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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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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古帝陵也


      叶雨初默默往嘴里塞饼干,心思全放在石碑上。

      “五十八年胤子见放丹水帝幽□□□父子不相见也”

      她仰头迅速辨认古老的文字,有些字迹相对模糊已经辨识不清。但这句草草看毕,只觉似曾相识。饼干也忘了嚼,皱着眉头苦苦思考。

      依常理推断,这块墓碑应该大致记录墓主的生平。那墓主可能是碑上所言的“胤子”或者“帝”。多了解一分这座墓,就多一分平安出去的可能。

      叶雨初嗓子微痒,低低咳嗽。深深吸了口气。满鼻腔的蛇血腥味居然分外提神。她竟然有些兴奋,思绪转得极快:不论是胤子还是帝王,都是极其尊贵的存在。只是不知是哪个朝代的王侯。

      然而陈犀情况很不好,不能耽搁太多时间。她只好匆匆向下看:

      “……王流于崇山□□不复信”

      王?

      叶雨初心里咯噔一声:何处又多出了个王?口中不由低声读了出来:“胤子归宾王有异……”

      胤子和王不是同一人,同时“归宾”暗示“胤子”和“王”最终联合。但“有异”似乎又暗藏不好的信息……她再向下看,后面的记叙则较为繁琐,而且大书特书了一场“婚事”。

      “胤子朱启明王女犀归居陈陈者南河之南房宫也”

      探照灯束停留在这行刻字间,额上冒出一层细密冷汗,隐隐感觉有条线被拎了出来:虎峒与外乡格格不入,有些蛛丝马迹就刻在这块石碑上。

      这行书没有模糊的地方,每个字都能辨认清楚,而且断句也不算难:

      胤子朱,启明。王女犀归,居陈。陈者,南河之南,房宫也。

      王女犀归,居陈……

      陈犀……陈犀?

      她缓缓扭头,看向倚躺在墓室一角的陈犀。她仍昏迷不醒,头无力地垂在姬云都肩头。姬云都半蹲在侧,正给陈犀喂水,背对着她。

      光束勾勒出她的身影,瘦削笔直,亭亭如松。

      叶雨初忐忑的心神渐渐安宁。

      察觉到突然打来的光束,姬云都安置好陈犀,起身走向她:“有什么发现?”

      “你看看。”她也不多言,只让了让。

      “我忘了你可能看不懂,它说的是一场远古的政治联姻。”叶雨初蓦地想起她可能没接受过系统的古文字训诂,看这块碑必定如看天书,不知所言,立刻尽量通俗地解释,“一个名叫朱的男人,取了王的女儿犀,他们定居在王赐名为‘陈’的地方。”

      “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推测‘覃照’和‘陈犀’都只是图腾?”

      她目光示意不远处昏迷的陈犀:“我问过她,也试探过覃檀的口风。事实的确如此——她的本名叫阿妮,二十二年前继承了‘陈犀’的身份。但所谓的图腾,最初也可能是个活生生的人。只是因为崇拜被神化了——‘陈犀’最开始很可能就是这里的‘王女犀’。”

      “但是为何……虎峒人要一代一代不停地扮作她?”

      叶雨初声音愈来愈轻,她还在思考。

      “男人名叫朱,朱色光明也,位寄南方。这样看和覃照的‘照’字好像也有联系……难道‘覃照陈犀’的来源,就是朱和王女犀?”

      “你记不记得神女山的坟场里,那个最奇怪的‘照’,只是用朱砂涂出的简陋的圆和线条,如果用‘照’字溯源,它涵括‘朱’的意思。”

      姬云都静静听着,不动声色。雨初兀自沉思,没发现姬云都早就没有在看那碑文。深沉而幽静的目光,始终凝在自己身上。

      “你怎么想的,云都?”她蓦地回头,撞入那人沉沉眸光里。

      叶雨初陡然失语。

      眼神其实是很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她的目光叶雨初却找不到任何词汇形容,一瞬间脑子是空白的。

      她恍惚想起月光。

      姬云都的眼神,如同遥远的、清幽的江畔明月光,不知何时,就无声无息倾洒了一身。

      叶雨初不知她看了自己多久,脸微微发热:“你觉得,嗯,这个……”

      被她的目光一搅和,刚才想了啥一时都忘了。

      姬云都还在安静等她。她愈加局促,连自己都不知在脸红什么,看着那人深邃眼眸,就中了魔怔。

      “这里。”姬云都轻声启口,突然抬手指向碑文斜上方,“‘五十八年,胤子见放丹水。帝幽’,后面的字能看得清么?”

      “不能,太模糊了。”她顺着她的话,径自回答。待话音落下,才蓦地惊觉:刚才姬云都……把碑文念了出来?

      “你也看得懂石鼓文?”她难掩惊异。

      “略通。”

      叶雨初怔然:能顺畅直接把文书读出来,可不是一般的“略通”。而且她的句读也是正确的。

      要知道,石鼓文和金文虽较甲骨文发现要早,研究也更深入,但如果不是专业相关,很少会有人把古文字钻研到精熟的程度。那不仅需要博闻强记,而且要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

      叶雨初慢吞吞的地想: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云都?

      “再看这里。‘王流于崇山’和‘不复信’之间的两个字,也是模糊的。”姬云都打断她的思绪,好教她不要走神,“这里是凿山为陵。藏在湘西大山里的陵墓,相当偏僻,应该还不曾被盗。换言之,它最大程度保持了封墓时的模样。而且,这块碑体也没有任何磨损痕迹。”

      叶雨初依然回神,经她提醒小心推断:“你的意思是,这些看不清的地方,是当时刻碑人故意抹去的?”

      姬云都没有反驳。将自己手中的探照灯打向后面的碑文。

      后面的记叙比较复杂,但主要还是关于那场大婚,描述得十分繁复。叶雨初越看越心惊。她匆匆扫视,但并未妨碍理解和想象:

      “丹服是宜,副笄六珈;虎之玼极,巳之修也……”

      在不知几千年前的那场婚宴上,美丽的王女犀身着朱色嫁裙,乌发挽髻,妆容以虎纹和蛇纹绘饰,在仆女和媵臣的簇拥下行在南水之阴,款款走向自己的未来的夫婿,朱。

      这副虎蛇装饰的打扮,和“陈犀”陪葬时的妆容非常相似。

      叶雨初呼吸有些不稳,突然有了个联想:“云都,你说王女犀,会不会是刚才看到那尊武士俑?”

      “不是。”姬云都反驳得极快,语气笃定。

      这反而惊到了她:“这么肯定?”

      刚才姬云都一直盯着那铜俑的脸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先往下看吧。”姬云都示意她继续看碑文,“记着这些疑点,等全部看完再说。”

      “也好。如果墓主不是朱或者王女犀,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要这么细得描写大婚……”她突然说不出话来,手电抖了抖,差点没拿稳。

      “……这是什么?!”

      苍白的光照在扭曲的文字上,反射出她毫无血色的脸。姬云都还是镇定如常,沉声读了出来:

      “狂童子朱,欺我兜苗,为今惩以族人囿陈,世代为奴。”

      姬云都的声线是平稳低沉的。但刻碑人心绪却激烈得多:

      族人囿陈,世代为奴!

      最后四字力透碑石,审判惨厉无情。

      她反复看了好几遍,这句话的确是接在雍容华贵的婚宴之后,毫无转折的征兆,好像上一秒还在庆贺大婚之喜,下一刻就血肉横飞,无情地诅咒这二人困在“陈”,子子孙孙世代为奴!

      叶雨初揉着额角,脑子本就浑浑噩噩,再长时间劳累思考,快要支撑不住。

      姬云都见状,也不多言,揽过她的肩,教她靠在自己肩头。

      “……我看得糊涂。字句都瞧得清楚,脑子却不中用……”她倚着姬云都的肩,慢慢道。

      “不是脑子不中用。刚刚积蛇伤了你,又被耆童折磨,需要休息。你眼下不要再琢磨,只听我说,觉得哪里不对再指出来,好不好?”姬云都在她耳畔轻声嘱咐,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她一手握探照灯,空出的右手覆在雨初太阳穴上,轻轻按揉。

      叶雨初反手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窝里,舒服得眉宇一松,哪里还有意见,竟恍惚就想这么肆意倚靠下去,管它外面风来雨至。

      可抬眼看到陈犀孤零零躺在角落,登时神思一清:

      这可不是温柔乡……而是墓室里头!

      而且陈犀虽然垂着头,总有种她随时可能要醒来看到的预感。在人家面前拉拉扯扯、搂搂抱抱的……怎么想都不好意思。

      她后退半步,打起精神:“你说吧。”

      姬云都深深看她一眼,眸光里多了无奈的意味。

      这又是害羞得哪一出?

      ……寻常人都贪恋怀抱,她倒是逃得快。

      “这里有三个人,帝,胤子朱,还有王。”她一本正经开始推演,思绪却绕得挺远:

      人常说三岁看大倒是个理。小时候她就矜持,如今长大了更变本加厉……

      方才那亲脸的胆子,不知又掉哪儿去了。

      “帝和胤子是父子关系。第一句话,胤子被流放,‘帝幽’尚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但结局是父子被分两地,不得相见。”

      叶雨初认可地点头。

      她垂着眸子,纤长的睫毛浓密如扇,上下交叠,在眼睑处投下一层淡淡阴影。看起来乖巧又脆弱,像个漂亮的瓷娃娃。

      姬云都细细打量她周身每寸,如鉴珍宝,眸光渐深。

      “然后呢?”叶雨初沉浸在分析里,认真追问。

      她眸光澄澈,流露出好奇和求知。

      姬云都蓦地想起:自己倒忘了一件事。因她离开了太久,都忘了从前她喜欢听故事。越是古怪离奇的故事,越听得入神——只有在那时,才像个十几岁的少女。如果卖关子不说,她会难得的眉宇间流露恼意,小声咕哝抱怨。

      “第二句话,先跳过。”姬云都复又开口,“直接看第三句:胤子归宾王,意味着胤子和王走到一处——很有可能胤子被流放的地点,和王统治的领域很近。但注意‘有异’二字,有异可以说特殊,也可能是当时天降异象,但还有一种可能……”

      叶雨初不由得接了下去:“有异心。”

      这三个字,被两种声线同时念出。一道低沉,一道轻柔。

      叶雨初忍不住笑起来:“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姬云都静静看她片刻,才又道:“根据后面‘世代为奴’的诅咒,还有‘欺我兜苗’的‘欺’极可能是欺骗之意,不难猜出。胤子朱和王虽然在某种意义上联合起来,但各怀异心。而且这种联合,很可能是胤子朱率领族人投奔王的部族。”

      “后面你也清楚:胤子朱娶了王的女儿犀,他的族人也得到了安顿——居住在王赐予的陈地。后来胤子朱的异心大到无法维持表面和平,王的部族最后只能把他们困在陈地,世代为奴。”

      叶雨初没有反驳,到此为止,她和姬云都想得分毫不差。

      “当然,最关键的一步还没解决——帝是谁,胤子朱又是谁,还有王的身份。”

      “你也没有头绪么?”她眉间掠过隐忧。

      姬云都却指了指碑文上一个词,不答反问:“‘兜苗’这个词,你有没有留意?”

      叶雨初盯着那两个字,艰难得想着。

      不想她头疼,姬云都娓娓道来:“上古文字素来简洁。所谓的合意词很少。‘兜苗’应作‘兜’和‘苗’讲。”

      兜?苗?

      她隐隐觉得熟悉。

      “这里是湘西,”姬云都意味深长,“苗族的聚居地。当然不是现在的苗族,如果追溯上古……”

      叶雨初眸子一亮:“驩兜,三苗!”

      她情绪激动,脱口而出:“难道是他们……?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

      她看向姬云都,喃喃里尽是不可思议,一气儿推论下去:“这样倒可以解释第二句话——‘王流于崇山’,王如果是指驩兜,那么其他的应该也能解释才对。”

      光束被晃得不稳,一时竟找不到想找的字眼,她干脆凭记忆背诵:“第一句话‘五十八年胤子见放丹水帝幽□□□父子不相见也’,应当是五十八年,胤子见放丹水。帝幽……”她一字一顿吐露,“帝幽于平阳,父子不相见也。”

      “他们三人是谁,你应该能清楚了,雨初。”姬云都轻声叹息。

      “是的……是的。”叶雨初喃喃。

      仰头看这块高及九尺的石碑,心情莫名沉重起来。

      它可不是一般的古物。这块碑上每个字,都不啻惊雷……那是被尘封了几千年的上古旧事,在湘西大墓里乍然苏醒。

      哪个帝王曾经被幽禁在平阳?

      与此同时,他的儿子也被流放丹水,父子一辈子都不得相见?

      史之所载,口耳相传,唯有一人。

      比夏商周三代更古早,几乎是点燃华夏文明燧火的圣人。

      陶唐氏,帝尧。

      其子名为丹朱,帝舜继位后,丹朱被流放房陵,再不复帝子荣光。

      “这是难道是……丹朱的陵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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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上在停电前发啦哈哈哈
    好饿好饿好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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