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力短篇集

作者:没力史翠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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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边的小旅馆


      为了逃离情伤,她就如同许多烂俗小说中的剧情一般,挑了个无人知晓的小村子住了下来,心中仍隐隐约约留有对过去那段感情的渴望,偶而望着大海发呆时会想,也许那个人会追过来,也许这一场惨烈又狼狈的离婚可以在下次醒来时发现是梦。

      只可惜,幻想只是幻想,梦也只是梦,撕心裂肺的痛楚还是如影随形。

      她住的地方离海边不远,是间外型朴拙的三合院,说是改造不过就是房间里多了几张上下铺,厕所浴室只有一套,建在屋外,必须跟旅馆主人共享。她原本想选单人房,但乡下的海边小旅馆哪有这种配备,最后也只能一个人住在六人房里,只是这村庄真的太偏僻了,连公交车都无法直达,她自然也等不到其它房客。

      老板娘孤身一人住在这里,白天偶有个沉默黝黑的少年会来帮忙打扫院子跟房间,虽然旅馆里只有她一个客人,但更多时候她更觉得自己像此间唯一主人,原因无他,只因为老板娘除了入住第一晚曾惊鸿一瞥外,其它时间基本上是神出鬼没,每天早上她自己开门,晚上她则为其留灯。

      小渔村里没甚么玩乐之所,村里倒是有一些小孩跟老人,年轻人大多外出工作去了,她除了刚开始那周会对着大海发呆之外,后来倒像是住在这里寻常人家一样,会去市场买菜买肉,时间久了,传统灶台煮食也上手之后,她像是住出兴趣一样,偶而还会照顾一下屋后蔫蔫的菜苗,拔拔野草。

      没有网络,没有电话,没有一切可以跟过去的自己联机的事物,不知何时她心静了下来,这才有心思回想那些过去自己不肯面对的事物,想得深了,才发现在过去这一段婚姻中,她不知何时变得歇斯底里,死咬着对方的错处,执拗的觉得自己没错,觉得对方亏欠自己,觉得对方根本没做到一家之主的责任,觉得一切的一切都是对方的错,她明明那么爱他,根本无法接受一个在感情里面亏欠她这么多的人却是最早提出分开的。

      现在回想起来,却发现不知何时另一半在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已经模糊了,她似乎只记得自己冲天怒气,只记得自己面目可憎,只记得自已受不了别人的眼神与闲言碎语,狼狈败逃。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对方,她以为那人很孬,以为自己做错了选择,踏错了路,以为自己丝毫没有错,但回头想想那些纵容与自我洗脑,那些得意洋洋却尖锐的言语,换做是她自己,她能承受另一个人这般对待吗?

      能够不怨不怒甚至还想尽办法提出更「有诚意」的道歉吗?那人一再问她,妳到底想要多有诚意的道歉?我都已经道歉了不行吗?那紧皱的眉头与为难的表情,此时浮现眼前,这想法她本不愿细想,但椎心的感受却随着这疑问的浮现浇得她透心凉。

      就像从一场幻梦中醒了过来一样,那阵椎心的寒意让她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熟悉的水晶灯,有点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政论节目的声音飘浮在空气中,身旁是熟悉的烟味,她慌忙爬起来,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男人不知是去倒水还是上厕所,桌上还有着男人惯喝的可乐与烟盒,她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他们还没离婚?但这房子明明已经卖掉……这是怎么回事?

      她混乱了好一会儿,直到男人重新在沙发那端坐下,她才发现自己手里紧紧抓着一个捕梦网,那是她白天去逛市集时顺手买的。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刚刚那一切都是梦?

      她神思恍惚的看着电视,又困惑地看着身旁的男人,过了好久才慢慢清醒过来,她不知自己是像小说那样重生了,还是只是黄粱一梦?但卖她捕梦网的那个女生的确跟梦中的旅馆老板娘有点像,她想过千万种如果能够重来的可能性,如今看到这人还是那样没规没矩抖着脚抽烟看电视,眼泪却忍不住掉下来。

      分开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笨得多,她并不是自己幻想中那个走在前面既懂时尚又懂品味的女人,穷尽钱财想修饰外表,想表演出美好的生活,另一面却是她不断压迫身旁这个男人,他们的负债在几年婚姻之间越滚越大,梦中差不多也是再过不久,男人的工作会被无薪假波及,她以为那是他们婚姻崩溃的开始,现在想来才发现早在这之前,她的虚荣已经消磨了太多,若是她可以不再总是打肿脸充胖子,也许他们也可以过得很好……

      那个捕梦网最终被女人虔诚的挂在床头,为了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到来的无薪假,她开始转卖掉手上一些明明用不到却因为面子买的东西,那怕亲友完全无法理解她为何要变卖东西,还以为她投资失败了,她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急于辩驳。

      她是个曾经因为过度挥霍而变得十分贫穷的女人,如今一朝梦醒发现回到过去,不管那是一个梦或此时此刻是梦,她都在这些磋磨中看清楚自己了。

      天大的面子也换不来真实的幸福生活,她不再紧迫盯人的追在另一半身后批判,用很快的速度把坑填平,也是在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在更早之前男人就陷入了对于未来的迷惘与困惑,可笑她还以为一切风平浪静,却不知当对方不自觉陷入深渊时,她非但没有施以援手,反而不断的索讨,那些感情大概就是在这些索讨之中逐渐消灭,易地而处,若是她,大概会更早逃开吧!

      但这人没有,他也许有很多缺点,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但她似乎也没好到哪去,一段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过去或者一个梦,让她彻底醒了过来,她并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过得更好,也不知道会不会重蹈覆辙,但至少如今的自己有机会挽回,只要给她这一点点火苗就好。她会让自己过得好,也会试着让这个家过得好。

      女人并不知道,在她下定决心并且试着实践之后,那挂在床头的捕梦网一点一点开始消失,最终化为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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