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云端(GL)

作者:青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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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感结深肠


      叶雨初慌乱别开脸,她只想离老向头远点,忘了腿上的血洞,一迈步扯动伤口,疼得嘴里发苦。发烧烧糊涂了,忘了捂听筒,能忍着不喊疼,可牙缝里挤出一声轻咝,清晰传到那一侧。

      “别乱动!待在原地,不要乱动!”

      被姬云都罕有的失态惊到,她停下一瘸一拐,乖乖不敢动。

      病床上疯癫的青年因药效镇定下来。叶雨初望向仍观望的医生和护士,渐渐模糊变花,好似数个影子重合,散开。病房进进出出的人,嘈杂混乱,也有许多影子重着,淹没在白光里。她站着,却头重脚轻,总有往前栽的冲动。一路疲惫强撑,惊惧交加,都没像现在这样,浑身累极了。

      “哪里的医院?”姬云都辨别微弱的噪音,确定她在医院里,“龙山?”

      反问紧随其后,她听见手机里疾步下楼声,慌了分寸,仓促说:“我……我要回家了。”不想让姬云都看见自己一身挂彩提心吊胆,可一开腔,又因为刚哭过,鼻音重的很。“有点感冒,来拿药。”借口编得太拙劣,她愈发自乱阵脚,想不出怎么圆得漂亮,闷闷撒娇,“在家里等我。好不好。”

      “留医生身边,哪也不许去。”那端波澜不动,分毫不让。像于心不忍,顿了顿,用更轻柔的口吻,打消叶雨初更深的顾虑,“有什么问题,等下我转告梁信,他跟进。还有别的要嘱咐么?”

      叶雨初喉头微哽,晕眩上头,“别过来了——”话一出口便觉刺伤人心,诸般暗急和隐忧纠上心口,昏沉沉的脑袋却不中用,灼烫的额头冒冷汗,闷痛不适。

      那端沉默片刻,却传来车门阖上的闷砰。姬云都嗓音低至嘶哑:“净说胡话。”

      她什么也没细问,叶雨初眼泪要涌出来。心里强撑的一股劲失控地散了,疲惫和麻木漫溢周身,锐痛阵阵,剧烈难忍。手机还老向头,身上越来越冷,时不时哆嗦,脚早没了力气,腿伤又蹲不下去,只能抱臂,抵墙站着。他觉出她的吃力,出手扶她:“去走廊坐会儿吧。”

      “得出去一趟。”她喘着粗气艰难的说,老向头一愣,为难摇头:“不行,你要干嘛我去。你这个腿真不能再动。”

      “……衣服。”“衣服重要人重要?你那朋友还在手术,你都不管了?”他没办法,只好逼她,叶雨初眼睁睁看着拐杖被夺,毫无办法。“要去厕所我背你去,别的都不行。那老大夫跟我讲得明白。”

      正值上午的高峰期,人来人往,她晃得眼晕,只好闭上了眼睛。

      “向主任,蛇菇害死的人,”避开嘈杂人群,她脸色苍白,想搓手臂取暖,却笨拙异常,“每年都有?”“我不下洞,乱听来的,到底哪样说不准。”

      “为什么带他去?”他隔窗望向青年病床,摇头,“我那是跟着。没办法。”

      叶雨初瘫坐长椅上,胃部泛上强烈不适,扒着扶手,头深深低下去,无声干呕。喘息的当口儿,勉强又问,“是哪年……开始,死人的?”老向头皱眉,“早了。外面惹出来的事。你们又为什么下洞?还要问这些?”

      他口吻很戒备,还有浓浓的谨慎。可她没了迂回周旋的精力,张了张口,耗尽力气才迸出几个字:“没……报,封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脖子已经抬不起来,也看不到老向头的脸。头很重,双腿也如灌铅,沉沉坠在身上。

      听到声音嗡嗡的,什么都听不清。胳膊蜷折,压得筋直抽,只能扭着。渐渐胳膊那块热乎乎的,觉不着疼,连眼皮也翻不动,视线一黑失了意识。

      叶雨初只觉身体很重,昏昏沉沉的。

      好像泡在泥潭里,越陷越深。那黑色的泥浆却流动着,蔓延,覆盖了整张脸。越想呼吸,泥浆越涌进口鼻,堵得死死的,浸泡在腥苦的秽物里。而泥浆中竟投出一线黯淡蓝光,浑浊的泥水好像瞬间澄清了,她沉在水底,仰望水的光晕,照出山岭般的巨蛇阴影,逶迤盘桓。长蛇颈用腹鳞挡住了所有光源,好似沉没的千吨巨轮,向她俯冲而来,她动弹不得,蟒头已逼至,竖瞳紧盯,浑浊的黄色眼眶里竖起细细黑丝。

      她身体好似被冻住了,怎么都动不了。与巨蟒对视,千寻水底,无处可逃。

      巨蟒穿水张口欲吞,水却忽然浑浊,眼前黑了,愈发冰冷,身体里却火辣辣的,泥浆越来越浓稠,最开始糊满口鼻、憋到窒息的感觉又来了。

      泥浆往身体里涌,闭气也没用,肺要干瘪得炸开,只觉要被活埋在泥浆里。无论是仅存的听觉,还是触觉,都模糊遥远。

      “再加一管硫酸阿托品。半小时后加量。”远远地,响起古怪的声音,毫无顿挫波动,好像一个字一个字的崩出来,忽大忽小,大的时候甚至刺痛耳膜,好像拿着喇叭在耳廓边大喊。

      “太频繁了,会诱发心力衰竭。”这道声音清亮一些,虽然同样阴阳怪气。

      “这东西不可能。”

      “别冒进。”

      “别忘了我们没时间了,人要来了。”

      这次再没反驳,对话骤然中止。叶雨初迟滞地察觉出不对劲:声音加了变声器,没起伏情绪。

      是谁在说话?

      她只觉眩晕,咣啷嘈杂的噪音却不绝,竟似从脑海里自己冒出来的。她喘不过气来,沉在泥浆里,很想扑腾大声呼救,却一个指头都动不了。身体越来越软,力气全消。肺已经干枯得废了,就要被黑泥活埋。

      千钧一发之际,肺部忽而一松,脸上的泥浆好像被冲掉了,她贪婪地呼吸,身体又软又轻盈,说不出的舒服,虽然视野黑沉沉的,却好像被鹅绒裹着,暖且轻柔,毫无压迫,她累得骨酸腰软,只觉回了家,抱着羽绒被酣眠。

      叶雨初醒来的时候,已是夜色四合。她伸手不见五指,感觉自己正平躺在病床上,带着氧气罩。身上汗津津的,伤口竟都不疼了。虽然头还有些晕,却轻快不少。

      向主任不见踪影,葛倩的转院也不知进展如何。

      她想摘下面罩,动动手肘,大胳膊酸得直抽气。扣着面罩,急促的呼吸声自己听得特别清楚。顿了顿,放缓动作,想再试着抬手,虚握的掌心却覆上温暖干燥的四指指腹。

      叶雨初心头一颤,指腹悄然滑过掌心,与她自然的十指相扣。交握的双手严丝合缝:“慢点儿。”

      声音近在咫尺,却恍如隔世。

      她真的来了。

      叶雨初徒劳的睁大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果然看到熟悉的轮廓剪影。

      未见之时,怕她瞧见这般狼狈,怕她心疼,怕她多虑。可眼下,却什么都不在乎了。

      带着氧气罩不好说话,叶雨初紧了紧交扣的手指,示意自己精神很好。床边人轻声一字一顿,“葛倩人在凤凰,手术已经结束了。梁信在监管。蒋婷婷接替他,在看守所审问雷大成。你要如何布置安排,尽可直说。”

      叶雨初艰难地点点头。

      那人按亮了床头灯。不比家里,苍白的灯光稍显刺眼,她酸得直眯眼,姬云都替她挡了阵光,缓解不适,却也俯身与她贴得极近:“还有别的要嘱咐的么?”

      同样的问题,她又问了一遍。叶雨初与她对望,眼神明亮无辜,对方则静若深渊,好似望不见底的湖,波澜不惊。隔着氧气罩,她们无法呼吸相容。望得太久,她发觉姬云都脸色苍白,发梢也凌乱,形销骨立,顿时心生内疚。

      公事说尽,并无甚还要嘱托。那么往后,便尽是私事。

      姬云都垂了眼睛:“我们回家。”

      姬云都摘下了叶雨初的吸氧面罩。叶雨初清清淡淡的呼吸声,终于毫无阻碍的,漫入她耳中。可以说话了,叶雨初却像卧于浅水洼里,残喘濡沫的鱼,喜中生忧,只觉千万句盘在舌底,挤迫不安,却闷藏着蔓生青苔,临到舌尖都哑然。

      她红着眼睛,用尽力气点点头。

      抗住酸痛,抬起另一只空落落的手,笨拙得揽住女人的腰。姬云都躺她身侧,贴得近了些,好教她容易些。

      片刻,她忽地似被呛,咳了一声,姬云都低头要瞧,她却一缩,往她怀里闷,湿热悄悄濡开。躺在床上,肩头轻轻抖着,痉挛一般,大口吸气,如脱力的鱼,呛出泪来,止也止不住,却红着鼻尖咧嘴,哭了又笑,笑得却又发苦,人失了控,只愈抱愈紧,恨不能把女人揉进身体里。

      姬云都无声回拥,一瞬间几乎把她勒得喘不过气,却蓦地软了些,如丝萝温存着春树柔枝。

      待她稍稍平静,姬云都轻轻揉着她大臂,好不太过酸痛。叶雨初脑袋湿漉漉的,还伏在姬云都胸前,额头是细汗,满脸是泪,双颊微微发红,不知是激动的还是怎样。“怎么一下猜到是龙山的医院。”她低声喃喃。

      姬云都拨开她湿透的刘海,红肿疱疹还很明显。大臂虽然揉得很小心,但上面咬破的一道道红印,何等触目惊心。她指尖欲抚,却仿佛不敢,闭了闭眼睛,勉力压抑恻恻心思。

      像没听见,姬云都缓缓扶她坐起来,把外套披在她身上,穿好。从始至终,都避着后背的缝合线,背起她下楼。她伏在姬云都背上,听着沉稳的脚步声,竟恍惚想这么平稳的一路走下去,没有尽头。

      人在长廊上,她终于听到了姬云都的回答。

      “别再让我猜了……雨初。我错不起。”

      至平淡的话,却教她听得心里发苦,眼圈暗暗红了。偷偷仰头,不让眼泪掉下来,滴姬云都身上被发觉。

      怕姬云都多想,身子也阵阵发冷,又缩手缩脚抱紧了姬云都,无声的依恋,似在认错。

      确定嗓子没哭腔,叶雨初才低声说:“再也不会了。案子梁哥都和你说了?”

      “他说联系不上你。”

      叶雨初猜是梁信找上门惊动的她。等了半天,却没后文,不觉一愣。“没……别的?”

      姬云都按下电梯,声音听着很平静:“再就是见你之后。当时向主任在,说你有名同伴葛倩转了院。电话里你也提到,我通知了梁信。他要我转告审问那句。”叶雨初听她娓娓道来,嗓音在胸腔里轻轻震着,她紧紧贴着她,感受那低微的震颤,不时侵袭肌骨的阴寒,好似没先前难受了。

      “见过葛倩了吗?”

      “我来时,急救车刚开走。”

      看来她完全不清楚案件来龙去脉。

      叶雨初趴她身后,埋头在乌黑浓密的头发里。发丝潮润,柔软极了,许是一路奔波出了汗。姬云都到了车库,叶雨初抱得紧,却频频闻到很淡的腥气,估计是自己身上汗碱血痂,捂臭散出来的怪味,怕熏到姬云都,慌里慌张挺胸。

      “别绷背。”姬云都马上觉出异样,以为挤疼了她,抬臂更高,托稳她的腰。车就在眼前,“这就到了。”姬云都手捧着人,只能拿腿顶开车门,半跪在地,伏低如鞍镫,送她上副驾驶位,好不刮擦伤口,小心的像捧瓷器。叶雨初看不下去,强忍酸疼一把拉住她,忐忑低唤:“云都。”

      “嗯?”

      “你……”姬云都对着姬云都沉静的眼神,想问她是否在意来龙去脉,却忽然淡了。

      只要能回家。只要她还在身边……别的都不重要。

      人倒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姬云都任她握手腕,利落地给她裹上毯子,她额头还偏烫。虽然不至于虚弱得还要继续吸氧,但人还在烧,想药到病除,也需要时间。

      “我怎么?”

      “……你开的止疼针?”

      姬云都动作顿了一瞬,算默认了。“怪不得我睡这么久——”她喃喃,脑门却被轻轻一叩,“不要麻醉,专程气我么?是赌你有铜皮铁骨,还是我铁石心肠。”

      叶雨初理亏,只一讷,姬云都把她的手掖回毛毯里,上了车,替她放低座位,“养养神。” 她缩在毯子里装蚕蛹,只露个脑袋。颇为滑稽,直眨巴眼:“不养了,一做梦就是大蟒蛇。”

      她撒娇咕哝,胸臆陡畅,竟生出卸下重担的快意假象。姬云都垂眼,挑她额发,额头红印还高高肿着。“它欺负你了?”

      “嗯,”她蹭着那根手指,“好凶。”

      “女性白日梦蛇是吉象。证平生光明磊落,白璧无瑕。”姬云都眉目沉静,一字一字,意态认真。她错愕:“你还会解梦吗?那如果梦见掉洞里了呢?”“洞天福地,厄事毕去。”“梦见会动的黑蘑菇?”“灵芝益寿。”“到处爬的虫子?”虫行冲怨,灾祸消散。” “梦到发大水?”“泡澡释劳。”姬云都淡淡的嗓音不赶不迟,解语越来越吊诡。

      叶雨初总觉得透出一股子荒诞,可惜低烧头昏,只潋着迷濛的眸子,“要是都占全,先梦掉蘑菇洞,再发大水,被虫咬被蛇吞,其实……特别好?”

      “不必解了。说明太累了,需要继续休息。”

      她意外一愣,不禁哑然失笑。“什么书里说的?《周礼注》《周公解梦》《梦林玄解》还是另有奇书?”

      “网页广告弹出的链接。”

      “……”

      姬云都却静静望向她:“没有梦到我么?”

      那眼神深得好像能望穿心底,脉脉似诉,敛着暗淡的幽情。

      她呼吸一窒,莫名心虚,“我也不知道,怎么乱七八糟的。怎么就,都是闲人。”手又暗暗伸出来,悄无声息,攥紧了姬云都的衣角。“全是糟心的怪场面……不梦未必不好。”她下决心将错就错,姬云都望着她捏衣角,自己的指尖无力垂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兀自轻颤。

      她心意已决,突然在姬云都眼前伸拳,虚弹琵琶一般,弹开五指,趁姬云都抬眸时注意力一晃,按下了红纽。

      她竟解开安全带,倾身压了上来。

      姬云都只听一声咔哒,滚烫的气息,轻盈如春风,猝不及防拥了满怀。

      车里伸展不开,姬云都想护她的腿,却被她藤缠树般,锁在座位上。起身,不过是更加肌肤相贴,她偏头歪在姬云都耳边,闭上了眼睛,“不用梦你。一直抱紧就好了。”

      姬云都目光微散,顿在她身后某处失神。

      她要揽姬云都腰的手,却被捉住,抚得掌心酥痒,“线要挣裂了,不许闹。”叶雨初身子烂软,昏沉不放,手机在震动,也充耳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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