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与黑夜

　　自地球停止自转以来，地球陷入了两极世纪。向着太阳的一方，是温暖如天堂般的白昼，与之向背的陷入黑夜的冰冷区域，黑夜。

　　黑夜因为没有光照，一度处于寒冷与黑暗。白昼处理犯人的方法简单粗暴：流放到黑夜。黑夜就是关押犯人的囚笼。他们大多平行不正，并不是所谓的过失犯错，对于黑夜来说，她是包容他们的。黑夜的政府也对这些犯罪行为视而不见，这里简直是滋生罪恶的温床。

　　白昼的人民歧视黑夜的人民，因为黑夜象征着罪恶。

　　白昼的政府更是理所当然地设下了防线，把黎明和黄昏也据为己有，宣布与黑夜隔绝，并振振有词地称黑夜不配拥有光明。

　　光明被独享，但黑夜中又有多少双眼在渴望？

　　***
　　程尧是白昼的行政官，因为年轻且有实力，算是在一些老官员中稍有得罪。但是大家也都心照不宣，程尧也就配合着收敛收敛，做做样子。

　　最近几天白昼表面气温明显升高，已经开始步入夏天，白昼首都里格更是如此。

　　周末，程尧难得地有机会带着妻子女儿一起饭后散步。按照正常的白昼时间来算，这个时候应该是下午七点左右，地面的温度开始下降，这是地球自我调节的缘故。

　　程尧不喜欢夏天，那是最热最难受的时候，全身的毛孔都放开了排汗，如果不使用代步工具的话，不出五分钟就汗流浃背。不过白昼的公园绿荫如盖，即使是酷暑难耐的夏天也有很好的全面降温系统，很多人都会选择到公园散步乘凉。

　　程尧一家也不例外。

　　程尧的女儿随他姓，叫程安安，寓意她一生平安。程太太喜欢到一颗黄桷树底下坐着看书，程安安却闲不住，老是要程尧带着她到处玩。

　　要是那天他们没有分开该多好。程尧的目光停留在程太太的最后一封短信上：

　　“我爱你们。”

　　距离他被发配到黎明区的哨卡，已经是三个月有余了。那天程太太到底经历了什么，或者说是那些闲庭漫步的人们经历了什么，导致他成为了那次事件的直接责任人。

　　他不知道为什么是他的责任。在他离开里格之前，程太太来偷偷看望过他，给安安带了一些零食。

　　红着眼圈说：“阿尧，我们离婚吧。”

　　没有什么可以拒绝的理由，程尧鄙视着自己，一边毫不犹豫地在离婚判决书上签上自己漂亮的签名。他没有资格去耽误程太太，他已经一夜之间从高处落到了低谷，摔得粉碎。

　　“亲爱的，祝你幸福。”离别的时候程尧轻轻吻了一下程太太的脸颊。

　　法院把程安安判决给了程尧，程尧经过多次上审都没有保留住安安在里格的居住权，他没有办法违抗，只有带着那年四岁的安安，住进了白昼的第一防线。

　　——高墙上的哨塔。

　　程尧被发配到的哨卡是距离黑夜最近的哨卡。哨卡站不止一个，但景色却又是一致的凄凉——一眼望去，大片的黄沙盖满大地，一直连接到远方的黑夜，黑夜之中竖立着灯火辉煌的城市，在微弱的晨光照耀下有模棱的轮廓，再往后，就是无尽的黑暗了。天空是永恒的紫红色，能够穿透厚厚的白昼幕布看见星河。

　　他不止一次，不止一次地想过，离开这个哨卡，逃到黑夜生存。他的高傲不允许他成为白昼的看门狗，而且他也应该再没有机会，再没有机会回到白昼。

　　但是他的女儿有。白昼法院判决程尧义务抚养程安安到十八岁成年，在程安安成年之后就会被召回白昼。

　　他的女儿成了他离开白昼的唯一枷锁。但是他乐意，只要是为了他的女儿。

　　程尧住在哨塔上的唯一任务，就是防止黑夜人穿过防线进入白昼，以及检查拿到白昼通行证的人是否为假货。白昼发给哨卡的武器是白昼最先进的轻型武器和监视器，白昼的科技成就远远高于黑夜，在武器上也同样如此。

　　哨塔的物资由距离哨塔最近的白昼部队发送，即使如此，这里离最近的军营也有五十多里，城市更是三百里开外了。

　　“爸爸，我想妈妈了。”安安矮小的身子趴在小地毯上，软糯的童声满满的都是稚气和依赖。

　　程安安梳着可爱的蘑菇头，发梢微卷，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溢满童真。即使程尧的地位不如从前，但程安安还是能穿上黑夜孩子穿不上的漂亮裙子，吃上黑夜孩子吃不上的美味糖果。

　　程尧双手抄进安安的腋窝，把安安从地毯上抱起来，爱怜地亲亲程安安的颊“等安安长大了，就去看妈妈。”

　　安安点点头。

　　等到她长大了，就一定能再见到妈妈了吧。她把目光投向黑暗中隐约出现轮廓的灯火辉煌的城市。

　　米索古城。

　　***
　　阮华的爷爷是白昼区的医生，曾经。因为一次护士手术麻醉出现错误，但是病人硬说是医生的问题，最后白昼法院剥夺了爷爷在白昼的居住权。

　　要知道，医生在黑夜是很吃香的职业。阮华爷爷并不希望余生在黑夜度过，若是有机会争取到白昼居住权，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于是阮华一家走上了通向黑夜首都——比亚城的道路。只有首都的居民，通过一次次选拔，最后才能按照成绩好坏，依次下发数量有限的居住权和通行证。

　　爷爷在死前都没有得到过哪怕半张通行证。在阮华印象里，爷爷是很开朗温和的一个老头子，即使一次次失败都从不唉声叹气，爷孙俩经常聊天，阮华如果问，爷爷能答上的，爷爷都会悉数告诉他。

　　阮华名字的由来，爷爷只说过一次。

　　取名的时候阮华才出生半个月。那天阮华和爷爷还有爸爸妈妈一起，进入了黑夜的第二大城库冴。他们进城的时间正逢当地动乱，各个帮派火拼，阮华的爷爷是医生，所以带着小阮华，而阮华的爸爸妈妈，则是被人要挟卷入了动乱，最后死在了政府平定动乱的枪下。

　　那天阮华的爷爷凝视着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

　　“阮华，华啊。”

　　华，即为日出的光。

　　爷俩唠嗑的话题，有一半是白昼。

　　阮华到现在都记得，爷爷经常提起的白昼有美丽的森林，清新干净的空气，阳光和水露；有百层高的大楼，孩子们都在一个叫学校的小地方上课；还有各种各样在黑夜见不到的东西。

　　爷爷一字一句勾画了一个名为白昼的天堂。但是他却再也没有机会在故土长眠。

　　“一定要……回到白昼啊。华儿。”

　　爷爷把他的遗愿托付给了阮华。彼时他也只是个惨绿少年而已。

　　但是阮华再也没有想法留在比亚城了，他没权没势，有的只是一腔少年的热血，根本没有可能得到通行证。白昼在边防线上铸下的铜墙铁壁，又岂是他一人就可以撕裂的。

　　他迷茫了，他生活在比亚的十几年来，一天天学习下来的都是暴力的生存技能，他的手从来没有拿书握笔。但是他是一个不错的杀手，在黑夜，杀手绝对不算少，唯一拼的东西就是技能，以及你档案上的人头。他清楚地知道一件事。

　　比亚已经留不下他。

　　阮华想去看看白昼与黑夜交界的地方了，光凭他自己的本事，一定能活着到边境的。他规划了一条路线，目的地正是距离比亚和边境最近的城市——米索古城。

　　在徒步行进三个月后，阮华终于看见了黑暗的天边有了一个缺口。

　　到了，米索古城。黑夜中的白昼之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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