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春秋

作者:谭真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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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32章情归离恨天


      长孙无忌有了皇上的口谕,心里便轻松了许多。

      在这件事情上,长孙无忌也不过希望打压打压高阳,让她那尊贵的公主身份在朝中大臣眼里有着负面的影响,让她的声誉有了缺点,致使她往后不至于那么高傲,不至于那么形成高大的影响力,这也削弱了她支持李恪,对李治太子地位的威胁。

      长孙无忌心里想,他该如何处置这个辩机?

      杀他,已经易如反掌,可杀他有什么意义?

      不杀他,当然也可以,可是长孙无忌已经领教了辩机的固执,他会回心转意吗?

      长孙无忌也并不是一个残忍的家伙,在他的外甥,也就是已经登上了储君宝座的李治,没有受到威胁之前,长孙无忌并没有杀伐之心。

      那个李恪看去并没有任何逆谋迹象,高阳沉浸于与辩机的孽情中,也没有任何对权力欲望的迹象,长孙无忌干嘛要动杀伐之心呢?但是长孙无忌向来是个未雨绸缪之人,从理论上推测,高阳和李恪永远都对李治地位有着潜在的威胁!

      他上了西山去。

      那时候辩机闭目坐在禅房中的圆蒲上,他闭着双眼,双手合十,神色恬静,坐着静静地默念着经文,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他那俊雅的年轻和尚的面相,彷如一个纤尘不染的小佛主。

      “辩机,我和你说,你是个读书人,道理你不会不懂,你为何这样固执呢,你就承认了你随手拿了一条枕巾,否认你和高阳的一切,朝廷便不会追究你什么,你想想看,这对你有什么损害?”

      长孙无忌依然苦口婆心的说道。

      “阿弥陀佛!施主,出家人不打谎语,我违了佛门寺规,理应受到惩罚!佛心虚怀却以诚载之,非诚则远离佛之心怀。生命固然重要,然诚心更为重要,枉有躯壳,惮延不诚之心,非佛门之人所为也!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辩机闭目说了几句话,又安静的念起经文来。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心想:这头倔驴,看来是连死都不怕了!

      “不行,还是找寺庙住持看看,能否再说服他!”

      长孙无忌便转过大院僧房找住持说话去。

      寺庙里的和尚和主持,都明白寺庙中发生的事情,都清楚了辩机和高阳的事情,所有的和尚都明白这个聪明的辩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尽管平日大家都敬仰辩机的才华,都以为他的光芒护住寺庙的荣誉,都把他引以为寺庙的光荣和骄傲,可是,如今他犯下了弥天大罪,他让寺庙名声扫地,给向来谨守清规戒律的寺庙抹上了不光彩的黑印,和尚们虽然没有骂他,但心里已经非常的鄙弃了他。

      长孙无忌看见那些从他身边俯首合十走过的和尚,他仿佛也感到了一种冷漠的气氛。往日长孙无忌也到过寺庙,从他身边走过的和尚,多都会念一声“阿弥陀佛”,这个时候,那些从他身边走过的和尚,却默默无语,就连这一声通常的禅语也没人说。

      长孙无忌走进了寺庙住持的禅房,那是一间在大院西侧和所有和尚住房一样宽阔的厢房,所不同的是,其他禅房是几个和尚一起住,住持的厢房,是主持一人独居罢了。

      长孙无忌进了禅房,看见住持和尚坐在禅床上,一只手不断地粘着佛珠子,一只手伸在胸前,闭着眼睛,不停地在默默念着经文。看这老和尚至少有八十岁高龄,秃头上长出看得见的很短的白发,眉毛也是全白的,隐灰的老脸上,布满老人斑点。

      “长老,我是朝廷派来的,有关你的弟子辩机的事情,你大概也清楚了,我想和你商量着处置辩机的问题,朝廷给出了两条路,一、辩机承认借着给高阳传授经文的时候,一时起意,随手拿了一条枕巾,和高阳没有过任何关系,朝廷不予任何追究,由佛门责罚,可保全性命;二、承认自己和高阳有私情,犯了不可饶恕得罪过,由佛门惩罚,以坐禅诛之。长老,你看这两条路,辩机该选择那条?”

      “阿弥陀佛!弟子辩机犯下不赦之罪,已是对佛主之大不敬,若再违心谎语,欺骗佛主,此罪孽之深,不可复加也!佛门净土,本不容淫邪奸恶之徒,更容不下佞言欺诈之徒,辩机承认与不承认,都已经是事实。佛心向以慈悲为怀,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然大人所给出的两条路,辩机选择任何一条都为佛门所不能容,阿弥陀佛!施主既秉承了朝廷之意,老衲只能痛心疾首,行使寺庙最高罚戒!”

      “能否劝一劝,只要辩机承认,便逐出寺院,也与寺院再不相干。”长孙无忌看着住持说道。

      “如此一来,老衲也只能违心试试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住持说着,便瑟索下了禅床,长孙无忌看那住持年迈,便上前扶了一把,才下了禅床,慢慢的随长孙无忌上辩机的厢房去。

      那时辩机依然坐在禅床上默默的念经,住持到来的时候,他依然没有睁开眼睛,依然安静的念着他的经文。

      其实在辩机的心里,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与其说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是万劫不复的了,不如说这个念头,从他和高阳第一次出轨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了。

      他知道长孙无忌的到来,实际就是在宣判他的末日已经到来,尽管他清楚,只要他承认枕巾是他拿的,不是高阳作为信物赠给他的,便能保存了性命,但是,此刻他已经毫无眷念,从他被囚禁哪一天起,他就对一切都毫无眷念,除了对高阳的爱,除了他对高阳的那种既认为是犯罪,也认为是最崇高的爱情,他已经觉得,就连他的生命也如同虚无了!

      尽管辩机是个和尚,究其实,他也是人,虚无的寺庙清规戒律束缚他二十来年,他没有动过尘凡之心,但是,因为高阳,一个美丽的公主,一个温情荡怀的女孩,点燃了他爱情的烈火,他在无法自禁的那一刻,已经知道他犯下了不赦之罪,已经知道他万劫不复,他已经迈出了哪一步,再也无法挽回!

      以他的聪明灵慧,他知道高阳不会有任何事情,以他的聪明和灵慧,他也知道,唯有他自己接受惩罚,才能真正的拯救高阳,让高阳从这段孽情的阴影中跳出去!

      住持到来的时候,他完全意识到,这是最后的劝言了,老住持甚至抛掉了寺门戒律一字不提,像一个老人,劝说他的孙子般,希望辩机回心转意,保命离寺,但是辩机依然闭目念经,一言不发。

      老衲看看劝说不行,也只摇了摇头,对长孙无忌说:“阿弥陀佛,弟子辩机,执迷不悟,愿以罪孽之躯,还佛门清净,施主可定时日,老衲亲自主持弟子辩机惩戒坐禅升天之事,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老住持说完,趑趄出门,转回那边厢房去。

      这一天的傍晚,辩机坐在禅床上,依然静静的念着经文,原先看护他的兵士早已撤走,他住的那个庭院,除了他已经空无一人,就连长孙无忌也下山去了,只等明天早上,他再上山来看看午时辩机的坐禅升天仪式。

      其实,长孙无忌已经尽力了,皇上也已经仁至义尽了,辩机愿意坐禅升天,是他咎由自取!

      长孙无忌也不打算再把这件事奏报皇上,辩机的坐禅,已经是佛门之事,与朝廷再也没有关系。

      虽然觉得这个年轻和尚的生命就此湮没,是有点可惜,可平息了高阳事件,给风起的流言以一个合乎情理的解析和结果,也算为皇家挣回了点面子。

      平心而论,尽管造成那么大影响,他长孙无忌也有着责任,但结果如此,他长孙无忌也觉得心安理得了!

      这一天晚上,辩机很清楚天亮的时候,便是他的末日了,他回想起二十多年来在这禅院中的生活,这清净谨守寺规的生活,让他懂得了很多东西,让他刻骨铭心的感觉到佛主的善良和普度众生的意义,让他知道欲之空无和摆脱噪杂尘世牵绊是佛主的最高境界,让他知道了无邪、无欲、无念的虚无佛道以及大慈大悲便是佛门弟子可以升入天界的崇高理想。

      他也谨守了二十多年,没有丝毫逾越雷池的杂念,二十多年的禅院生活,让他变得聪明俊雅,让他磨练了一身佛门正气。

      他翻译了很多佛经,这些尽管是可以作为荣耀的事情,他也恬静得没有丝毫荣耀感。

      本来辩机完全可以作为佛门的楷模了,但是,却因为高阳,一个活生生的美丽绝伦的公主,却让他彻底的断送了在佛门寺院中的所有理想。

      这个时候,辩机才清楚的知道,只要是人,可以无邪,但不可能无欲、无念!

      他不敢去怀疑佛门的戒律,尽管在他末日即将到来的时候,他依然不敢去怀疑佛门的戒律。他坦荡的承认是他背叛了佛门,所有的惩戒结果,都是他咎由自取!

      但是,辩机并不怀疑他和高阳的感情是多么的崇高!他认为任何善念都离不开爱,他以他亲身体验的刻骨铭心的感受,证实了他和高阳相互悯惜牵挂是一种多么高尚的善念!

      但是,他又无法摒弃他对于佛门的观点,不能抹除他二十多年来所受的佛门教育和脑海中烙印般的佛门理念,因此,他只有选择一条不归之路,选择一条或许在那真正的虚无世界里便可以寻找到解决他心里矛盾答案的不归之路!

      这最后的一夜,辩机更多的还是想着高阳。

      高阳上西山寻他的那一天,他听到高阳在厢房门外的哭闹声,他的心都碎了,那是一对情人生离死别般的心碎!

      那时他不能见到高阳,卫兵把着门口,阻止了他俩人的见面,他想从窗户里再看一眼高阳,但是窗口关的严严实实,他无法看见高阳的脸。

      他从来没有流过眼泪,佛门之人,心静如水,没有哀怨,没有情仇,他在认识高阳之前,从来没有流过眼泪。但是那一天,他在禅房内,悲痛欲绝,泪水泉水般的涌出来。

      这最后一夜,他坐在禅床上闭目念着经文,脑海里却全是高阳的影子,他回忆起在礼部内院第一次见到高阳的情形。

      “你这看的是什么书呢?”那时高阳微笑着问道。

      “啊———这是经文。”辩机就这么简单的回答道。

      “你为什么看这么多的经文呢?”高阳又说道。

      那时的辩机觉得这个女孩是那样的幼稚和天真。他又微微笑了说道:

      “这是西域经文,朝廷让我把它翻译出来,编撰成集,便于阅读和收藏。”

      “可是我大唐有的是经文,为何还要翻译西域的经文,还要编撰成集呢?”高阳又问道。

      那时辩机觉得这个女孩有无穷无尽的问题。

      或许是因为高阳的天真、幼稚和无邪的原因,这个美丽绝伦的公主,便走进了他那也是年轻无邪的心里了。

      仅仅因为高阳从安州回来后,来到西山流着眼泪的那一次热情的拥抱,便让他辩机铸下了无可挽回的错误!

      夜半的西山,云寒月冷,寂寥空旷的山野,隐隐听见夜风吹过松林的瑟瑟响声。

      这一夜,连鸣蝉的和夜鸟啼鸣的声音也没有,辩机从禅床上下来,走出庭院,朝着空旷山野那边的皇宫方向凝望了许久。

      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牵绊,他的父亲,也就是那个辩才大师,早已经化缘去了,唯一的,也是仅有的牵挂就是高阳!

      以他的聪明和灵慧,高阳从那天上了西山哭闹之后,再也没有来过西山,他知道高阳也像他一样,也一定被囚禁起来了,但是他相信,明天以后,高阳便会获得自由,因为这是唯一的抉择!也是他最理想的抉择!

      禅院夜半钟声响起的时候,辩机又回到了禅床上,他知道他留在这个世上的时间不多了,他要念完所有的经文,这是他今夜的唯一寄托,也是他留给佛门的最后一次的忠诚。

      辩机一直静坐着念经到了天明。僧院的执事带着两个和尚提着僧粥,带来一套新的僧衣,让辩机穿上,辩机只穿了僧衣,却没有吃僧粥,执事和尚劝了他几句,辩机坐在圆蒲上,双手合十说道:

      “阿弥陀佛!尘凡之念已了,戴罪佛门,缘由净来,还当净去,无欲无念,洗净戴罪之身,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午时的山岭,却没有艳阳,昏沉的天空,连风也没有,西山寺庙的外庭院早堆起了一堆层层迭起的干柴,寺院的和尚早在庭院前席地整齐的打坐,念了几个小时的经文,这算是普度寺院弟子升天前的一个仪式。

      这一切完成之后,辩机由执事和尚和几个弟子相携着从那间禅房里出来,一路的走过来,辩机显得那么的安静。

      他的脸色除了略显憔悴,和平常没有任何异样,俊美的外表和灵慧的眼睛依然那样的温和,那样的恬静,

      在他走过住持身旁的时候,他双手合十,俯下头来行了一个弟子的礼仪,住持的声音却有点哽咽说道:
      “辩机,你真的就这样执迷不悟吗?”

      辩机没有说话,他转身走到那堆干柴前,又默默的念了一回经文,然后他仿佛觉得很欣然般一步步的走上了那干柴叠起的平台上去。

      这一幕站在角落里的长孙无忌看的清清楚楚,直到那堆干柴燃起了熊熊大火,吞没了辩机,他才叹了一声,回过身来,头也不回的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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