了什么幺蛾子，就全算我头上！
　　我容易吗我！
　　如果说舞台上的她是一朵全副武装万众瞩目的野百合，那么脱离舞台的她，就是一朵浑身利刺自体发光的野玫瑰，从始至终拒人于千里之外，照样吸引男人们前仆后继地上前奉承讨好。
　　这时，一个身材肥硕的男人上前与她攀谈，壮硕的后背如一堵城墙，把原本侧面朝向我的欧阳婧挡了个彻彻底底。我心中暗暗计数，打赌这个男人绝对不出五分钟就会被欧阳婧轻描淡写地打发走。
　　约摸过了五分钟，这人还是没挪动。
　　“乔先生，我失陪一下。”
　　我心中警铃大作，也没空和人瞎唠嗑了，放下这一晚上未曾离手的餐盘，快步上前一探究竟。
　　“百合小姐有所不知，我手下的人第一次去贵舞厅请你演出，回来以后就打了退堂鼓，说百合小姐冷若冰霜，那是拒绝得干脆利落不留半分情面，话语里没有半分回环的余地，此后倘若不是朱总对百合小姐青睐有加，派过去的人报上朱总在上海滩响当当的名号，哪能最终促成方才那一番惊艳四座的表演！”
　　我走近站着闲谈的几人，假意去端桌上的高脚杯时侧耳听见了些许谈话内容。同时用余光打量了一眼在场几个男人。
　　说话的男人中等身材，梳着三七分的油头，看他人模狗样的扮相，配合一双忙着察言观色的眼睛，话里话外捧高踩低，撑之为溜须拍马界的标榜也不为过！我平时怕死，在成修明确狗腿是狗腿了点，但我们狗腿界也是讲原则的好吗，像他这种不讲原则完全凭个人好恶的，就属于狗腿界的败类，是我们整个狗腿大军的耻辱。
　　顺着油头男人的目光，我眼前赫然呈现朱总——也就是刚才只见背影不见其人的肥硕男人的真容。
　　莫非这位就是那个点名要欧阳婧唱歌的“大人物”？我惊叹，当真不愧是位“大”人物，肥头大耳，油光满面，脖子上戴着的大金链子比我手指粗。彼时目光肆无忌惮锁定在欧阳婧身上，身体直往欧阳婧身边凑，看得出为了出席舞会特意装扮了一番，但掩盖不了满脑肥肠心思龌蹉的本质。
　　油头男人话音刚落下，这位朱总仿佛觉得自己与欧阳婧取得了某些妙不可言的联系，愈发变本加厉，趁着敬酒的功夫对欧阳婧上下其手。
　　出门前眉姐再三叮嘱，这位“大人物”大有来头，得罪不得。此时欧阳婧脸上的嫌恶展露无疑，看得出正强行按捺着没有发作，说到底她是正统大户人家出身，论起交际来不如浸淫风月场所多年的那些个风尘女子，做不到游刃有余地游历于藏污纳垢的花丛之中。
　　好死不死的，成修这时也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他肯定也看见那男人对欧阳婧的行径了，眼里寒光乍现，我上下牙齿相撞打了个冷颤，放手不管的话，照这位阎王爷的脾性，真怕他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来！
　　再看看欧阳婧那边，俨然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个人恩怨事小，就怕到时候连舞厅都受到牵连！
　　就在成修即将走到跟前之际，我眼明手快抓住一位体态丰腴的中年女人，拉着她盯着她手腕上那个镯子做出两眼放光的模样，高声叹道：
　　“朱太太，您这翡翠玉镯，成色润泽，晶莹剔透，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啊！想来应该是朱先生慧眼识珠为太太一掷千金吧！”
　　朱总目不转睛色迷迷盯着欧阳婧时，我无意中发现这个女人正在有意无意地看向这边，她看上去与朱总年岁相当，穿着打扮上档次但不过分铺张，身边几位姊妹对欧阳婧都没有好脸色，最重要的是，她们称她为朱太太。
　　没猜错的话，这位朱太太，就是朱总的正妻了。
　　经过我这么一嗓门，朱总几人也转过身来，他一见是自个儿老婆坏了自己好事，没好气道：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头痛就老实在休息室坐着！”
　　穷凶极恶之相，简直令人发指！见识过捉奸打小三的，没见过当场被抓个现行还理直气壮反过来责骂占理儿的一方的，活久见。
　　“我这会儿已经好多了，这不好不容易见一面，小妹拉着我说几句体己话，顺便四处逛逛，刚好走到这儿。”朱太太唯唯诺诺回道，看样子是典型的贤淑温良的原配。丈夫在自个儿眼前拈花惹草，都不带吭一声。
　　我伸手悄无声息拉开欧阳婧，好巧不巧朱总脑袋一偏，朝我撒起火来。
　　“你又是哪位啊？！”他眉毛一挑，小眼睛竖了起来。
　　“我，我是随百合小姐一同前来的工作人员，早就听闻朱先生对舞厅多有照拂，我在此代表舞厅向您表示诚挚的谢意。方才见朱太太手上玉镯精雕细琢实属个中上品，才经不住惊叹出声，如有得罪，还请见谅。”
　　我掏空毕生所学，用匮乏的词汇量文绉绉拼凑了一通说辞，但愿这朱先生不要太难缠，不然的话就是十个我也没辙。
　　“这位姑娘倒是好眼色，镯子是祖上留下来的传家宝，嫁进朱家后我婆婆亲手交到我手上的。”朱太太摩挲着镯子，轻声说。
　　我干笑着说“哪里哪里”，刚才情急之中为了转移众人的注意力才出此下策，至于她那镯子是好是坏，我不懂行纯属临场胡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