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欲尽

　　却在看到这封奏折的一瞬间，心都彻底安静了下来。这封奏折很长，通篇没有提及璇式相关的内容，有的只是对于现在乱状的解决方案。与其他官员对璇式的一刀切不同，这封奏折的内容很多都是对全面取消璇茂时政策的反对。惜寒心里又何尝不明白，尽管璇茂时已经倒台，但是经他的手制定的很多政策，于今日之天下又何尝不是行之有效的。
　　此人倒是第一个能够看清楚自己内心的人。
　　虽然很多政见仍有一些偏颇之处，但是这些东西都是假以时日可以培养出来的，若是从一开始便只希望在这混乱的朝局之中蝇营狗苟，那才真的是不堪重用。
　　惜寒一气将这奏折看完，直到看到末尾所属名字时，才算是吐出了一口浊气。
　　刘易。
　　这个名字惜寒并不陌生，虽然与之前刚刚大放异彩的武状元吉樾相比，新科文状元刘易的光彩稍显暗淡。但是殿试之时刘易所作的赋策惜寒还记忆犹新，那一句“君舟民水”的警世之言，惜寒自然不会忘记。
　　此人现在在何处？惜寒一定要见一见他。
　　三月之后，朝局渐渐清明。皇帝将政权下放，命太子高惜寒全权代理朝政，从此居于太央宫中闭门不出。太子每日早朝议政，政令连下，提新科状元刘易为太子少傅，每日于府中书房议政，刘易荣宠一时。
　　朝野安定之时，突传地方有民乱，当地官员控制不了局面，一路传到了宫中，来到了太子与文武百官面前。正议论纷纷之时，又是刘易提出了一个新想法。由太子亲自派出一队人马，镇压暴乱，纠察办事不力的官员。为了显示太子对他们的尊宠，特别颁发一身白衣作为官服，所以叫白衣直指。可以弹劾百官，讨奸猾，理大狱。
　　这一任务，自然落在了若白山庄的手上。
　　半个月后，若白山庄众人终于赶到了太子府中，在书房夜谈之后，一行人换上白衣，又连夜赶往了全国各地暴乱所在。那一晚，书房中的人大都是在太子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沈荣铮，吉樾，刘易，沈逸风，贺南山，范涛，谷傲，若白山庄白书竹，访波，楚秦，许迎，白翼白司。
　　他们那一晚说了什么，除了当事人便没人知道了。世人知道的是，从那一天起，全国各地突然出现了很多身穿白衣的少年，而少了很多贪赃枉法的官员。
　　太子摄政五年之后，当今皇上颁下圣旨，自感执政有失，愿入菩提寺中为天下苍生祈福。特将皇位传于太子高惜寒，并即日继位。满朝震动，太子多次进宫劝解，终无法改变圣意，于同年秋继承大统，改年号为永宁。
　　永宁二年春，十几骑快马一路飞奔，来到了若白山庄之中。
　　今日的若白山庄与从前相比，更是盛况空前。谁人不知当今圣上生母栗贵妃就是若白山庄庄主白青云的亲妹妹，而且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曾在若白山庄学习，即便不论这些，白衣直指的赫赫大名，也足以让天下江湖人士唯若白山庄马首是瞻。
　　而今这十几骑快马就这么直接闯进了若白山庄之中，又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呢？
　　只见这十几个人一进山庄之中便往内帷走去，前面只有两人带路，他们像是有什么目的地，一路直往自己的目的地狂奔，从未作停留。府中的丫鬟仆役也只觉得奇怪，特别是看清楚在前面带路的两人是府上的楚秦少爷和尔涵小姐之后，便更是胆战心惊。
　　今时不同往日，能让楚秦少爷在门口迎接至内帷的人，又能是什么人呢？
　　即使是稍微知道内情的人，也无法正确猜测出答案。
　　楚秦和尔涵将他们一行人带到了一个房间门口，那一行人便自觉地停了下来，立马训练有素地站在各自的位置，守在了门口。只有一个身穿蓝色锦袍的男子，因着众人散开，出现在两人眼前。
　　男子看起来年纪不大，五官端正，自有一股英气逼人。但是不知怎么的，身上隐隐透出一股长时间身居上位者的气度，令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楚秦和尔涵站在门口，对着这人说道：“陛下，就是这里。”
　　站在他们面前的男人看了一眼这房门，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竟好像露出一丝温柔，但这温柔稍纵即逝，站在他对面的尔涵都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看错。眼前这年轻的帝王，世人皆道他英明，果决，大胆改革，身先士卒，却从未有人说过他温柔。
　　自古最是无情帝王家。
　　惜寒的脚步似在原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心里笑了笑，自己这么多年了，在差不多快忘记紧张是什么时候了的年纪，居然开始紧张了起来。但到底只是一瞬，下一秒钟，他已经走到了门前，推开了这扇不知关闭了多久的房门。
　　这里是若白山庄知非轩，十二年前惜寒十五岁来若白山庄逃难的时候，便是住在这间房里。十二年时间过去了，里面的布局倒是没有多少变化，只是所有的东西似乎都打上了时间的烙印，蒙上了一些光阴的味道。
　　房间里早就已经没有了其他人，只有一点隐隐的药味传出来，这药味闻起来有一些清苦，但是想到接下来马上就要见到的那个人，惜寒的心脏，连跳动都开始变得迅速了起来。
　　房间很小，门一推开便能一眼看清。惜寒大步走过去，绕到屏风后面，纱帘隐约，他看到了纱帘后面的那个人影，呼吸都凝滞了一般。像是害怕将这梦境吵醒，他伸出手去掀起纱帘的时候，手都一些颤抖。
　　纱帘被缓缓掀起，那个人的脸，终于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冰之真的睡了很久，她脑海中最后的画面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她和惜寒行走在宫中的小道之中，惜寒突然昏倒了过去，她将惜寒抱在怀里，过了很久有很多人突然冲了上来，将惜寒一把从她怀中抢走，她站起身来准备跟上去的时候，体内那股热气又突然翻涌，接着便是不省人事……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出门云游的念安师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她被泡在药桶之中，师太告诉自己，她不会让柳家就这么绝后的。接着便是无穷无尽的昏迷。这些年里，冰之跟着念安师太不知去了多少地方，也不知道试过多少种方法，直到她们遇到那群人……
　　她的身体还是没有多少力气，只能躺在床上，睁着她的大眼睛看着惜寒。惜寒好像有些地方长得跟以前不一样了，似乎个子更高了一些，眉眼也更深刻了一些。不知怎么的，冰之觉得自己似乎很久都没有见过惜寒了。她对着惜寒眼睛一弯，笑了出来。
　　惜寒在若白山庄并没有呆很久，正是天下大定之初，他离开皇宫的事情虽然还没有人知道，但是新帝罢朝太久，终究不合时宜。
　　一行人风尘仆仆而来，再次风尘仆仆归去。
　　只留下这若白山庄矗立在原地，在这几百年风雨飘摇之中，依然如故。
　　这一路山高水远自不必说，及至到达皇宫门口，被门口禁卫拦住，一行为首者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玉所做的玉牌，守宫禁卫见此玉牌便迅速让行。一个新来的禁卫还没明白什么情况，动作慢了一些，便被身边的禁卫一把拉住，往后一退，让开路来。
　　这群人便骑着快马一路进了深宫之中。
　　这个小禁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人的背影，咋舌道：“深宫之中不是禁止驭马进入的吗？”边上那个之前拉住他后退的禁卫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已经不见身影的那群人说道：“白衣直指，可直入深宫。”语气里是羡慕还是嫉妒，却是无从分辨了。
　　虽然只是一个借口，但是高朗退位之后，倒是真的去了菩提寺中。只是他在寺中是不是真的在为百姓求福祉，就无从得知了。高朗走了之后，太央宫却一直没有空出来，之前伺候他的一应奴仆也都被留在了太央宫中，只有那位在宫乱之时临危受命的太监总管永安跟在了新帝身边。
　　新帝所住的，是红拂宫。
　　一群白衣直指直入红拂宫，直至来到宫前，一群人跳下马来，自有宫女将已经身心俱疲的骏马带走休息，白衣直指迅速在这宫中消失不见，至于去了何处，便无从得知了。唯有一骑上面的人还未下马，仍然往宫内走去，马上坐着两人，一人身穿蓝色锦袍，正是那天出现在若白山庄的青年，另外一人坐在他身前，似乎是睡着了。
　　永安站在门口，见男子走近，便迎上去牵住马绳，马上的男子怀抱住身前的人，两人一齐翻身下马，整个过程中那熟睡的人都一无所觉，就这么从马上换到了平地里，也只是在男子怀里转了一个身。惜寒仔细看了看她的表情，似乎是毫无察觉，嘴角勾了勾，抱着她大步往里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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